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很喜欢去找村里的运松翁玩,他是一位老渔夫,听大人说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许多村里的大人物都认识他。他经常去河边钓鱼,我也经常跟着运松翁一起去雾之湖边钓鱼。运松翁钓鱼时从不会说话,就静静地待着,在鱼儿上钩后又会将它放掉,一坐就是一整天,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说话。
“老翁,为什么你总是把鱼放掉啊。”
“凉介,这是修行哦,鱼儿不重要,钓鱼很重要。”
“那为什么鱼儿会一直咬你的钩呢?”
“嚯嚯嚯,凉介,鱼儿会向上攀爬,它知道自己被束缚在水里,所以会借助各种机会飞跃。”
“就像鲤鱼会跳龙门变成龙!”
“答对了凉介,你可真聪明嚯嚯嚯。”
运松翁讲话时总是笑呵呵的,喝酒喝到高兴处甚至会大笑起来。我很喜欢听运松翁喝醉时讲的各种故事,那些怪谈让我对灵异事件心驰神往,我曾一度怀疑运松翁其实是仙人。
时间过得很快,我被送到寺子屋学习,跟着运松翁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运松翁我的生活中逐渐消失了。在我几乎快忘记运松翁时,我听说了他的死讯。那天从寺子屋上学回家后,父母告诉我,运松翁去世了,这个年纪没有得病而死去,也是喜寿。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点也不惊讶,也不伤心,就是感觉内心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消失了。葬礼也是很浓重地举行了,许多大人物都前来哀悼,但最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他准确的年龄,也许是因为没有比他更老的人,并且大家也不清楚他的生辰。在葬礼上的我脑海里的念头又冒出来,“他是仙人吧?”但他的确已经死了。
“凉介,如果我去世了或者不见了,那就把我家地板下的洞里的东西烧给我,我也留了一些信,教你怎么去烧,谢谢你了凉介。”
葬礼中途,我来到运松翁的小屋,从只有我和他知道的地洞里,掏出他留给我的东西,一封信和一根有线的钓鱼竿。信里和当初他喝醉后交代我的事情一样,如果他死了就把钓鱼竿烧给他,听说是另一边大陆的习俗,能够将东西交给死去的人。
我回到葬礼现场,趁祭祀的火盆还有没灭,将钓鱼竿丢了进去。看着在火焰中烧得滋滋作响的钓鱼竿,我又回想起曾经和运松翁度过的时光。很快,火盆熄灭了,我上前查看,鱼竿已经烧干净了,但似乎有哪里不对,我盯着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钓鱼线没有被烧干净。
我拿起钳子夹住钓鱼线,放到烛火上燃烧,但不管怎么烤,那钓鱼线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洁白,我不得不凑近观察,却看不出任何问题,那就是普通的丝线而已。此后我又烧了很多次都没成功,不得已就把它带回家了。
“啊?这算什么灵异故事?”阿太摆了摆手向我示意。
“你别打断我,灵异的还没来呢!”
“自从我将钓鱼线带回家后,每年七月,我妈说我好像还会梦游,每天醒来都腰酸背痛的,而且只在七月。”“这么神奇?”
“不如我们去看看你的那根钓鱼线吧,”常平说,“寺子屋也放假了,盂兰盆节也快到了,我们不如去你家里看着你。”
在盂兰盆节的一个星期之前,常平和阿太住进了我家。我从柜子里拿出那段捆好的钓鱼线,常平和阿太观察会儿后没有发现异常,便决定直接上手。
“拉不断啊,真神奇!”阿太使劲向两边拉扯,手被拉得通红,牙都咬碎了都没有拉断钓鱼线。“你用剪刀剪过没?”常平看向我,“没有,毕竟是别人留给我的东西”“没有?那好办。”阿太听了直接冲出房间去找剪刀。
“这不好吧,毕竟是别人的东西。”我有点担心,常平说既然我准备烧掉它,那么为什么不剪断了再烧,我也无法反驳。
“来了来了!”阿太回来了,左手一把剪刀。阿太拿起剪刀使劲剪切钓鱼丝,但也无济于事,他又跑出去拿菜刀,“剪刀剪不断,那就用菜刀劈开!”阿太高举菜刀向下猛砸,那钓鱼线依旧不断丝毫。
一顿操作后,大家都体验到这根钓鱼线的坚韧不拔了。我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往涌上我心头,那记忆中夹缝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算了,我们还是等着你梦游吧”阿太自讨没趣,躺在榻榻米上。我和常平也做好熬夜一晚的准备。
乡村的夜晚总不是宁静的,虫鸣声还有咕咕声充斥着熬夜的耳朵。本来做好了熬夜的准备,但不知怎么,脑袋和眼皮开始沉重起来,随后我失去了意识。
“凉介!”什么声音?微弱的喊声从远方传来。“凉介!凉介!”音色和刚刚不一样,好像是两个人。“凉介!你听到没有!别走了!”是常平和阿太的声音。
“别忘了我的话,凉介!”
