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天穹溶溶一团月，倒映八里桥的波心。泊岸船只驻足玻璃水上，仿佛演化巍巍宫阙般的富丽圣象。自山间书斋俯瞰北京明灯张弛的诸相，我的眼睛却恍惚地闪避着荧煌炫转。许久，脆弱的单薄的声音像引线银针，终于伴同簌簌松风，勾破山斋那静邃沉默的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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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想尽快与吉勒章阿府上议亲。周钦，我不该请你陪我上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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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山神是惟一倾听者；这时，他替代山涧咽下格格酸楚的心事，成为另一位寡言的神祗。语调轻柔的询问，既是我视而不见所有情意的茫然，又是发自本真的诚恳求索】我要置若罔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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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吉勒章阿相识之际，他尚未操刀制锦。其后吉勒章阿平步青霄，加官授禄，可惜，他不再是从前的他。吉勒章阿纵情声色的劣性暴露时，旁人以为的琴瑟和鸣早就销声匿迹。虽然我对他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但是父母之命竟难以转圜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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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人的情意是变幻莫测的。吉勒章阿与叶赫格格举止亲密，我还没有告诉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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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钦的距离仅隔着那缕朦朦胧胧的茶烟。窗纸拓印我与他的影子。云牖的远处，桂魄照着石桥蜿蜒向下，沿柳堤有粉雨樱花。那是一点胭脂淡敷，若即若离的水粉色，宛如飞燕，宛如两个人不想点破的私心。因为心腹藏着言之不尽的衷诉，云月变得面貌凝重，我不敢注视周钦沉浸在黑暗里的眼睛，余光只捕捉到半寸䌦色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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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钦，那我们算不算越界、私交甚笃？

【自西山的至高处远望，京畿的灯影幢幢可尽收眼底，奈何相距颇远，市井的喧阗无有分毫入耳，只有山林中细碎的虫鸣，轻响几声后，也在浓重的夜色之中湮没了。我在一片阒寂的山斋中倾听琴心格格的心事——这是我与她少有的独处时刻，琴心格格的余暇长久地被另一个人占有，只是近来他冗务缠身，才使我寻得趁虚而入的罅隙。】
人心善变，是寻常事。
【我就这样无情背叛了孩提相识的玩伴，吉勒章阿或许还指望我在这段拥挤的感情中替他斡旋，殊不知他选错了帮手。似是为他开脱的话语深处，已然将他的行径盖棺定论，再不肯给予分毫翻身的余地。欣喜来得太不合时宜，幸而我最擅隐藏神绪——长久以来，我在吉勒章阿和琴心的面前，用心扮演一位挚友，默默将我对琴心的情意压在心底，可它却在积日累月中酝酿得愈发浓烈，几欲迸发而出。】
【她说起这样一桩足够伤心的事来，似乎并无甚么恼怒、伤情，语气平和得仿佛在讲述话本中他人的故事。或许吉勒章阿已将她的耐心消磨殆尽，只是囿于早早说定的姻盟，各自都不想成为有错的一方，于是任这份感情在长久无人问津的一隅里，慢慢变质、腐烂。我侧首望向她，眼神是关切，话中带着暧昧不明的试探，甚至顾不得指摘吉勒章阿的罪愆。】
琴心，你很伤心吗？还想与他成亲吗？
【答案已经了然，我只是晞冀从她口中得出确切的答覆。只是她突如其来的发问令人猝不及防，我与她之间那层似有若无的薄纱，一直被我视作这段感情的伪饰，“朋友”二字，是多么合情合理的借口。】
我们是朋友，【抬起眼，望着穹窿上一轮皎白的月，试图掩盖心虚。】朋友之间聊聊天，不算越界吧。

