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火烧云铺陈在窗外，好似豪迈奔放的骏马图，槛窗旁垂落的素纱反倒成了恰到好处的留白。繁枝赘影总是太过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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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总会小憩，软榻旁搁着冰鉴，里面放着些爽口的甜酪、酥山，小檀儿在旁边摇着蒲扇，消融着暑意。半梦半醒间问了句时辰，昨儿和将书约了今日她来用晚膳，怕误了时候，于是合了合眸，出声唤人为我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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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来得晚些，这些点心可就要付诸流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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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时我正写提笔写到那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两人太过熟悉，闻其声便知何人，故而并未抬头，朱唇笑弯起，一语双关地同她打趣。腕间笔锋行转，堪写下最后一句风月平分破，搁笔时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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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厨房里做了你惯喜欢的菜式，新来的南厨尚未知可否，待会儿还请燕二小姐不吝珠玉。”

【燕和宣进宫伴读的这些日子里，燕府清净了不少，唯一可惜的是阿玛又给我弄了匹半岁的马驹，却没人能同我一起驯教，以至于我对它的兴趣也不多，每日除了抓两把马草喂上一喂，几乎就是扔给长游，让他带着去外头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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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和宣离家的第二十八天，早上的粥也比平日里更寡淡，小菜也没滋味，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大清河的盐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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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中午，到底是觉着饿了，可看着桌上那道燕和宣最爱吃的虎皮肘子，一下子又没了胃口，勉强用了半碗鸭汤，便回内室躺下，日光透过窗上的云纹雕花落在脸上，没一会儿就引来了周公，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小乔一声“小姐！”，眼皮象征性地抬了抬，迷迷糊糊地问】干嘛啊？
【经她一提，才想起来今儿约了嵇惠，左滚了一下、右滚了一下，这才从万般眷恋间依依不舍地坐起来】头发乱了吗？没乱的话就这么走吧，叫人备车！
【火急火燎赶到嵇府，一进门就赔起笑来】让我看看咱们才女今儿画什么了？【凑近一看，才发现她是在练字，我不懂这些，只闻到淡淡的兰花香】你是不是趁着我这几日没来又学了新本事？会算卦？怎么叫你猜得这么准，我还真是饿了！

我喜欢将书身上的跃然灵动，仿若塞北的明珠，沙漠里的玫瑰。又或者这样的比喻并不十分恰当。那又该如何论谈起这位燕二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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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在她眼底的澄澈，举手投足间的随意慵然，总会使我想起王昌龄那首有名的边塞诗。葡萄美酒夜光杯，燕二小姐并非温润华美的白瓷，高拘在亭台楼榭里，拥侍琼瑛弗是她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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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晶莹剔透的。将世事容纳在襟怀里，又吹散在眉梢，从不使它们成为心头的重翳。燕二小姐的灵魂浪漫且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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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皮鬼！我哪儿有甚么新本事，不过算卦嘛……”莞尔一笑，施施然落了话音，朝她身旁走去，挽过佳人柔夷。“说起这茬儿，倒令我想到上月同母亲往紫竹院去碰见那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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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曼一垂首，细密的羽睫遮掩住眸间慧黠的神色，故作谜宗似地扬声。

【她走过来，葱白手指尖带着隐隐的墨香，我从小不通写染，在书案跟前是半柱香的时间都坐不住，先生来教课，不等他说上几句我的眼皮子就开始往一堆凑，好在阿玛额娘不拘我学四书五经之类的，由着我自个性子，我才得以从那些凡世琐碎的规矩里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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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惠却不同，她能够轻巧地说出所有笔纸间细微的区别，熟稔地变换字法笔势写出各式的“寿”，她画山水如临其境，画花鸟栩栩如生，这些我只有羡慕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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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了间新屋，墙上空得很，你什么时候给我画副画挂上？画一只白虎怎么样，镇宅又威风！【一到她跟前，就絮叨得不行，但见她煞有其事的样子，将信将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心，那些凌乱的掌纹里真的写尽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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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倘若女子可入朝堂，燕家门庭定会多一位少年将军。”国朝百年，无数煊赫世家，犹如辉映紫宸的壁月，拱应中枢。而燕氏自神应帝始，人才蔚起，论一句文武兼济并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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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燕二小姐，有经纬之才。”目光在她身上停驻，须臾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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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武英、景星麟凤，有人会惋叹这终究是属于儿郎的时代，千百年的桎梏、无数的规矩礼教，当人们试图去描绘女子的卓然时，往往会称赞她们的瑰姿玮态，褒扬她们的容色倾城，昭彰她们的贤德贞洁，却鲜少将才名作为标榜史册的著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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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晖的剪影落在玉阶上，我与她并肩往轩阁去。“别急嘛，我来细细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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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过，正值妙龄的贵族少女们，开始懵懂的在言谈里述及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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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有凤尾纹，主富贵无极，婚嫁运犹盛，只如今尚未见佳音，倒令人无限遐想期待了。”