我猛得睁开眼睛,眼前是条汹涌澎湃的瀑布,而我正正好好就在瀑布的边缘,惊魂未定,我的腿一软,向前倒去,幸好阿太和常平将我拉了回来,不然我就要被这湍急的流水卷走了。
“我……我怎么了?”我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躺在草地上,“我是梦游了吗?”
“对,我和阿太看到你睡着后突然跑出房间,我们在后面喊你,你也不答应。”“我都拉不动你,你力气也太大了。”常平和阿太向我补充了我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情。
“谢谢你们了,如果你们没拉住我,我可能就要被瀑布冲走了,话说我梦游了这么远吗,都到妖怪之山里来了。”
“瀑布?妖怪之山?我们是怕你掉进雾之湖了?”阿太显得非常疑惑,“你是不是还没醒?”
我看着阿太困惑的面孔,再看看眼前熟悉的道路,这里的确是雾之湖。
那瀑布又是怎么回事?
我缓缓地回过头,看向了刚刚的瀑布,那不是瀑布,那是一条河流,一条从夜空流向雾之湖的河流,一条倒映繁星的灰白丝带,在夜晚也光亮可见。
“你们看到那条河没!”我松开他们的手臂,指向那条天河,阿太却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什么河?你是不是真的没睡醒?”
常平冷静地说,“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你们都看不见吗,那条从天而降的河?”我用手比划着河的方向和大小,阿太和常平却摇头都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
“是不是那钓鱼丝的问题,你又是梦游又是看到天河的。”常平一发点醒了我,此时我这才注意到,那根钓鱼丝竟然就缠在我的右手上。
我立刻将钓鱼丝解开丢出去,然后拉着常平和阿太转头就跑,难道我每次梦游都是到了雾之湖旁,就像小时候和老翁一起钓鱼一样?
一路上常平和阿太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直到跑回到家门口,我们才松了口气,开始有了交流和嬉闹。但是打开门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因为一根反射着白光的钓鱼丝整齐地叠在玄关上,我和常平阿太吓得动弹不得,最后我鼓起勇气,准备将钓鱼丝丢出去。在触碰到钓鱼丝的一瞬间,老翁的声音出现在我心里。
“‘那就把我家地板下的洞里的东西烧给我,我也留了一些信,教你怎么去烧。’”
一些信?我当时只找到了一封信!难道是老翁的鬼魂在让我去找到那些我没找到的信?
我再次拉着常平和阿太离开了,在路上我给他们解释了运松翁交代的事情,“不是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会没注意?”
“我怎么知道啊,老翁说的话太不明确了,我怎么知道‘一些信’真的是‘一些’啊!”在拌嘴中,我们找到了老翁的房子,并且在那洞的深处摸到了其他的信封。里面都是一些没有写东西的纸,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封真正的包好的信。“请在烧完东西后查看,这封信里应该有秘密哦。”阿太捏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哦,这信背后写着请在七月的第一个星期末尾焚烧我的遗物,这不就是今天吗,还有一个星期就是盂兰盆节了。”
“那我们还得跑回家啊?累死了。”常平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平时体力就不行,今晚又是熬夜又是跑来跑去,现在估计已经体力不知了。
“应该不用回家了。”我再次看向我的右手,果然那根钓鱼丝不知何时又缠在上面了。
我们以受冷为理由向村里巡逻的人要求点燃了取暖的火盆,火焰随着热风在火盆中翩翩起舞,将橙红浸染到我的眼里。看到钓鱼丝逐渐扭曲变黑,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老翁交给我的嘱托完成了。
借助火光,我们仨打开了运松翁留给我的信件,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我们在寺子屋课堂上学过一些,但面对这种程度的汉字我们无能为力。
“要不要去找慧音老师啊。”“要去迷途竹林吗,看来要找很久了。”
