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忽转，急雨乍停，荷声碎碎，一地金光。】
【在曙日的赤威下，一切都阒静下来，晷靖也慢慢地停下了。茶棋椅留着一片狼藉，挑帘内罗汉床上，枕娘翻来覆去，早掀了凉被。阿慢蹲坐在一旁，不知打盹多久。】
热......【香汗裹着纤肢，迫人醒来。枕娘揉了揉眼，惺忪时】阿慢。【可她睡得还熟，直到枕娘悠悠起身，往床边儿蹭了蹭，伸出手去戳了戳阿慢】醒来啦——哥哥将回了罢？
【桐阴转午，金乌仍耀。在公主府里，无需去寻额娘请安，亦不必担忧长辈往来。乳燕飞华屋，主仆相携，赶走了最后一点儿瞌睡虫。在阿慢的问询里，匆匆扫了一眼茶棋椅上未拼完的积木】
晚些再玩，我们先去廊下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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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时惊雷，添了一抹天公絮作陪，不多时便是簌簌灵泽扰了窗外芭蕉，乱了先生安寂的鳣堂授教，我便将那本《资治通鉴》阖了页，与夫子廊下同观雨落。
那株青植是阿玛犹在顺天府时栽的，及我年岁长了，便又在一侧添了株小的，也算伴我岁月绵长。
正至无话处，雨歇日出，翠铃荡来。及着款步落在石板上的音儿循声去，少女侧身出牖的倩影跌落眼眸，未掩笑意，便向身侧长辈揖礼而去——
她正回身，阿慢却瞧见了我，予她安静示意后，便将掌心附在了姑娘的眼前。
“小懒猫睡醒啦，你不慢些跑，这就撞到山鬼了。”

【手倦两册，又执积木，是以耗神久，午梦长，并非他所言之“懒”字。但在哥哥眼中，我向来是一只“懒猫”，这应是垂髫时留下的印象，又在岁月的河流里慢慢游荡至今。眼前的粲然与金光忽不见，身后浸染一身清落，心中一喜，顺势转身，抬手扯上他的衣袖，一双眸子清亮地看着他】
山鬼？今日夫子又教什么好顽的了？
【要比畴昔更加闹腾些，正是最烂漫之时，爱读的诗词也是隽永生动，更爱在他那里，寻一些轶事趣闻。急雨未收暑气，反而叫残夏暄腾，层层圈圈地散开。】
额娘说今日不留我们一起用膳，我们去屋里说，等会儿一起用膳，还有好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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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枕，她比前两年高了些。
我后知后觉的悟到了这件事情，就着眼前旋身扑来的少女：两载年岁的差距早已缩减到了胸口的位置，眉目间也添了几分肖似母亲的风情，含着京畿九门汇聚的长风，裁着古籍与山河一路而来，汇成眼前模样。
——她低眉处，正是人间。
“下次同我一处听讲，你就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了。”
正是贪玩的年纪，又怎会爱听夫子的“之乎者也”，因而也就只用听我一人将人间妙事搜罗起来同她如数家珍：这是兄长的特权，怎能叫学究占尽。
手指拂过她额间细碎的绒发，颔首应了她的约，更添。
“那今日小厨房听你吩咐，备了什么佳肴招待我呀？”

【扯着他的宽袖，迫不及待地请他入阁。弯腰用臂一扫残乱的桌面，叮叮当当将积木推去桌角，努努嘴，一双眼却盛满笑】
哥哥又哄我去课堂。每次去，碰见的都是之乎者也的无趣内容，偏我不在的时候，夫子才肯挑有趣的讲么？
【于是随堂不久后，我就新拜了一位夫子，正是眼前人。金丝翠萝藤帘微晃，营造一片舒衬敞亮，朝阿慢使了个眼色，她在吃食上一贯灵敏，一溜儿窜出去】
无需动用小厨房。果酱金糕、花盏龙眼、椰子盏、鸽子玻璃卷——请你品一品，哪一样最好，让刘阿婶学了做，再添一道招牌。
【我邀功似地如数家珍，这都是近日京城里时新的糕点菜品，尽被阿慢收拢怀中，向我献宝。而我借花献佛，用来迎接一场“山鬼奇遇”。在他身边坐下，以手撑颐，歪着头看他，好整以暇地待他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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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屈指，自她挺翘的鼻梁上一滑而过。
“今日授课——《资治通鉴》，你想听，我却不想讲呢。”
她好奇的是外面的世界，是兄长书本中她不曾接触的万千。只可惜，这世间赋予男子的天地比女子要辽阔太多，勿论是封狼居胥、燕然勒石，又或是登阁拜相、追谥文正，都是眼前的少女如何也不能企及的远方。
而她的妙思，献在了眼前层叠而来的佳肴里。
我瞧着阿慢忙碌，又听她贯口般的点名，不禁失笑。
“我同你讲了许多故事，今日也想听阿枕说点什么。”
她们鲜少能在男子面前畅所欲言，太半时光都囿于这繁复的家宅庭院里，我忽然的就想听听她口中的红尘究竟生了个什么模样。

