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rogkorrekturlæsning……』
『语言校对成功……』
『欢迎进入法伯凯特。』
……
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
像是被沉入了深海之中，一切声音离我而去，一切观感离我而去。
一切有形之物，尽皆弥散。
忽然深海之中翻起惊天骇浪！无数海流向中心汇入，一个庞然巨物出现在我的身旁。
它是那么巨大，体型远超我所能想象的极限。我本不应该看清它的模样，但我分明看得真切——
那是一只近似蓝鲸的巨大生物。
它张开如同地狱深渊的遮天巨口，仿佛可以吞食众多星辰一般气势汹汹。
无数我所能短暂看到的事物全部落入那黝黑天坑之中。
……
「1225号怎么样？」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那就唤醒他。」
「可没有命令……」
「我的话就是命令！……教父那边我会去说。」
「……是。」
幽暗之中隐约传来声响，我想望去，却发现眼皮沉重的像灌了铅。
费尽全身力气也只张开一条缝，勉强能让我观察四周。
这是一个大小恰好的玻璃罐，粘稠透明的液体紧贴着我的肌肤。
胶体制成的面罩扣在脸上，令我不至于难以呼吸。
罐子外面，两个人站在我的正前方。其中的那名少女，胸前的军功章熠熠生辉。
嗡——随着机械齿轮的摩擦声加大，液体被渐渐抽离，玻璃也莫名消失。
失去支撑的我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小心！」
眼前的军娘及时扶住我，纤细的小臂格外有力。
「没事吧……啊？！……给，给他穿上衣服！」少女忽然别过脸去，露出微红的耳根。
原来自己正一丝不挂地站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这使我倍感窘迫。
拿到人家给的衣服后才稍微安心：这是一件制式军装，款式基本和少女一致。
我快速将军装穿上——经过片刻休憩，动作已经利索了不少。
衣服裁剪得体，仿佛量身定制一般合身。
「……好了么？」
「啊……好、好了。」
「你终于醒了！」不知道是害羞的余韵未消还是真的由衷喜悦，少女的脸颊依旧红润。
「……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吗……」少女眼帘低垂，露出寂寞的表情。
「准确来说，是记不得一切。」我对此同样困惑。
「原来如此……」少女喃喃自语，不知在思索什么。
许久，少女深呼一口气，挤出一点笑容。
「那么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法伯凯特第四任治安官‘云’！……请跟我走吧？」少女说着。
仿佛怕我不听，她小心翼翼地捏着我的袖口。
她的步伐很慢，大概是在照顾刚恢复行动能力的我。
这个时候我才能注意到，她其实并不高。即使穿着高跟军靴，也只是刚超出我头顶多一点。可这瘦小的身躯却能给我一种可靠感，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坚毅而又温柔的侧脸。
大概……我确实什么时候认识过她？
走出阴暗的走廊，扑鼻而来的冷风让我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想提起领子遮风却发现这件衣服根本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衣领。
我向周围望去，脚下所踏的这片区域霓虹灯闪烁，充斥着灯红酒绿与巨大的广告牌。耳边纷杂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再往远望，则是截然不同的风格。那是钢铁混凝土所搭建的城市大楼群，它们密密麻麻地耸立起城市的“铁幕”。乍一看，仿佛是将这矮小的霓虹区域封闭起来的钢铁囚笼。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惹眼的东西。一眼望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应该是那占据了小半个天空的庞然巨物——宛如巨型摩天轮的钢铁之塔。
「那是“飞轮”，据说可以载着几百万人进行星际穿越，只是还没竣工，就被军政府叫停。原因未知……现在已经变成了单纯的人工奇观。」云轻声介绍着。
滴滴——纯银色的跑车发出刺眼的闪光。
云指向那边。
「走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去哪？」
「法伯凯特大厦，那里应该有让你恢复记忆的办法……」