我们仨嬉闹着回到了我家,一扫一路上的沉默与紧张,也许释怀就是这种感觉吧。怀着激动的心情,我首次在老翁去世后的七月夜晚睡了一个好觉。
再次睁眼,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我来到主厅,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常平阿太,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了。
迷途竹林不是很大,却很容易迷路。不出所料,我们在竹林中迷失了,不过我们运气很好,遇到了熟悉竹林的藤原小姐,我们向藤原小姐求助,藤原小姐也顺利将我们带到了慧音老师的住所。
我们七嘴八舌地讲解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并请求慧音老师帮忙阅读信件。慧音老师拿起了信件,一行一行地读着:
在天河两边,有着两颗成对的星星,一颗是普通的小神仙,在天庭做着看守神牛的工作,而另一颗是天帝的女儿,她年年在织布机上劳作,织出锦绣天衣。有一天,天帝的女儿想要到凡间游历,但天帝并不允许她这样做。机缘巧合下,她遇到了那位看守神牛的小神仙,小神仙提议说可以骑着神牛下凡,并且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很快就能回来,没人能够发现。于是,天帝女儿采纳了小神仙的建议,她与小神仙一起骑着神牛来到凡间玩耍,果然,等玩尽兴回到天上时,没有人发现他们下凡过。
从此,天帝的女儿一遇到烦心事便随小神仙一起下凡游玩,一来二去,两人便互生情愫。于是,天帝女儿决定与小神仙成亲,而天帝发现了女儿违反规矩私自下凡后勃然大怒,准备监禁女儿,听说此事的小神仙立刻上前承认是自己提议并引导天帝女儿下凡的,希望能让心上人自由,于是天帝便放了女儿,并将小神仙贬到凡间。因为女儿的求情,天帝才许他们俩一年相会一次,但天帝似乎忘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小神仙就这样待在凡间,等待着与心上人再见面的机会,而天帝女儿何其叛逆,何其自由,何其勇敢,私自下凡寻找小神仙,天帝得知此事后更加愤怒,立刻宣判自己的女儿与小神仙永世不得相见。
一天,小神仙像往常一样放牛路过湖边时,听到湖里有呼救声,小神仙立刻跳下湖去营救落水者。小神仙怀抱着落水的女孩,那面容似乎是自己的心上人,但再一看,只是相似罢了,那女孩将一件衣裳当作谢礼赠与小神仙,小神仙一看这秀美的衣裳立刻明白,这是自己心上人变身后送来的。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当年女孩送的衣裳已经腐烂得无影无踪了,但里面有一根线依旧保持着活力,小神仙明白了,这是心上人为了不引起天帝注意,故意只留了一根有神力的线。这根拥有天帝女儿神力的丝线,能够连接地上与天上的天河,但由于天帝封锁了小神仙到天庭的神力,于是小神仙只能够没日没夜地拿着丝线眺望天河的另一端,希望能看到他的心上人。但由于天地时差,即使天帝女儿时常去天河处看望心上人,但对于小神仙来说,等待的时间依旧相当煎熬。
又如同那天一样,小神仙路过湖边时,听到湖里有呼救声,这次真的是他的心上人。天帝女儿用了一身神力突破了天帝设下的封锁,最后从天河中落到凡间湖中。小神仙怀抱着湿透的天帝女儿,疑惑不解地问她为何要做到这一步,天帝女儿却回答:我怎么做不管你的事情,我喜欢。
叛逆,自由,勇敢,这也正是小神仙喜爱天帝女儿的原因。天帝女儿来到凡间后,还是做着织布绣衣的工作,与小神仙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世人为了纪念他们,将天河两边的星星称为牛郎织女。
“这就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吧,就是细节不一样。”慧音老师疑惑地看向我们三人,仿佛我们仨在开玩笑一般。
藤原小姐一眼看出慧音老师的怀疑,“如果只是为了开玩笑,也不必真来找你啊,现在孩子们大老远来找你,而且看他们表情,还是挺认真的。”我们听到这话立刻做出很认真的表情附和藤原小姐,慧音老师看我们这样也笑了笑。
“看来那根钓鱼丝就是牛郎织女留下的丝线,那为什么会在运松翁手上。”常平提出疑问。
藤原小姐捏着下巴思考,“可能是送给运松翁的吧,我看他挺不一般的。”“为什么要烧给他呢?那他是不是就是牛郎?”
