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窗子朝东，望不见月亮，加之心事重重，自然是睡不下的。模糊之间，脑子里竟想出一些故事情节，仍来不及犹豫，便下床翻箱倒柜寻找出本子与笔，将所想载于油墨纸张，借着水房明晃晃的光，我尝试望见月亮。
民國二十六年臘月，自日軍屠城南京後，即從南北兩端沿津浦鐵路夾擊徐州。次年上旬，國民政府大舉調集兵力六十萬，於第五戰區展開會展。
是時冬意未盡，春意初蘇，白晝漸長，風中自有三分寒與七分冷。
新年那日剛換的紅木門，卻在幾天之後就吱吱扭扭地哽咽。來不及擦拭的軍靴過了好久才將半個頭探到院子裡。
“夫君，這次一去，何時而歸？”柔聲停頓轉而悲，幾顆小珠落玉盤。，“果真要非去不可嗎?”----她當然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可越是知道，越是想問，越是覺得希望尚存。
好不容易探出頭的軍靴竟一下子被抽回了屋裡，程陸轉過身來，看著自己同居兩年卻仍未成親的愛人。淚水在眼眶中翻滾。他此刻不想哭，只把眼淚往肚裡流。他想盡量讓自己在愛人眼裡變得冷漠一些，讓她少些牽掛。
“何橘，國難當頭，妳怎麼還與我談及兒女情長？今日我若留下，那你我皆是萬人恨的賣國賊！”
兩人四目相對，只是四目相對，兩人都在此刻思索由誰來打破這幾秒如幾年的沉默。
當然是何橘，她鼓起臉蛋，挺起腰板。
“兩年了，程陸，程陸，兩年了！”何橘抹去不爭氣的淚水，“兩年前你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多少，你還記得嗎？嗚嗚，你說要和我成親，要把我娶進家門。爹娘給我包辦了婚姻，為了你我從家裡逃了出來！你呢，你呢？從未親過我，從未抱過我，同居兩年，睡的是兩張床，。嗚嗚，你還要我等多久。”
說罷，何橘積壓了兩年的心話都被洩出，她捂臉又慢慢地蹲下嘶嘶地哭，像受盡了暴風雨折磨的小橘子樹。
她現在心中想的無非就是程陸能扶她起身，擦去她的眼淚，撫摸他的腦袋，哄她不要再哭，哪怕，哪怕是和她一起哭呢。
程陸向前邁了一步。
遠處傳來轟轟的炮彈聲，他猛然回身，徑直跑了出去，甚至沒再往屋裡看一眼。
又是一陣寒風襲來，嘭地把門關上。
當晚軍營裡。
“老程，今天我開車路過你家，你夫人招呼我，讓我給你捎了包你最愛吃的橘子。我走之前你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好生照看著你。老程，要我說，有這樣的愛人，趕緊成親吧，等打完仗，整個大胖小子，多好。”
“難道我不想和她成親嗎？如今戰事多坎，你我是否能看到明日的太陽尚且不知，我若一死，她便掛上寡婦名號了。”
“呸，老封建，吃你橘子吧。”
程陸剝下一瓣橘子，不止算不算睹物思人，竟突然覺得手中這瓣橘子像極了何橘的小嘴唇。
“任副，你親過嘴沒？”程陸噓噓地問道。
“廢話，誰跟你似的，老子都結婚多少年了，當然親過。”
“那你說，把這瓣橘子放在嘴唇上，是不是和親嘴一個感覺？”
“不知道。”
“你試試，你是親過嘴的，看看是不是一樣。”
“滾蛋，你他媽惡心不惡心，”任副扭過臉去，“有這功夫·，想想仗怎麼打！”
夜半三更，程陸躺在床上，把那一包橘子抱在懷裡，剝開一瓣下來，，放在嘴唇上有模有樣地練習親嘴，想為未來那一次做十足的準備，那晚他哭了，大哭，把肚子裡積攢的淚水都傾倒出來。
那晚他夢到何橘在他面前大喊：
“寡婦又怎麼樣，烈士的寡婦！光榮的寡婦！”
自打程陸走後，何橘竟有了看報的習慣，她每日都要走上街頭，追著報童問有沒有程陸的報紙。想看看上面有沒有他的豐功偉績。
哪怕是壯烈犧牲呢？
“誒呀行了行了何姐，程老六又不是什麼大將軍，一兵一卒的死活是上不了報紙的。”
話音剛落，幾枚炮彈打進城來，炸得人們四處逃竄，炸得人們靈魂追著肉體跑。而何橘無視了身邊的躁動與危險，只是愣在原地。
是啊，她想，似乎除了自己之外，沒人會在乎他的死活了，如果非說要有，他的戰友和敵人也算。
不知高大娘從哪個角落冒出來，拉著何懼跑回角落。
“傻姑娘，不要命啦！日本鬼子的炸彈要炸到臉上來了。”
何橘只管往高大娘懷裡撲，撲上去又是一頓嚎啕大哭。
“誒喲誒喲，咋的啦這是，讓炸彈嚇著啦，誒喲大姑娘不叫哭，不叫哭。有事跟大娘說，大娘鐵定給你擺平。”
外面沒了動靜，敵人的一輪轟炸結束了。