云忽然停了下来，轻咬着薄唇，捏着我袖口的手指泛白。
正当我想说些什么，云拉紧我的领带，脚尖踮起，一抹温润携带着决绝与羞怯一并印在我的唇上。淡棕色的发丝在霓虹闪烁间连同她淡紫色的眼睛一起刻进我的眼底。
「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我好吗？」
云的脸颊上燃烧着红云，她注视着我的眼睛，眼底闪烁着难言的悲伤与倔强。
「我只能说这么多……」
心脏忽地抽痛，遗憾与怅然交织，仿佛忘了什么的感觉此时尤为强烈。
我攥着胸前的衣服，沉默着点头。
云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混合着爱恋与喜悦的笑容。带着强烈的既视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云……
到底是谁呢？

*
道路无比漫长，它以强化空气凝胶的形式被建在城区的上方。
那透明的天桥仿佛无穷无尽，一直向前延伸。城市建筑群的五彩灯牌连成一片，好似一条由无数光芒形成的霓虹隧道。
那霓虹隧道不断延伸，直至那高耸入云的铁幕丛林。
那大概就是云口中的法伯凯特大厦了……
我自车中向下望去，街灯废弃的下层区一片昏暗，四处游荡的机器人缩成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仿佛垃圾堆里爬满了恶心的蠕虫。
「家用生化机器人，十多年前就被废弃了。这东西繁育能力极强，喜欢群体行动，非常难缠……是政府眼里的害虫。」云解释着，「如果遇到了他们，你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你不会保护我吗？」
云一怔，好看的脸上泛起不知是怀念还是忧伤的笑容。
「会的……我当然会。」她呢喃着，仿佛自言自语，也仿佛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云紧紧捏着方向盘，好似紧张到不知所措。许久才吐出几个字，「……那你，会……」
「小心——」
忽然无牌照的白皮卡车陡然出现在我们的前方，打断了云想要问出的话语。对方猛地刹车，卡车不受控地向我们这边横扫过来。
我们连同汽车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撞出天桥，跑车从高空径直落到一处写字楼前的绿化带中。
嘭！跑车落地的瞬间被炸成碎片，燃油混着杂草燃烧，腾起阵阵狼烟。
我靠着电线杆，心里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云反应迅速带着我直接在空中跳车，恐怕这会已经了化成骨灰。
「这是意外吗？」我吞咽口水，这卡车出现的太蹊跷。
「我们被人盯上了……小心！」云大喊着，扶着我的肩膀，飞起一脚踢倒了我身后不怀好意的生化机器人。
「可恶，偏偏是这群害虫！赶紧……」云还未说完，似电线杆粗的大摆锤瞬间砸穿了大楼，卷携着混凝钢筋向沉沉我锤来。
幸好云眼疾手快拽着我向侧面翻滚，勉强躲过一劫。
大摆锤一击不成，从大楼后边露出它硕大的躯干，畸形粗壮的手臂链接着大摆锤挥舞地虎虎生风，但凡擦着一点就得活活被锤成肉酱。
我们狼狈的奔逃着，纯白色的军装都被染成了灰色。
下层城区的地面没有任何遮挡物可言，除了高悬着的管道就是满则溢出的垃圾与遍地杂草。
机械怪物不由分说地将面前的一切阻碍砸倒推平，烟尘荡满了整个街区。四周密密麻麻的生化人也如同附骨之蛆般粘着我们不放。
四面楚歌之下，我们无处可逃。
嗡——
尘土飞扬的前方另一只钢铁手掌于虚空划过，一阵狂风之后显现出来它高大的身形。那是一个几米高的人形大铁块，金属的外皮被霓虹灯管映照得十分迷幻。
它高举手掌，身后的机械怪物也抡起沉重的摆锤。
「快趴下！」云大喊着，右手握住腰间的军刀，霎时间大量蒸汽从刀身冒出。裹挟着浓厚的白汽，云用力挥出一刀。纤细的手臂上衣袖炸开，露出银色的金属义肢。
巨大的黑色巨影从天而降，携带滚滚烟尘呼啸而来，重重地砸在军刀之上。
轰——
巨大的冲击将我掀飞出去，脊背狠狠地摔在碎石上。
紧接着又一只巨大手掌向我这边落下！
巨大的疼痛感令我根本做不出任何躲避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钢铁骨骼向我砸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它的动作迟滞了一下，临时改变了方向，从我头顶掠过，转而砸向我的左手。
然而就是这么短暂的迟滞，一柄蓝色的长刀瞬间洞穿了钢铁手掌。它的主人从高处一跃而下，伶俐地躲过了大铁块接二连三的袭击，一把抓住刀柄抽出长刀，踩着铁块头的手臂飞速向铁块头的脑袋靠近。