“牛郎织女是另一片大陆的故事吧,为什么在我们这个地方?”慧音老师首先反驳道。
“当然是巧合啦,毕竟时间这么长,神仙这么多,而且世界这么大!”一阵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近来的是一位气质优雅,端庄大气的难以用语言形容出相貌的美人。
“辉夜!你什么时候来的!”藤原小姐立刻在冲上前去与“辉夜”对峙。“当然是一开始你领着这三位小朋友来找慧音的时候哦,本来我今天就准备来找你‘玩一玩’”辉夜小姐歪歪头向藤原小姐俏皮一笑。
“咳咳,这位是蓬莱山辉夜小姐。辉夜小姐,巧合是什么意思?”慧音老师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弈。听到慧音老师的话,辉夜小姐才转过头来看向我们,“失礼了,你们好,我叫蓬莱山辉夜,你们叫我辉夜就行了。”经过了自我介绍,辉夜小姐才开始进入正题。
“他写的东西可只写了一半哦。”辉夜小姐捏着信件,向我们晃了晃,“他们二位确实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不是最后的结果。你们知道为什么天帝不允许他女儿来凡间吗,因为地上有‘污秽’。”
“总之,污秽就是会让天神死掉的东西,所以天帝才会这么生气。”
“又是因为污秽吗……”藤原小姐听到这个词陷入沉思。
而辉夜小姐并不理会藤原小姐,继续说道,“‘牛郎织女’二位因为长期待在地上沾染了大量污秽,所以很快就有了寿命的概念,在天界或者月亮上的天神是不会有寿命这样的概念的。”
“所以他们两位去世了吗?”阿太问。
“是这样没错,但时间不同。天帝女儿因为耗尽一身神力,来到地面后不久就死去了,而保留神力的牛郎依旧留在世上,听说活了几百年呢,不过后来因为天宫与地面完全封锁了,天帝女儿去世的消息根本没有传到天上呢。”
“那他一定非常孤独啊。”
“这么长的时间,他怎么度过的?”
辉夜小姐听到这个问题后微笑着看向我,我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因为我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
“钓鱼。”我和辉夜小姐异口同声地将这个词说了出来。
辉夜小姐赞许地点头,“虽然是钓鱼,但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钓鱼吗?”辉夜小姐又再次看向我。
我立刻思考起来,回顾我与运松翁的往事,可是一点思路都没有。
见我没回答,常平阿太开始猜测,“难道是消遣?”“因为钓鱼花的时间很久吧。”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而辉夜小姐一直摇头否定大家的猜测,“你们不要忘了钓鱼用的钓鱼丝是什么。”
听到这话,我突然明白了,然后头皮发麻,鼻子一酸,“因为,因为他想要借助开悟变成龙的鱼儿带他突破天河的封锁,去天宫找到能够复活天帝女儿的神仙。”这些话,运松翁早就告诉过我了。
“答对啦!”辉夜小姐开心地拍手。
“那根钓鱼丝拥有天帝女儿的神力,拿着它就能看到通往天宫的天河,所以运松翁是一直看着天河钓鱼的。”我补充道。
“不仅如此,那根织线是‘织女’仅剩的留在世间的证明,‘牛郎’只要看着它,就像一直与‘织女’在一起一样。”辉夜也补充道。
“那为什么最后要烧了它,而且还是要在指定的时间烧掉?”我突然问。
“因为昨天是他们约定每年相见的那天啊。”辉夜看向我们。
“昨天?你是说七月七,七夕节?那还真是牛郎织女的日子。”慧音老师反应过来。
没错,盂兰盆节前一个星期,也正是七月七,七夕节。
常平捂着头,“等等,七夕不是牛郎织女的节日吗,那这二位到底是不是牛郎织女?我分不清了!”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巧合,七夕也有过很长的历史了,而这两位也是为了纪念七夕节才约定的七月七相见。”
“我还有个问题,”一直不发言的藤原小姐发话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不会……你是那个天帝女儿吧,而且你好像确实是谁的女儿来着……”
“当然不是,我是月都的,可不是天界的。”听到藤原小姐的话,辉夜立刻反驳。
藤原小姐耸耸肩,“有什么不同,除了你们月都的还有谁会因为‘污秽’这么应激?”
辉夜叹了口气,“因为污秽是确实存在,无论是月都的天神,还是天界的天神,受到污秽都会死去,而产生这种巧合的原因很简单。”
“什么?”
辉夜顿了顿,严肃地看向我们所有人。
“因为天神也会追求个人幸福以及玩乐,只要那群老家伙还一直坚持拒绝污秽封闭自我,那这样的悲剧只会在无限的时间中不断上演。”
“而且,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很多天神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即使会沾染污秽死去都愿意到凡间来,也许你身边就有哦。”辉夜向我们仨甜美地笑了笑。
也许因为爱情,也许因为亲情,又或许是愿意看看满是污秽的凡间,相比于永生,天神也会选择死去吗?