【纤指徐徐笼灯，透过孱弱而欲坠的焰舌贯注周钦眉宇。倘如此刻他凝睇的不是月亮，而是我徘徊着的缠绵悱恻的目光，也许以挚友二字巩固的心幡会更加岌岌可危。我曾经在同样昏黄的微光里有过遐想。彼时与吉勒章阿并肩而观灯影戏，皮影小人的纹饰温婉多丽，那悠扬戏腔叙说着叩门借水的桥段。后来那些遐想和憧憬如复一日地褪色，只有吉勒章阿的强势和我的固执相互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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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我柔懦寡断，吉勒章阿的作为像利刃刺进心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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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勒章阿乘隙结党的狼子野心被揭穿后，屡次企图哄诱我早日孕育他的骨肉。我深谙其求娶王女旨在借王邸势力窃弄威权，额涅却对这等图谋不以为意，甚至劝我隐忍。所有人默认我和他终是眷侣，覃思至此竟觉凄然，月亮闻之仿佛亦摇首太息，纤细的像绀蝶的翠黛深深颦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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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总是剑拔弩张，但我无法违背父母之命。周钦，如果我们早一些相识，情状可能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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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亘于山月之间的柏木，共痴儿隐没千峰寒青的夤夜。京郊多古刹幽胜，依旧难以断除我们无明烦恼。火苗临摹周郎严霜凛冽般五官，烛温无法将两个人被凡俗隔绝的心烧至滚烫。周钦看似傲骨嶙嶙的外表下滋长着至善性情，我确实不应该凭借私欲把他卷入倒戈变节、兄弟阋墙的纷争中。这不公允。】

【我认识吉勒章阿时，他已与琴心出双入对，少年初登仕途，又有宗室庆王这个未来岳丈，可贺一句年少有为、郎才女貌。吉勒章阿的确是个很好的人，然而宦海沉浮数载，他早已被浸润得世故圆滑，深谙矫饰伪行的精髓，甚至将庙堂之上的腌臜带到琴心的面前，曾经的意中人成了登天梯， 利益的纠葛让他不肯放手，我只好做一回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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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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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形容我对琴心的情感呢？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不想与她只做朋友，可吉勒章阿似是横亘我二人之间的险峰，让我只能远观他们的美满，琴心格格的笑与泪也从来与我无关，但嫉妒却是日复一日在心膺中愈烧愈烈。终于在知晓吉勒章阿与叶赫的私情时，我不再做他的帮凶，煞费苦心让琴心眼见这一幕的那日，他们的未来就这样被葬送，而周钦与慧郡主的故事，也正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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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我之间，没有这种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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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在她身上停驻，她的眼神中鲜有愁容，这样一段糟糕的感情掺入了太多是非，结束它已并非易事。如水月华自云端倾泻，落在窗牖上，我侧过身，良久的缄默后，似是下定决心般，向她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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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该放弃他，八旗青年才俊众多，庆王爷并不缺这样一位女婿。

当心。【我想握紧琴心的纤指，却不知以何种身份，悬于半空的手终究没能再向前，只是轻轻落在桌案上，将锈迹斑斑的烛台推远。夜风越过窗牖，原本平静烧灼的焰苗随之跃动，似乎随时要被吹熄。】
【谛得答案的那一刻，山斋中的空气似乎静止了，我有些失落地望向她，希冀从她的双眸中窥得一点犹疑，只是琴心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角度，避开了我的目光。要如何割舍下数年相伴的心上人，又该如何向王爷开口？或许这些问题於如今的她而言，都太过复杂了。亲王的盘算绝不仅仅只会考虑儿女的心思。】
【只是我仍不愿就此作罢，哪怕她的拒绝令人无法反驳，我还是固执地想要将她拉出身下的泥沼——不以一个仰慕者的身份，哪怕是作为朋友，也理当如此罢。很可惜，我始终没能克服心膺之中的情愫，劝告之下也包藏私心。】
琴心，我不愿看到你就这样过完一生。
【觉罗王女从来不缺玲珑心思，或许她一早看出我的情意，却默契地不将它点破，只是默不作声地容许它无声地滋长、蔓延。相较于吉勒章阿明目张胆的谋算，我与琴心也算不得完全的清白。好在沉湎于功名与谄媚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察觉这份早已悄然降临的危险。我庆幸自己只是试探，并未直白地向她坦露心迹，在这样一段脆弱的感情之中，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莽撞，她只是拒绝了同吉勒章阿的分离，却并没有拒绝周钦。目光低垂，话亦说得诚恳】
或许你应该仔细想想，不必急于立刻答复我。

