（才跨出静室门槛，便听见一叠声胜似新蝉的“阿朱姐姐”“阿朱”如何如何，顿住履，比翠竹上的黄雀还敏锐得，妄图将自己缩在竹影后，但奈何身边随着的小宫女太稚拙，倒没刹住步，将我的行踪尽数暴露，于是此回不好躲掉礼数，人却也决计不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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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手抱拢着身前鹅黄裙裾，影子和声音一并从瘦竹后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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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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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竹枝窸窣切碎的结巴磕绊声抖落，于是，自己今日特意躲着不见的答案显然已指向面前人。我偏好卜筮，准不准尚且不知晓，因着镇日在宫闱里相见的，原都是天潢贵胄与各家娘娘，他们的人生轨迹已被规划好，统治者坐享的共堂里，卜筮本就“该”处处大吉，他们并不好奇结局，卜筮便失却兴味寓意。但存励却是一枚例外，打离宫建府，每遭回宫请安时，便要同我来请教他与罗岳格格的姻缘，前头替他算过，得出来的答案如他般干净，只是“圆”，彼时我也不解其中味，便只是摸着头边发鬏，困顿地做着联想，讲着兴许是月象，是竹伞面，也可以是西洋人的珐琅表盘，哪里会晓得正好投向他心湖正中，非要拉扯着我袖，再求得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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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鸾镜会重逢......人生只合镇长圆”的圆，也会是“月凉窗冷夜难眠”的梦难圆。也希冀着他与罗岳家格格属前者，可当卜卦者的心旌也向一方偏移时，筮预自然便作不得准，于是事到临了，只好拿着“筮不过三”搪塞他。自那日后离阁出宫，必要起一回卦，算算会不会遭逢存励阿哥殷殷切切的问，只今日惫懒，算着日子他应是要去府衙述职，而非转头往宫里来，便冷落了筮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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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手各忙其职，没有管顾的鬓边的珍珠步摇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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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要追罗岳家格格，心念太重，反倒都叫我算出来的卦不准了。

你怎么用字打我

【我蹲在这块不高不低的假山石上等了半晌，嘴里叼的狗尾草换了一根又一根，好容易终于瞧见游法那张稚嫩的小脸儿，我霎时一扫从头到脚的疲乏，一叠声叫着“好妹妹！好妹妹！”跳了下去，还不防被辫子气恼地打了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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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法，游法，好妹妹，你再给哥哥我算算呢？就这一回……【竖起食指来；稍稍一顿，又慌忙再竖起一根中指】不不不，两回吧，就两回！我绝不多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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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法皇妹着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她更小一些的时候，有次我途经四所，瞧见她自己蹲在那里玩儿，就问她在做甚。彼时我们还不熟，她怯生生的，好一会儿才说“在算”，我扯高嗓子又问一遍“算什么？”，她这方拍拍裙子站起来——可惜只是刚过我腰际的个头——勉强大声地说，算天呢。我立刻来了兴致，随便挑了件事儿让她给我合计合计，她起先嘟了嘟嘴，我下巴一挑问“不乐意？”，她便细细摇摇头，也不吱声儿，擎搁那儿给我算。没想到，这一算还真是准了！此后我常爱找她唠嗑、看她折腾这些玩意儿，算不算的倒也没啥兴致——直到阿朱姐姐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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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妹妹，【我拍拍胸脯重复且善诱】这可关乎你哥哥我的终身幸福，再者说，你不想你有个好嫂子吗？

（影子是情绪的同谋——自己定定不动，于是石榴裙下珍珠履前铺开的影子比青竹还静，而虽不见存励其人，但却见他那影子也是不老实的，猴般蹲着，那影子嘴里叼着的尾巴草却最鲜活，时不时一翘一翘，及他最末站起来，那影子将辫子往身后一绕，却没稳住劲儿，便叫他自个儿吃了“辫子”，于是此刻自己人是忍住不动，笑意却没能憋着，从珠喉里落出声比卜筮时用的五帝钱落还清脆的笑，好半晌，又学着镇日里见过的年长些的宫女的促狭劲儿，柳条似的黛眉尾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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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你只顾着惦念着白得个“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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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脚下、君父妃母身前哪里读得禁/书，捧着的多是经史子集，但宫闱里女儿家间的口口相传占据耳朵，上面是拿《石头记》里哥哥姐姐狎昵时的混叫噎他，但想到这节关窍，到底年纪更稚嫩，反叫自己薄薄面皮挼红杏蕊似得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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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间姻缘事，既是郎有情，缘何不直截去问妾有意无意，何必还非要来我这问问老天给不给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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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卜卦偏门左道上有些才气，虽不愿天不遂人意，多讲多错下日后反让自己露怯，却又更想让面前人高看，踌躇片刻后，才从竹身后再稍稍探出半幅芙蓉面和一葡清亮亮的眼，打量着，存励眉梢眼角挂着得意雀跃与显而易见的志在必得，叫自己连五帝钱也不必掏，只是稍稍将垂着的目光掠过他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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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讲“麦穗两岐”，刚才你叼着的那枝狗尾巴草生了两个尾巴穗，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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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琢磨着事在人为，于是添说道）你再努努力，应当便是个好兆头。

【一心只觉得她磨磨蹭蹭实在不够利落，但毕竟是个面皮儿薄的姑娘家，我又有求于人，再如何急躁也只能把一腔不耐往下压了又压。几次张口欲言“啰嗦”，几次都攥攥拳头告诉自己“算了”，这时总算瞧她话音像要落定，赶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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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哪儿能直接问！就像你日后出嫁，总不能上皇阿玛那儿问问要将你许给谁吧？你们女子都这样，做甚都羞臊，既羞臊，咱们也不能强求不是，算什么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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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这赶趟儿似的一段儿，衔着她的话尾，扬眉急道】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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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便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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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松一口气，不禁伸手便揉了揉她的发顶】真不愧是哥的好妹妹！【说完自觉声音太大，又轻咳一下，将调门儿往下褶了褶，以防谁来问东问西；只是仍掩不住笑逐颜开的样儿】等回头这事儿真成了，婚宴你坐头一桌儿，想要什么哥都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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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不知怎的，脑子里闪过那马场老板和费扬古的脸，赶紧补充一句】太远不行，我懒得找人出京；太贵也不行，哥得养家，上等好东西你找费扬古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