我不知道,但是看着天上逐渐接近的牛郎织女星,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老翁,为什么你总是把鱼放掉啊。”
“凉介,这是修行哦,鱼儿不重要,钓鱼很重要。”
“那为什么鱼儿会一直咬你的钩呢?”
“嚯嚯嚯,凉介,鱼儿会向上攀爬,它知道自己被束缚在水里,所以会借助各种机会飞跃。”
“就像鲤鱼会跳龙门变成龙!”
“答对了凉介,你可真聪明嚯嚯嚯。”
运松翁讲话时总是笑呵呵的,喝酒喝到高兴处甚至会大笑起来。我很喜欢听运松翁喝醉时讲的各种故事,那些怪谈让我对灵异事件心驰神往,我曾一度怀疑运松翁其实是仙人。
时间过得很快,我被送到寺子屋学习,跟着运松翁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运松翁我的生活中逐渐消失了。在我几乎快忘记运松翁时,我听说了他的死讯。那天从寺子屋上学回家后,父母告诉我,运松翁去世了,这个年纪没有得病而死去,也是喜寿。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点也不惊讶,也不伤心,就是感觉内心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消失了。葬礼也是很浓重地举行了,许多大人物都前来哀悼,但最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他准确的年龄,也许是因为没有比他更老的人,并且大家也不清楚他的生辰。在葬礼上的我脑海里的念头又冒出来,“他是仙人吧?”但他的确已经死了。
“凉介,如果我去世了或者不见了,那就把我家地板下的洞里的东西烧给我,我也留了一些信,教你怎么去烧,谢谢你了凉介。”
葬礼中途,我来到运松翁的小屋,从只有我和他知道的地洞里,掏出他留给我的东西,一封信和一根有线的钓鱼竿。信里和当初他喝醉后交代我的事情一样,如果他死了就把钓鱼竿烧给他,听说是另一边大陆的习俗,能够将东西交给死去的人。
我回到葬礼现场,趁祭祀的火盆还有没灭,将钓鱼竿丢了进去。看着在火焰中烧得滋滋作响的钓鱼竿,我又回想起曾经和运松翁度过的时光。很快,火盆熄灭了,我上前查看,鱼竿已经烧干净了,但似乎有哪里不对,我盯着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钓鱼线没有被烧干净。
我拿起钳子夹住钓鱼线,放到烛火上燃烧,但不管怎么烤,那钓鱼线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洁白,我不得不凑近观察,却看不出任何问题,那就是普通的丝线而已。此后我又烧了很多次都没成功,不得已就把它带回家了。
“啊?这算什么灵异故事?”阿太摆了摆手向我示意。
“你别打断我,灵异的还没来呢!”
“自从我将钓鱼线带回家后,每年七月,我妈说我好像还会梦游,每天醒来都腰酸背痛的,而且只在七月。”“这么神奇?”
“不如我们去看看你的那根钓鱼线吧,”常平说,“寺子屋也放假了,盂兰盆节也快到了,我们不如去你家里看着你。”
在盂兰盆节的一个星期之前,常平和阿太住进了我家。我从柜子里拿出那段捆好的钓鱼线,常平和阿太观察会儿后没有发现异常,便决定直接上手。
“拉不断啊,真神奇!”阿太使劲向两边拉扯,手被拉得通红,牙都咬碎了都没有拉断钓鱼线。“你用剪刀剪过没?”常平看向我,“没有,毕竟是别人留给我的东西”“没有?那好办。”阿太听了直接冲出房间去找剪刀。
“这不好吧,毕竟是别人的东西。”我有点担心,常平说既然我准备烧掉它,那么为什么不剪断了再烧,我也无法反驳。
“来了来了!”阿太回来了,左手一把剪刀。阿太拿起剪刀使劲剪切钓鱼丝,但也无济于事,他又跑出去拿菜刀,“剪刀剪不断,那就用菜刀劈开!”阿太高举菜刀向下猛砸,那钓鱼线依旧不断丝毫。
一顿操作后,大家都体验到这根钓鱼线的坚韧不拔了。我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往涌上我心头,那记忆中夹缝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算了,我们还是等着你梦游吧”阿太自讨没趣,躺在榻榻米上。我和常平也做好熬夜一晚的准备。
乡村的夜晚总不是宁静的,虫鸣声还有咕咕声充斥着熬夜的耳朵。本来做好了熬夜的准备,但不知怎么,脑袋和眼皮开始沉重起来,随后我失去了意识。
“凉介!”什么声音?微弱的喊声从远方传来。“凉介!凉介!”音色和刚刚不一样,好像是两个人。“凉介!你听到没有!别走了!”是常平和阿太的声音。
“别忘了我的话,凉介!”
