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了，疯狂和冲动在年少的时候早早就挥霍干净。最近只感觉自己似乎真的身体不大好，头脑也经常不够清醒，醒来睁眼总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这几天又经常会想起你，我怕我把你忘了，所以现在要记下来。

小时候许多人说我聪明沉静，你听了也会高兴，基因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我聪明，但是自作聪明，我沉静，不过是寄人篱下察言观色为了苟活的假装沉静。不得不承认我在某些方面更像我的父亲，浑身都是逆骨，一辈子离经叛道。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装到你死的那一天，早早就暴露本性，害你伤心。

我隐约想起大约四五岁的时候，你为我报送了幼儿园，在不知道入园的第几天我就逃课了。因为当时正在和同一条街的几个小孩玩什么女王皇后的把戏，棉被披在肩上竟可以玩到日暮昏沉。你找到我时发了好大的火，也许当场你就动了手，我不太记得了，又或许你并没在人前打我。回去以后你先让我跪下，取来路上折的细长筋竹条一鞭一鞭挥在我背上，手臂上。我疼怕了，你问错没错我说我错了。其实我根本不晓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只知道好疼，想快点结束这场惩罚。

打完我过后你哭了吗？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你说我让你好担心。我说我不敢了。紧接着外公似乎还想再教训我，被你拦下来了，然后又是老生常谈的一些话，你说:她这么可怜。

后来我没再去幼儿园，大约是冬天的时候，被安排着跟大我半岁的表姐去了一所私立小学，我依然懵懵懂懂，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只感觉上嘴唇跟下嘴唇一碰便过了，知识并没有渗进脑子里，久而久之老师发现了我的异常，家长会谈话时直言:她听不懂，可能是年纪太小了，对她来说还是太吃力了，有没有去医院做过检查？智力正常吗？你说:我女儿老实，可能生了她，也老实吧？不笨的，就是老实。

老师的质疑仿佛成了魔咒，回去你同外公说了，外公告诉你，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的会打洞，小萍是这样，她是这样有什么稀奇？你说:还是等小波回来我问他。

晚饭时舅舅回来，你把那些话又说了一遍，求助一样问怎么办。舅舅说听老师的，可能是年纪小了，复读一年再看看。第二年转了公立小学，又从一年级开始。你送我到二班教室让我随便找个位置坐，我走进去觉得光线实在太暗，空气也不好闻，身边还有几十个同我一般大的孩子不停在说话，我觉得自己仿佛与那间教室割裂开了。于是我发着呆，没听见你叫我，你无奈走进教室将我带出去说:走错了，这里是二班，你是一班的，一班是尖子班！我刚刚碰到你们班主任了，是个好老师，你要争气，要听话。我还是很割裂，被你带着又去了一班教室。这次光线很好，我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来，同样还是几十个孩子不停在说话，但奇迹般的我当时突然觉得神思清明。勾老师作为班主任讲了些话，然后紧锣密鼓的开始上课，我发现我能听懂了。

你在教室外一直等到我放学，见我出来了就问:老师讲课你能听懂吗？我说能。你难以置信，觉得我是诓你的，欲言又止好半天，最后转身去找了勾老师，我看着你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知说了些什么。其实我也无法解释那种感觉，就是曾经听不懂的内容突然之间仿佛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自然。

好晚了，我该睡了，你好久没来我梦里，今夜能来吗？

这两天嗓子还在发炎，吃了多少药也不管用，实际上应该是这两年药吃得太多以至于身体产生了免疫，所以现在无论吃什么都收效甚微。我在想是否需要把烟戒了，好让我的嗓子有条活路。但人无聊的时候总是需要满足源自内心最低级的欲望，比如吃一堆垃圾食品，再比如一根烟就够了。

很小的时候我出过一次水痘，浑身又热又疼，舌尖布满疱疹，喝水都痛不欲生，你把我抱在怀里给我擦汗，我一直挣扎乱叫，嘴里胡乱嚷嚷着让你给我买下一切我眼里看得到的东西，马路对面的炒板栗，隔壁病床床头柜上的马戏团玩具，我说给我买，给我买，好疼啊。你脸上早就满是热泪，用掌心抹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收住就起身去给我买炒板栗。一颗一颗剥了喂到我嘴里，和隔壁病床商量着:我家这个想要那个玩具，能跟你们买下来吗？她太闹了，闹得我心里烦。

隔壁病床和善可亲，说:不用买呀，小孩子嘛，送给她吧。你连连道谢，并把剩余的板栗塞给对方，拿来玩具递给我，说:这下满意了？我点头，心里不甚满意，但身体好过许多，不那么痛了。

她是家孙还是外孙呀？我听到有人问。你说:外孙，我女儿家的。那人又说:哦，怎么丢给你管呢？你说:没办法呀，女婿不争气，我女儿太老实了，这个小孩那么造孽。

我尚不知道造孽什么意思，后天才明白原来是形容一个人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