何橘用高大娘的衣襟抹幹淨了眼淚，於是起身往家的方向跑，只留高大娘一人愣在原地。
“唉，咋回事，這傻姑娘。”
不知從那天開始，何橘終日蹲在街邊，看見報童就如同狼看見了肉，像個瘋子一般大吼大叫地追上去。人們都傳這大姑娘沒人要，想成親想瘋了。
“何姐！別鬧了！人是死是活，打完仗自然曉得，若程老六回了家，那便是凱旋，沒回家，就是死了，犧牲了！”
家？哪兒還有什麼家。那日轟炸後，家被夷為了平地。僅存的，是那拍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紅木門。
號外號外！前線捷報！中國軍隊於台兒莊大敗日軍！殲敵一萬餘人，取得重大勝利！
冬日已然散盡，春風染綠了大地，流水肆意擺動，風裡含著三分暖與七分甜。聽到吆喝後，何橘眼裡眨滿了光。
何橘上街買了程陸最愛的橘子，遠處走來一個陌生的報童。
“大娘，來份報紙不？”
大娘？何橘看向街邊的鏡子，處於花季的她卻因為長久的焦愁變得蒼老，頭發白了，皺紋密了。
她想程陸一定不會因為這個嫌棄她，他肯定會緊緊抱住她，他肯定會說，何橘，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子，他肯定會說，何橘，沒關係，我們可以再建一座房子，換一個永遠不吱吱呀呀叫的門，他肯定會說......
“大娘？大娘？”
“哦哦，來一份，怎麼是你，小梁子呢？”
“前些日子，在城南炸死了。”
何橘掀開報紙，尋找著程陸的豐功偉績。
卻在角落發現一行小字------
“壯哉，三二四連全體士兵陣亡，連長程陸一人深入敵營，擊斃日軍二二一旅旅長東田小次郎，遂壯烈犧牲，為戰爭勝利作出巨大貢獻！”
何橘愣了一下，她捂著嘴巴害羞地笑，夾著淚花嘻嘻地笑。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男人笑嘻嘻的模樣和雄偉又親切的聲影。她剝下一瓣橘子，竟覺得這像極了程陸的嘴唇，她把這瓣橘子放在自己的嘴唇上，閉上眼。
睜開眼，程陸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兩人站在拍在地上的紅木門上，程陸十分嫻熟地親著何橘，他的軍裝多磨整齊，他的軍靴一塵不染。
何橘過了好久才鬆開嘴巴。
“夫君，今日，我們成親。”
（完）
民國二十六年臘月，自日軍屠城南京後，即從南北兩端沿津浦鐵路夾擊徐州。次年上旬，國民政府大舉調集兵力六十萬，於第五戰區展開會展。
是時冬意未盡，春意初蘇，白晝漸長，風中自有三分寒與七分冷。
新年那日剛換的紅木門，卻在幾天之後就吱吱扭扭地哽咽。來不及擦拭的軍靴過了好久才將半個頭探到院子裡。
“夫君，這次一去，何時而歸？”柔聲停頓轉而悲，幾顆小珠落玉盤。，“果真要非去不可嗎?”----她當然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可越是知道，越是想問，越是覺得希望尚存。
好不容易探出頭的軍靴竟一下子被抽回了屋裡，程陸轉過身來，看著自己同居兩年卻仍未成親的愛人。淚水在眼眶中翻滾。他此刻不想哭，只把眼淚往肚裡流。他想盡量讓自己在愛人眼裡變得冷漠一些，讓她少些牽掛。
“何橘，國難當頭，妳怎麼還與我談及兒女情長？今日我若留下，那你我皆是萬人恨的賣國賊！”
兩人四目相對，只是四目相對，兩人都在此刻思索由誰來打破這幾秒如幾年的沉默。
當然是何橘，她鼓起臉蛋，挺起腰板。
“兩年了，程陸，程陸，兩年了！”何橘抹去不爭氣的淚水，“兩年前你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多少，你還記得嗎？嗚嗚，你說要和我成親，要把我娶進家門。爹娘給我包辦了婚姻，為了你我從家裡逃了出來！你呢，你呢？從未親過我，從未抱過我，同居兩年，睡的是兩張床，。嗚嗚，你還要我等多久。”
說罷，何橘積壓了兩年的心話都被洩出，她捂臉又慢慢地蹲下嘶嘶地哭，像受盡了暴風雨折磨的小橘子樹。
她現在心中想的無非就是程陸能扶她起身，擦去她的眼淚，撫摸他的腦袋，哄她不要再哭，哪怕，哪怕是和她一起哭呢。
程陸向前邁了一步。
遠處傳來轟轟的炮彈聲，他猛然回身，徑直跑了出去，甚至沒再往屋裡看一眼。
又是一陣寒風襲來，嘭地把門關上。
當晚軍營裡。