长刀猛地一闪，竟从铁块头的肩膀处生生斩落一只钢铁熔铸成的手臂。
那人踩着大铁块的头高高跃起，反手把握着刀刃斜扎向下。
噗——！！
刀刃穿过机器人的眼睛，破坏了深处的核心。
一系列的动作在几个呼吸间一气呵成，蓝色的头发在空中舞动。在霓虹灯的映衬下，机器人倒下。
直到持刀者飘然落地，我才发觉她是一名少女。
她身着黑色夹克和运动裹胸，露出匀称的腹肌和马甲线。蓝色的头发高高束起在脑后，冷漠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的眼睛略过我，看向另一边的机器怪物。
仿佛是畏惧少女手上的长刀，它缓慢地沉入烟雾之中，不再出现。
少女收起刀刃，眼神终于落在我的脸上，冷漠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怀念。
少女缓缓走近我，她的睫毛轻颤着，似紧张似忐忑。
「你还记得我吗？……和彦。」
*

*
穿过霓虹地带，我们走入了一段昏暗的旧棚区，这里没有炫彩的灯火，也没有高耸的大厦，甚至连垃圾都没有。只有着一座座低矮的破旧棚屋。
「这里是真正的灰色地带，不受任何政府管辖。在这里的人们，要么是流民，要么是曾经的‘罪犯’。他们聚在一起只是因为一个组织——」蓝发少女面无表情地介绍着，她让开一个身位，露出棚楼上悬挂着的破烂旗帜，一头正吞食月亮的蓝鲸。「破妄——是这个名字。」
「破妄？……什么意思？」
蓝发少女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许久之后方才发出一声轻叹，说道：
「假如一个地方混乱无比，超出想象的事物接二连三，叙事颠三倒四，时常从一个场景变成另一个场景，你认为那是什么？」
「……梦？」
「没错，只有梦可以将一切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可以尽情地变化不用追究其原理。在梦里一切不可能之事皆有可能！比如……从天桥那种地方摔下还能活蹦乱跳；比如用一把特制钢刀以人力杀死一只比自身大数倍的钢铁猛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是一个【梦】，和彦。你脚下的土地，你呼吸的空气，你触摸到的事物……」蓝发少女伸出手与我的掌心紧贴，传递着温热的触感。
「……都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
「还记得霓虹城市具体是什么样子吗？还记得一路上有看见除你我之外的其他人吗？还记得……曾经你身边有一个用军刀的少女吗？」
一连三个问句，字字犹如长钉，深深剜进我犹如大梦初醒般懵懂的心灵。
我悚然一惊，猛地回头，身旁空空荡荡。仿佛瞬间置身冰窟，汗毛倒竖。
是啊，自己一路上都没碰上什么行人，即使逃跑时钢铁洪流倾轧而过，自己也没听到什么无辜路人的惨叫。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云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梦只会表现出你当下最关注的事物，所有无关的细节都会使人自动忽略，就像……有人故意抹去了你焦点以外的所有事物。」
「破妄，就是为了找出这个人而存在的。」
原来如此……
那云……也是梦吗？
「在想那个女人？」蓝发少女皱起眉头，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无心过问你的私事……但那个人，我劝你多多提防。她是军政府刽子手，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个人’的直接下属。」
「可是，她并不像是……」
「话我说到了！信不信是你的事……我说过，我无心过问你的私事！」
蓝发少女转身迈步走开，步伐比之前还快了不少。
我茫然地摸摸脑袋，眼看着要被落下了，赶紧跟了上去。
「终于回来了！」
看来早有人聚在棚楼外面等候。
他们的年纪都不算大，清一色的少男少女。
领头的少女戴着一副眼镜，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嘴里正懒散地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
「人找到了吗？」她问。
「在那里，只是……」蓝发少女指着我，话语间有着失落。
——「他失忆了。」
「失忆了？」眼镜少女一愣，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你记得我是谁吗？」
「月之木学姐？」