【不与哥哥去课堂的时候，席丰履厚氏族的女儿家总是有很多事情，譬如今日约上小姐妹去探街衢里新的吃食、或是舶来的好物，又或是逢云卷雨，在廊下踢毛毽子顽儿。不过这些皆不及与哥哥一处的辰光。不等他尝，先挑一块儿鸽子玻璃卷入口，一番话也说的含含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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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君实最是词旨老当，《资治通鉴》肃谨无趣，哪里会写山鬼这样的奇幻之言？哥哥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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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偏，想起什么，清光在屋内寻了个来回】雪姑去哪儿躲懒了？快将她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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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故入我檐下已两岁余，如今日日性子懒怠，生量渐长，配着一身的白绸似地毛发，愈发憨态可掬，真真成了雪团子。碧纱窗上描了斑驳的影，株橛在院子里午寐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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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想听什么呢？我总是描不好女先生教的新花样，却在帐词一事上得了夸奖。昨日和真真一起，碰上月光胡同里新造了一座府，想是哪家得了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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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年纪，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滚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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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在罗汉床的一侧，抬眼处是栅足案头被清风撩起一角的书册，也是熏炉中偶升的烟雾，混合着中草药的香气，又教我落眼于花几之上初春新发芽的幼苗，隔了一个夏再看时，果比春日时高了许多。
“恩，东风客写的那本书，等下次我给你拿来。”
翘头案上列的瓷瓶中错落插放着栀子，连带着小座屏上的山水画一处，生了几分《千里江山图》的意味。目光所及处又隐隐瞧见了书案上的册，趿鞋而去方才发现竟是她口中描不好的新花样，回身笑她。
“我瞧着不错，下次给我绣个香囊，就要这个吧。”
她虽比前些年身量足了些，但到底是小姑娘，我既落了做哥哥的任，到底是该哄她开心。

【阿慢的身影倏忽在明窗外一闪而过，比她更快的，是雪姑那肥美的身影。笑盈盈地堵住她去路，利落弯腰抱起，去哥哥身边，沿着罗汉床的边缘坐下，任雪姑窝在我膝上。竹帘起落，额娘送来今岁新领的冰例，由人启盖，方方正正的一小块，被银勺稳稳请了进去。等到闺阁重静，暑气已拜服在冰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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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说东风客究竟是何时、何地的人？早前听你提起他所见所闻，似乎是名门贵胄，偏又像踏遍山河的行者，见过许多奇闻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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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本不知来处，无所归处的册子，似乎仅此一本。哥哥称此为缘法，引我无数遐思。雪姑忽动，两步挤去哥哥腰边，又随他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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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有些羞，那并不是一个好作品。去他身前，踮着脚要拿回来】不行不行，系出去会被人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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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边蹭过团绒，始觉是那只狸奴跟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伴我话音方落就嗔怪的幼妹。
她话中是对东风客的向往，却不知那也是我素未谋面的心驰神往——
透过白宣上的墨迹，我仿佛窥见了那人撰写书页时的点滴：那故事里有几缕西子湖的春风、有石砖小巷的悠畅，更有绿槐高柳的清韵，字里行间似藏着姑娘明瞳的颜色，是铺层着暝色如稠墨，又隐藏着宵檠的光亮。
几时，我应她。
“我，我也不知，但我猜他的名姓大抵是取自子瞻的“似闻东坞小荷香”。”
是了，与旁不同。
凡尘的记忆里，多是那半亩方塘处的尖尖角，亦或是云光曙开间低眉的芰荷，而描述中却是东坞新瓦下听雨的清客，挽着山水间携来的一寸东风，悄然盛放在辽阔寂静的天水一色处。
我将手中的东西举得更高了些，旋身揽住了她的腰。
“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