“老程，今天我開車路過你家，你夫人招呼我，讓我給你捎了包你最愛吃的橘子。我走之前你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好生照看著你。老程，要我說，有這樣的愛人，趕緊成親吧，等打完仗，整個大胖小子，多好。”
“難道我不想和她成親嗎？如今戰事多坎，你我是否能看到明日的太陽尚且不知，我若一死，她便掛上寡婦名號了。”
“呸，老封建，吃你橘子吧。”
程陸剝下一瓣橘子，不止算不算睹物思人，竟突然覺得手中這瓣橘子像極了何橘的小嘴唇。
“任副，你親過嘴沒？”程陸噓噓地問道。
“廢話，誰跟你似的，老子都結婚多少年了，當然親過。”
“那你說，把這瓣橘子放在嘴唇上，是不是和親嘴一個感覺？”
“不知道。”
“你試試，你是親過嘴的，看看是不是一樣。”
“滾蛋，你他媽惡心不惡心，”任副扭過臉去，“有這功夫·，想想仗怎麼打！”
夜半三更，程陸躺在床上，把那一包橘子抱在懷裡，剝開一瓣下來，，放在嘴唇上有模有樣地練習親嘴，想為未來那一次做十足的準備，那晚他哭了，大哭，把肚子裡積攢的淚水都傾倒出來。
那晚他夢到何橘在他面前大喊：
“寡婦又怎麼樣，烈士的寡婦！光榮的寡婦！”
自打程陸走後，何橘竟有了看報的習慣，她每日都要走上街頭，追著報童問有沒有程陸的報紙。想看看上面有沒有他的豐功偉績。
哪怕是壯烈犧牲呢？
“誒呀行了行了何姐，程老六又不是什麼大將軍，一兵一卒的死活是上不了報紙的。”
話音剛落，幾枚炮彈打進城來，炸得人們四處逃竄，炸得人們靈魂追著肉體跑。而何橘無視了身邊的躁動與危險，只是愣在原地。
是啊，她想，似乎除了自己之外，沒人會在乎他的死活了，如果非說要有，他的戰友和敵人也算。
不知高大娘從哪個角落冒出來，拉著何懼跑回角落。
“傻姑娘，不要命啦！日本鬼子的炸彈要炸到臉上來了。”
何橘只管往高大娘懷裡撲，撲上去又是一頓嚎啕大哭。
“誒喲誒喲，咋的啦這是，讓炸彈嚇著啦，誒喲大姑娘不叫哭，不叫哭。有事跟大娘說，大娘鐵定給你擺平。”
外面沒了動靜，敵人的一輪轟炸結束了。
何橘用高大娘的衣襟抹幹淨了眼淚，於是起身往家的方向跑，只留高大娘一人愣在原地。
“唉，咋回事，這傻姑娘。”
不知從那天開始，何橘終日蹲在街邊，看見報童就如同狼看見了肉，像個瘋子一般大吼大叫地追上去。人們都傳這大姑娘沒人要，想成親想瘋了。
“何姐！別鬧了！人是死是活，打完仗自然曉得，若程老六回了家，那便是凱旋，沒回家，就是死了，犧牲了！”
家？哪兒還有什麼家。那日轟炸後，家被夷為了平地。僅存的，是那拍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紅木門。
號外號外！前線捷報！中國軍隊於台兒莊大敗日軍！殲敵一萬餘人，取得重大勝利！
冬日已然散盡，春風染綠了大地，流水肆意擺動，風裡含著三分暖與七分甜。聽到吆喝後，何橘眼裡眨滿了光。
何橘上街買了程陸最愛的橘子，遠處走來一個陌生的報童。
“大娘，來份報紙不？”
大娘？何橘看向街邊的鏡子，處於花季的她卻因為長久的焦愁變得蒼老，頭發白了，皺紋密了。
她想程陸一定不會因為這個嫌棄她，他肯定會緊緊抱住她，他肯定會說，何橘，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子，他肯定會說，何橘，沒關係，我們可以再建一座房子，換一個永遠不吱吱呀呀叫的門，他肯定會說......
“大娘？大娘？”
“哦哦，來一份，怎麼是你，小梁子呢？”
“前些日子，在城南炸死了。”
何橘掀開報紙，尋找著程陸的豐功偉績。
卻在角落發現一行小字------
“壯哉，三二四連全體士兵陣亡，連長程陸一人深入敵營，擊斃日軍二二一旅旅長東田小次郎，遂壯烈犧牲，為戰爭勝利作出巨大貢獻！”
何橘愣了一下，她捂著嘴巴害羞地笑，夾著淚花嘻嘻地笑。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男人笑嘻嘻的模樣和雄偉又親切的聲影。她剝下一瓣橘子，竟覺得這像極了程陸的嘴唇，她把這瓣橘子放在自己的嘴唇上，閉上眼。
睜開眼，程陸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兩人站在拍在地上的紅木門上，程陸十分嫻熟地親著何橘，他的軍裝多磨整齊，他的軍靴一塵不染。
何橘過了好久才鬆開嘴巴。
“夫君，今日，我們成親。”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