不知怎得，我脱口而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月之木？……我们这里没有叫月之木的人。」眼镜少女皱着眉头，「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摇摇头。
「这样啊……」眼镜少女拍拍脑袋，「那就只好重新认识一下了~很巧，我叫【月】，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用代号来代指人。」月接着念了一圈单字的名词，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勉强对号入座。
「她……」月最后指着蓝发少女，「叫【杏】，杏仁的杏。」
「杏……」我反复默念着这个字。
好耳熟的名字……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呢……
脑袋忽然像要炸开了一样疼痛，我抱着头倒在地上，重重眩晕感令我想要呕吐。
脑海里闪过一幅幅错综复杂又残缺不已的画面，声音与图像扭曲在一起，断断续续，彼此交叉重叠。
「……也不错。『」……我叫杏！』
「你就是这点……『」我喜欢……』
「不许……『」会保护我……』
『「『温水和彦……』」』
【温水和彦！！】
嘭——画面尽皆破碎，杂乱的声音全部消失，一切回归了那一片黑暗。
只剩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黑暗的最中心。
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只能够听见那断断续续、颇感焦急的呼唤。
【去大厦……找回记忆……完成任务……阻止……？！】
【……不！！……快……回来——】
声音突然扭曲失真，连同唯一的画面一起消失殆尽。
*
我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灰暗的天花板。
「醒了？」是月坐在床边，正摆弄着怎么也不肯点起的烟。
「……杏呢？」
「看见我很失落？哼……她在外面。」
「谢谢。」
板门一关一合，光线亮起又暗下。
「啊……和以前一样是笨蛋呢。」
……
『……戒烟吧？』
『为啥？』
『我讨厌一身烟味~』
『哼……其实是讨厌我吧？臭小鬼。』
『怎么会，我还挺喜欢大姐头你呢。』
『……臭屁。』
……
噗嗤——
火光亮起，在狭小的房间里，烟雾与过往一起弥漫。
*

*
月华映照，使一切秽物暂离，使一切看得清明。
无需借助灯光，我便找到了倚靠在楼顶栏杆上的杏，她正在啃着一块压缩饼干。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吃饭？」
「没有必要，时间不该浪费在满足口欲上。」
「你从前也是这样吗？」
「……你的话变多了。」杏看向我。「恢复一点记忆了？」
我摇摇头。
「一团浆糊，但我总该干点什么。」
「想好了？」
「去一趟法伯凯特大厦，那里总会有些什么的。」
「给你。」
「压缩饼干？」
「你比我更需要它。」
我不禁笑起来，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让我忽然想起了梦里纠缠在一起的声音。
「我们……以前认识吗？」
「也许吧。」杏头一次露出明显的表情，那是符合她年龄的笑容，如果正常生活的话，大概是一个无忧无虑地高中女生。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大厦吧。」杏已经收敛起表情。
「这里没关系吗？」
「有月他们在。而且我更担心你。」杏看着我，紧张地捏紧拳头，指尖微微泛白。「恢不恢复记忆都没关系，只要你能活着回来。」
我不自觉地抬起手摸摸杏的脑袋，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互动。
「我会回来的。」
杏抬起脸，温顺的点头。
「嗯！」
*

*
法伯凯特大厦比我想的还要高不少，整栋建筑一眼望不到头。仅仅只是抬头仰望，就几乎令人晕厥。
最后一次确认身上各种装备完好，我和杏先后走进大厦。
法伯凯特大厦是一处废弃的摩天大楼，据说前身是某生物公司的旧址。
地上散乱着各种无用的纸张，桌椅，上边布满了灰尘。随便清理出一张，也只是某个时间的货物清单。
没有什么价值。
嗯？……货物清单？没有价值？
自己什么时候会这么想事情了？我后背一凉。
急忙重新翻看起那张清单，上边密密麻麻地写着各式各样的名词，只有个别的字眼被强行划掉……我不由得毛骨悚然，这根本不是什么货物清单——而是一份名单！上边罗列着因为各种原因被带到这里的孩子，从3岁到12岁不等。
这是什么？一个生物公司这么会有孩子的名单……
忽然我的视线被一个被划去一半的名字所吸引。
「杏……」