我猛得睁开眼睛,眼前是条汹涌澎湃的瀑布,而我正正好好就在瀑布的边缘,惊魂未定,我的腿一软,向前倒去,幸好阿太和常平将我拉了回来,不然我就要被这湍急的流水卷走了。
“我……我怎么了?”我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躺在草地上,“我是梦游了吗?”
“对,我和阿太看到你睡着后突然跑出房间,我们在后面喊你,你也不答应。”“我都拉不动你,你力气也太大了。”常平和阿太向我补充了我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情。
“谢谢你们了,如果你们没拉住我,我可能就要被瀑布冲走了,话说我梦游了这么远吗,都到妖怪之山里来了。”
“瀑布?妖怪之山?我们是怕你掉进雾之湖了?”阿太显得非常疑惑,“你是不是还没醒?”
我看着阿太困惑的面孔,再看看眼前熟悉的道路,这里的确是雾之湖。
那瀑布又是怎么回事?
我缓缓地回过头,看向了刚刚的瀑布,那不是瀑布,那是一条河流,一条从夜空流向雾之湖的河流,一条倒映繁星的灰白丝带,在夜晚也光亮可见。
“你们看到那条河没!”我松开他们的手臂,指向那条天河,阿太却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什么河?你是不是真的没睡醒?”
常平冷静地说,“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你们都看不见吗,那条从天而降的河?”我用手比划着河的方向和大小,阿太和常平却摇头都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
“是不是那钓鱼丝的问题,你又是梦游又是看到天河的。”常平一发点醒了我,此时我这才注意到,那根钓鱼丝竟然就缠在我的右手上。
我立刻将钓鱼丝解开丢出去,然后拉着常平和阿太转头就跑,难道我每次梦游都是到了雾之湖旁,就像小时候和老翁一起钓鱼一样?
一路上常平和阿太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直到跑回到家门口,我们才松了口气,开始有了交流和嬉闹。但是打开门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因为一根反射着白光的钓鱼丝整齐地叠在玄关上,我和常平阿太吓得动弹不得,最后我鼓起勇气,准备将钓鱼丝丢出去。在触碰到钓鱼丝的一瞬间,老翁的声音出现在我心里。
“‘那就把我家地板下的洞里的东西烧给我,我也留了一些信,教你怎么去烧。’”
一些信?我当时只找到了一封信!难道是老翁的鬼魂在让我去找到那些我没找到的信?
我再次拉着常平和阿太离开了,在路上我给他们解释了运松翁交代的事情,“不是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会没注意?”
“我怎么知道啊,老翁说的话太不明确了,我怎么知道‘一些信’真的是‘一些’啊!”在拌嘴中,我们找到了老翁的房子,并且在那洞的深处摸到了其他的信封。里面都是一些没有写东西的纸,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封真正的包好的信。“请在烧完东西后查看,这封信里应该有秘密哦。”阿太捏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哦,这信背后写着请在七月的第一个星期末尾焚烧我的遗物,这不就是今天吗,还有一个星期就是盂兰盆节了。”
“那我们还得跑回家啊?累死了。”常平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平时体力就不行,今晚又是熬夜又是跑来跑去,现在估计已经体力不知了。
“应该不用回家了。”我再次看向我的右手,果然那根钓鱼丝不知何时又缠在上面了。
我们以受冷为理由向村里巡逻的人要求点燃了取暖的火盆,火焰随着热风在火盆中翩翩起舞,将橙红浸染到我的眼里。看到钓鱼丝逐渐扭曲变黑,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老翁交给我的嘱托完成了。
借助火光,我们仨打开了运松翁留给我的信件,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我们在寺子屋课堂上学过一些,但面对这种程度的汉字我们无能为力。
