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护士进来给打了一针止痛，半小时过后他终于好了一些，慢慢不疼了。他没力气同我讲话，睡着的很快。
　　可我却睡不着，一个人走到窗边看着西洲的夜色。这个点儿，城市还没有入睡，二环路上车水马龙，高高低低的楼宇亮着星星点点的灯，远处的电视塔闪着霓虹……我也曾向往过和 岑萧函在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个的归宿。
　　我幻想过那样的日子——和他一起做饭，和他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和他一起在被子里夜谈闲话，和他一起吃外卖喝啤酒，一起在家里唱K……我以前还有个愿望清单，写着很多想一起完成的事。可是某天一切戛然而止，我和他从那天起形同陌路。从此他的名字只是一个他人提起我便会红了眼眶的代号。
　　记得那天我跟他说“以后别再联系了，我们没可能了。”我没有再多说，显得我不果断。其实我一开始便想过很多分开的可能，我知道军恋不容易，也知道等他毕业分配我们会面临异地，我设想了很多可能发生的矛盾，也是真心想克服矛盾和他一起走下去。但他的不坚定，家人的不祝福，我看不到未来……
　　我想了很久才提的分手，那天我喝了很多酒，一个人躺在家里的地毯上，眼泪湿了地毯一大片。电视里我投屏播放着之前我们一起去新疆旅游的录像。我拨通他的电话，强忍眼泪，故作冷静的说出那句“分手吧。”然后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想着想着又不觉流泪，或许这会是我一生都不会愈合的伤疤，失去那么好的你，这块儿疤便化脓溃烂，以后再有谁稍微一碰便会忍不住吃痛。
　　我擦干眼泪，躺在一边的陪护床上，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我闭上眼准备入睡。

感觉才没睡多久，便听到翻抽屉的声音。我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还在家里，自然就把翻抽屉的声音当成进了贼。我这人也胆大，第一反应居然是问了一声“谁？！”然后一下坐起来，转身往背后看。
　　这一看我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我医院陪床呢！ 岑萧函侧身躺着，抬手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乱翻。听见我喊，他应了一声“别怕，是我。”
　　我连忙起身穿了鞋走到他身边让他躺好，要找什么我给他拿。他看出我的意思，气息微弱的告诉我“止疼药……胃疼的很……”
　　我打开手机照亮，抽屉里东西不多，都是些生活用品，翻了没两下就找着药了。医生怕他过量，一天只剪下来给两片。我把药掰出来喂给他，又喂他喝了点水。
　　扶他躺好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他的手——很冰。明明初秋而已，天气算不上冷，便知道他是痛成这样的。看他又侧身缩在床上成了小小一团，我说不出的难过。
　　黑暗里，眼泪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流下来，滑倒嘴里，咸中带苦。我不敢出声，怕他知道我哭又要担心自责。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湿湿的全是冷汗，他浑身都在抖，却没有发出一声，也没有按着胃。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压着反而会压迫神经而更痛。他只一手握着另一手的手腕，抓的很紧。
　　我把手放在他胃上轻轻揉了揉“会好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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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我讲话才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巴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我就这样一直陪着他，直到止痛药起效果，他才慢慢安静下来，没过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循环往复，往往半夜就疼醒，止痛药的作用也越来越弱。医生建议说把止痛药取回家吃，没有再化疗的必要了。而且他现在的身体根本经不住化疗了。
　　每次用药，他反应都很大，有时候吐的根本吃不进去东西，嗓子都哑了。不光是肠胃反应，还会四肢水肿，呼吸困难。他甚至不能躺下睡觉，只能半靠着床头吸氧，不然会喘不上气。尤其是胃疼起来的时候就更难受。
　　我接受了医生的建议。给他办出院那天正好是立冬，西洲的冬天没有雪，但今冬格外的冷。阴寒刺骨风的带着鹤湖里丝丝水汽吹的人不得不裹紧大衣。
　　我把他安顿在车上之后，怕他冷着又压了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刚出院前才打了一剂止痛，但不到两小时，他又开始难受。走之前说想吐，又在医院耽搁了挺长时间，回到家干脆已经是午饭的点儿了。
　　我带他回了我家，两个多月除了回来拿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我基本都没在家里住过，家里自然也没怎么打扫过，倒是不乱就是灰太大了。
　　我先迅速收拾好卧室，整个儿擦了一遍又换了新的床单被罩。他还能走，只是没什么力气，走几步就累。我过去扶他，他却摆手冲我笑“我不想还没老就要你扶我。”
　　我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话，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鼻子一酸就好难过。他低着头没看出我的神色，只是一步一步伴着急促的呼吸慢慢往卧室走。
　　等他躺好，我给他盖上被子，他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说了句“有你的味道”。服了，这么多年还能记得？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应声。他看我捉起了床头柜上的抹布，大约猜到我要去打扫别处的卫生。
　　“桑桑，陪我一会儿好吗？”他把被子拉到怀里抱着，用一种略带乞求的眼神看着我。我那时没意识到什么，只是觉得他好笑。我是还喜欢他，但分过一次手，有过裂痕的花瓶，无论以后修复的多好，再看见它也不会再惊叹它是多美的一件艺术品，而是感叹他被修复的真好。换句话说裂痕永远都在，而且每每看见他都带着有色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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