【族中的叔父多从文，凭手中笔杆子在百官中争得一方立足之地，或许这也并非是他们自个的选择，毕竟长房、二房昔日皆有武勇名将，手握重兵、位极人臣，更有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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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阿玛从来不同我细说，与我身为女子倒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不愿掺和党羽间的厮杀，更无意让我和额娘卷入无用的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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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眼下阿惠说的经纬之才，我从小跟着燕和宣混，活得越发像个浑小子，脑子里除了放马射箭那些事儿，哪有什么真才学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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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江湖骗子，该叫顺天衙门捉了去！【笑着抽回手来，轻拍开她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什么时候惦记过嫁人的事？倒是你，这几日我不来，你是不是背着我见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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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到案边，细细端详起她的墨宝】这月啊风啊的，果然叫我猜中了是不是？

“我字字是真，何惧他们来捉我。”柳眉曼地一舒，笑扬起朱唇回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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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流转，今日的话就当博个彩头了，倘日后我说中了，你院儿里存的美酒得分我一瓮。”我仍在心中笃信自己的所思，却不急于在当下争辩出一个答案，时有天长，终会有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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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她落目于铺陈的书作上，莞尔道：“明月清风我，风月平分破。因你来，特意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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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案后的博古架上放着的精致小盒，紫檀木胎镶嵌金丝螺钿，端刻出一幅生动的虢国夫人游春图，迎来送往，惹得不少着目。现下它的主人来了，自然不吝拿出：“喏，从母亲那儿得了几只螺子黛，分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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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从不矫饰，可这物件倒也难得，不描远山黛，画英气的新月眉也是好看的。”窗外的绯霞仿佛要燃尽他们的炙热，我大抵真的不擅说离别，即便知道不久即将再见，却仍旧生出些淡淡的感伤，默然低下头，想要掩饰，素手从盒里取出一只螺子黛，一壁捻在指尖，一壁佯作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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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进宫了。家里的意思让去英妃娘娘身边儿跟着学学规矩，你有甚想带的话，或是物件儿，我帮你带给燕和宣。”

【我平日里不算嗜酒，但遇到糟心的事情，难免要借酒消消愁火，阿玛知道我的性子，便也放心地在我院里存上几坛陈年的女儿红，起初我喝什么酒都是又涩又辣，后来却慢慢从里头品出来甘与香，燕和宣还笑我，说这分明是成瘾的前兆】
【不过偌大的燕府倒也不至于供不起我几坛酒罢，大剌剌一摆手】我院里的东西你尽管拿去，还用等什么时候？
【日头偏西，用余光在天边作就织锦般的晚霞，嵇府的回廊里已有下人忙碌起来，掌灯、传膳，一切井井有条，虽然嵇家入京年月尚短，却早已有了高门望族的影子，如今能否真正起势光耀，重担全在她与同辈兄弟姐妹身上】
【是以我知道，她早晚要和燕和宣一样，离我而去——不过没关系，我们终会再见的】这么好的东西你留着就是了，我哪里会用？

“正因为是难得之物，才堪觉得配你。”邀她坐在软榻上，轻拂起她额前垂落的秀发，盯着那张堪如脂玉的面庞，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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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比清晰的自知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骄矜与桀骜，世家门第的端仪造就了我处事的礼节与风貌，然而对于世俗的大多数，我仍似燕尾蝶一般，自觉妙冠群芳，温和的言谈中总透着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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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于荒芜中来，亲缘天定无可置疑，友人却是由心所选，故而她们于我而言，便是这世间我另一种意义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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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为她描眉，天地间我与她，周遭种种皆是这幅造景的余饰，这便是绍武初年的盛夏了。

【我从小就觉得她的手很好看，如诗文里所描写的那般细瘦白净得像葱根 ，不像我，从小拉弓弦、撤缰绳，没日没夜地在外面风吹雨淋，早已长满了褪不掉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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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呀……【嘴上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稳了身子，她像是那院子里最高洁最雅致的玉兰，而我则是随处可见的常青松柏，不过我很愿意做她的陪衬，只盼她往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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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在家我也并非丁点儿铅华粉黛都不沾，只是没她这般细致，莫名地连气息都放缓了，待她落下手，方才笑着轻轻一推她】我的好惠姐儿，快饶了我吧，吃饭、吃饭！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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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罢，又缠着她说话，直至日落宵禁方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