“要不要去找慧音老师啊。”“要去迷途竹林吗,看来要找很久了。”
我们仨嬉闹着回到了我家,一扫一路上的沉默与紧张,也许释怀就是这种感觉吧。怀着激动的心情,我首次在老翁去世后的七月夜晚睡了一个好觉。
再次睁眼,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我来到主厅,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常平阿太,吃过午饭后,我们就出发了。
迷途竹林不是很大,却很容易迷路。不出所料,我们在竹林中迷失了,不过我们运气很好,遇到了熟悉竹林的藤原小姐,我们向藤原小姐求助,藤原小姐也顺利将我们带到了慧音老师的住所。
我们七嘴八舌地讲解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并请求慧音老师帮忙阅读信件。慧音老师拿起了信件,一行一行地读着:
在天河两边,有着两颗成对的星星,一颗是普通的小神仙,在天庭做着看守神牛的工作,而另一颗是天帝的女儿,她年年在织布机上劳作,织出锦绣天衣。有一天,天帝的女儿想要到凡间游历,但天帝并不允许她这样做。机缘巧合下,她遇到了那位看守神牛的小神仙,小神仙提议说可以骑着神牛下凡,并且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很快就能回来,没人能够发现。于是,天帝女儿采纳了小神仙的建议,她与小神仙一起骑着神牛来到凡间玩耍,果然,等玩尽兴回到天上时,没有人发现他们下凡过。
从此,天帝的女儿一遇到烦心事便随小神仙一起下凡游玩,一来二去,两人便互生情愫。于是,天帝女儿决定与小神仙成亲,而天帝发现了女儿违反规矩私自下凡后勃然大怒,准备监禁女儿,听说此事的小神仙立刻上前承认是自己提议并引导天帝女儿下凡的,希望能让心上人自由,于是天帝便放了女儿,并将小神仙贬到凡间。因为女儿的求情,天帝才许他们俩一年相会一次,但天帝似乎忘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小神仙就这样待在凡间,等待着与心上人再见面的机会,而天帝女儿何其叛逆,何其自由,何其勇敢,私自下凡寻找小神仙,天帝得知此事后更加愤怒,立刻宣判自己的女儿与小神仙永世不得相见。
一天,小神仙像往常一样放牛路过湖边时,听到湖里有呼救声,小神仙立刻跳下湖去营救落水者。小神仙怀抱着落水的女孩,那面容似乎是自己的心上人,但再一看,只是相似罢了,那女孩将一件衣裳当作谢礼赠与小神仙,小神仙一看这秀美的衣裳立刻明白,这是自己心上人变身后送来的。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当年女孩送的衣裳已经腐烂得无影无踪了,但里面有一根线依旧保持着活力,小神仙明白了,这是心上人为了不引起天帝注意,故意只留了一根有神力的线。这根拥有天帝女儿神力的丝线,能够连接地上与天上的天河,但由于天帝封锁了小神仙到天庭的神力,于是小神仙只能够没日没夜地拿着丝线眺望天河的另一端,希望能看到他的心上人。但由于天地时差,即使天帝女儿时常去天河处看望心上人,但对于小神仙来说,等待的时间依旧相当煎熬。
又如同那天一样,小神仙路过湖边时,听到湖里有呼救声,这次真的是他的心上人。天帝女儿用了一身神力突破了天帝设下的封锁,最后从天河中落到凡间湖中。小神仙怀抱着湿透的天帝女儿,疑惑不解地问她为何要做到这一步,天帝女儿却回答:我怎么做不管你的事情,我喜欢。
叛逆,自由,勇敢,这也正是小神仙喜爱天帝女儿的原因。天帝女儿来到凡间后,还是做着织布绣衣的工作,与小神仙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世人为了纪念他们,将天河两边的星星称为牛郎织女。
“这就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吧,就是细节不一样。”慧音老师疑惑地看向我们三人,仿佛我们仨在开玩笑一般。
藤原小姐一眼看出慧音老师的怀疑,“如果只是为了开玩笑,也不必真来找你啊,现在孩子们大老远来找你,而且看他们表情,还是挺认真的。”我们听到这话立刻做出很认真的表情附和藤原小姐,慧音老师看我们这样也笑了笑。
“看来那根钓鱼丝就是牛郎织女留下的丝线,那为什么会在运松翁手上。”常平提出疑问。
藤原小姐捏着下巴思考,“可能是送给运松翁的吧,我看他挺不一般的。”“为什么要烧给他呢?那他是不是就是牛郎?”