【我好似不知归处的鱼，脊骨却被无风天里的湖泊平白压得弯曲。数以万计的情衷如同海潮挟裹着回溯前尘往事。爱由忆生，尽管理智一遍遍反复敲打心犀，唱作休恋逝水、早悟兰因，可惜此番余恨出奇沉重，竟至难以割舍。我动辄思忖那造化弄人的风涛喧嚣的薄暮时分，夕照把昼与夜的界限涂抹模糊，宁愿自己的眼睛有如出一辙的昏眛，以淡漠忽视他们鸾凤和鸣般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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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有时候怀疑，我还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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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音蕴含几分怨艾。忽觉自己仿佛橘柚枯涩地剥开，完全显现于山斋院落万千宵风的露骨窥伺之间。东窗未白前的残月像眉梢凝冷，古梨丛澹冶影印着慧格格的脸庞。侯门操盘对弈的黑子落在所有人的宿命线上，硝烟步步围拢。福晋尝敦促格格断绝不该有的异思，宫闱历练赋予博闻与情智，但是心识依然宝山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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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苍并未委托周郎救赎我的命运，为何你屡次规谏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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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云蒸，扉础润，则垂降预兆。曾在史书笔墨细微处哀读过天阙中秋风团扇的遗怨，刻下树间铮铮的栗冽之声纷纷拍打疏窗，仿佛应验兑现梦魇里山野寂寥，众叛亲离。周钦修长的指节扣着古铜烛台移远，我蓦然遐想这双手倘若握住女郎柳腰将是何等缱绻羡爱的缠绵。嫁与周家公子的女郎必定淑貌曜日，弗如格格草蔓柔靡，依援王邸扶持而生。于是渊思寂虑使得肌肤深切的灼痛更加无法覆盖丹襟缺角，没有再赓续先言，仅在此刻宽谅自己，亦宽谅他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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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你，会仔细考量余生的所愿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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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似不知归处的鱼，脊骨却被无风天里的湖泊平白压得弯曲。数以万计的情衷如同海潮挟裹着回溯前尘往事。爱由忆生，尽管理智一遍遍反复敲打心犀，唱作休恋逝水、早悟兰因，可惜此番余恨出奇沉重，竟至难以割舍。我动辄思忖那造化弄人的风涛喧嚣的薄暮时分，夕照把昼与夜的界限涂抹模糊，遂祈望自己的眼睛有如出一辙的昏眛，以淡漠忽视他们鸾凤和鸣般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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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有时候怀疑，我还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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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音蕴含几分怨艾。忽觉自己仿佛橘柚枯涩地剥开，完全显现于寓斋院落万千宵风的露骨窥伺之间。山云蒸，扉础润，则垂降预兆。曾在史书笔墨细微处哀读过天阙中秋风团扇的遗怨，刻下树群铮铮的栗冽之声纷纷拍打疏窗，仿佛应验兑现梦魇里山野寂寥，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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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苍并未委托周郎救赎我的命运，为何你屡次规谏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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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钦修长的指节扣着铜台旧烛移远，蓦然遐想这双手倘若握住女郎柳腰将是何等缱绻羡爱的缠绵。嫁与周家公子的女郎必定淑貌曜日，弗如格格草蔓柔靡，依援王邸扶持而生。东窗未白前的残月像眉梢凝冷，古梨丛澹冶影印着慧格格的脸庞。侯门操盘对弈的黑子落在所有人宿命线上，硝烟步步围拢。福晋尝敦促格格断绝不该有的异思，宫闱历练赋予博闻与情智，但是心识依然宝山空回。这等渊思寂虑使得肌肤深切的灼痛更加无法覆盖丹襟缺角，没有再赓续先言，仅在此刻宽谅自己，亦宽谅他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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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谨慎考量余生的所愿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