“牛郎织女是另一片大陆的故事吧,为什么在我们这个地方?”慧音老师首先反驳道。
“当然是巧合啦,毕竟时间这么长,神仙这么多,而且世界这么大!”一阵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近来的是一位气质优雅,端庄大气的难以用语言形容出相貌的美人。
“辉夜!你什么时候来的!”藤原小姐立刻在冲上前去与“辉夜”对峙。“当然是一开始你领着这三位小朋友来找慧音的时候哦,本来我今天就准备来找你‘玩一玩’”辉夜小姐歪歪头向藤原小姐俏皮一笑。
“咳咳,这位是蓬莱山辉夜小姐。辉夜小姐,巧合是什么意思?”慧音老师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弈。听到慧音老师的话,辉夜小姐才转过头来看向我们,“失礼了,你们好,我叫蓬莱山辉夜,你们叫我辉夜就行了。”经过了自我介绍,辉夜小姐才开始进入正题。
“他写的东西可只写了一半哦。”辉夜小姐捏着信件,向我们晃了晃,“他们二位确实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不是最后的结果。你们知道为什么天帝不允许他女儿来凡间吗,因为地上有‘污秽’。”
“总之,污秽就是会让天神死掉的东西,所以天帝才会这么生气。”
“又是因为污秽吗……”藤原小姐听到这个词陷入沉思。
而辉夜小姐并不理会藤原小姐,继续说道,“‘牛郎织女’二位因为长期待在地上沾染了大量污秽,所以很快就有了寿命的概念,在天界或者月亮上的天神是不会有寿命这样的概念的。”
“所以他们两位去世了吗?”阿太问。
“是这样没错,但时间不同。天帝女儿因为耗尽一身神力,来到地面后不久就死去了,而保留神力的牛郎依旧留在世上,听说活了几百年呢,不过后来因为天宫与地面完全封锁了,天帝女儿去世的消息根本没有传到天上呢。”
“那他一定非常孤独啊。”
“这么长的时间,他怎么度过的?”
辉夜小姐听到这个问题后微笑着看向我,我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因为我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
“钓鱼。”我和辉夜小姐异口同声地将这个词说了出来。
辉夜小姐赞许地点头,“虽然是钓鱼,但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钓鱼吗?”辉夜小姐又再次看向我。
我立刻思考起来,回顾我与运松翁的往事,可是一点思路都没有。
见我没回答,常平阿太开始猜测,“难道是消遣?”“因为钓鱼花的时间很久吧。”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而辉夜小姐一直摇头否定大家的猜测,“你们不要忘了钓鱼用的钓鱼丝是什么。”
听到这话,我突然明白了,然后头皮发麻,鼻子一酸,“因为,因为他想要借助开悟变成龙的鱼儿带他突破天河的封锁,去天宫找到能够复活天帝女儿的神仙。”这些话,运松翁早就告诉过我了。
“答对啦!”辉夜小姐开心地拍手。
“那根钓鱼丝拥有天帝女儿的神力,拿着它就能看到通往天宫的天河,所以运松翁是一直看着天河钓鱼的。”我补充道。
“不仅如此,那根织线是‘织女’仅剩的留在世间的证明,‘牛郎’只要看着它,就像一直与‘织女’在一起一样。”辉夜也补充道。
“那为什么最后要烧了它,而且还是要在指定的时间烧掉?”我突然问。
“因为昨天是他们约定每年相见的那天啊。”辉夜看向我们。
“昨天?你是说七月七,七夕节?那还真是牛郎织女的日子。”慧音老师反应过来。
没错,盂兰盆节前一个星期,也正是七月七,七夕节。
常平捂着头,“等等,七夕不是牛郎织女的节日吗,那这二位到底是不是牛郎织女?我分不清了!”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巧合,七夕也有过很长的历史了,而这两位也是为了纪念七夕节才约定的七月七相见。”
“我还有个问题,”一直不发言的藤原小姐发话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不会……你是那个天帝女儿吧,而且你好像确实是谁的女儿来着……”
“当然不是,我是月都的,可不是天界的。”听到藤原小姐的话,辉夜立刻反驳。
藤原小姐耸耸肩,“有什么不同,除了你们月都的还有谁会因为‘污秽’这么应激?”
辉夜叹了口气,“因为污秽是确实存在,无论是月都的天神,还是天界的天神,受到污秽都会死去,而产生这种巧合的原因很简单。”
“什么?”
辉夜顿了顿,严肃地看向我们所有人。
“因为天神也会追求个人幸福以及玩乐,只要那群老家伙还一直坚持拒绝污秽封闭自我,那这样的悲剧只会在无限的时间中不断上演。”
“而且,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很多天神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即使会沾染污秽死去都愿意到凡间来,也许你身边就有哦。”辉夜向我们仨甜美地笑了笑。
也许因为爱情,也许因为亲情,又或许是愿意看看满是污秽的凡间,相比于永生,天神也会选择死去吗?
我不知道,但是看着天上逐渐接近的牛郎织女星,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