杏？！怎么会有杏的名字……
等……杏呢？
我悚然一惊！身后空空荡荡。
明明是和自己一同进入大厦的杏，此刻却凭空消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可恶！掉进陷阱了！我咬牙切齿。
想往回走，却发现四周变得极度黑暗。不论是进来的门还是地上的纸张，连同这身上的所有工具全都消失不见……仅有一条通往尽头铁门的路泛着青色的光芒。
是要我必须从那里通过吗？
该死的阳谋……
没有多余的选择，我只能硬着头皮顺着这条路前进。
路比我想得更短，只是随意走了几步就到了铁门之前，仿佛是铁门也在同时向我靠近。
我深呼一口气，缓慢打开铁门。
我观察着四周。
这是一间装饰温馨的房间，玩具被随意的散落在地上。房间的尽头，也有一扇铁门。
我缓慢地前进。
「不要打我……」突然眼前冒出一个看不清五官的孩子，身上穿着纯白色的布袍。
「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打我……」
那孩子并不回答。
木讷地像一个人形玩偶。
房间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孩子，他们围着我一动不动，只会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不要打我……】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恶心感，令我不适。
快步走进第二间房间里，灯光暗红，地上满是液体。那液体粘稠异常，令我举步维艰。而房间的尽头也有一道铁门。
在浑浊粘稠的液体里，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小孩。他的脑袋大到堪称畸形，如同被吹胀的气球或……尸体长期泡在水里肿胀起来而产生的巨人观。
忽然他像看到我了一般，水肿稠滞的眼珠晃动地盯着我。
【和彦哥哥！好……喝！再……给我……】
尖锐的话语刚落下，那孩子的脑袋便轰然炸开！
混合着恶臭的浓水，流出一地血肉结扎的肉球。
无数个肉球睁开空洞的眼睛——
【好……喝！再……给我……】
密密麻麻的肉球聚在一起，他们张着血红的嘴巴，像极了血红色的海潮。
我的头皮发麻，加紧脚步，飞也似的逃入第三个房间——
涂满绿色的房间空旷无比，除了一扇涂成黑色的屏风外什么也没有。只能听见刺耳的敲击声，一遍又一遍。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沉闷地令人作呕。直至嘈杂纷起的尖叫撕扯耳膜。
【我有名字！我们有名字！！！……】
直到等来冷漠的训斥，一切才寂静下来。
沉闷的钢管敲击声重新开始。如此循环。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屏风之后好似躺着一个高度腐烂的成年女尸，鼻尖隐隐能嗅到怪异的腐臭。那干瘪失神的眼睛于屏风与地板之间窥视着我。
「和彦……我有名字，有名字……」喃喃的低语声在我耳边环绕，温柔又凄凉。
那眼睛里渗出一滩黏稠的黑水，不偏不倚地流向我的脚边……
我浑身汗毛倒竖，连连后退，疯了似的夺门而逃。
脑子里不断闪回着那噩梦一般的场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温柔可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许久之后，我才能强装着镇定，看向第四间房子的内部……
只是一眼，就让我忍不住干呕，腹中的黄水苦涩着干渴的喉咙。
这是一间标本陈列室，一股浓郁的福尔马林和腐尸的混合味道刺激着我的大脑。
一排排混浊的玻璃罐摆满了整个屋子，罐子里面漂浮着或大或小的圆球，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离的太远，我什么都看不清。
我抿抿干涩的嘴唇，从地上抱起最近的一个罐子。借着莫名而来的光芒，仔细的观察着内部……
也，也是肉球么？忽然罐中的肉球缓缓上下颠倒，一双泡灢了的眼球从上边掉落到我的眼前——
我急忙脱手，沉重的罐子摔到地上，流出一滩暗黄色的浑浊液体。恶臭味儿比任何时候都都要浓郁，软趴趴的青皮球体黏在地上，露出扭曲变形的骇人表情……
这，这是……小孩的头颅！！！！
那边，这边……所有所有的罐子里都是这种泡得发青的脑袋。
他们的面容清晰可见，那一双双犹如深洞的眼睛仿佛无时不刻不再盯着我。
「和彦？」
「和彦！！」
无数个声音在我耳边炸响。
「和我们在一起吧！你也应该在这里的！！」
我浑身颤栗，强烈的反胃感在肚子里面翻腾，我捂着口鼻止不住地摇头。
我满心恐惧，完全不敢再深入。什么记忆，什么真相统统被我抛诸脑后！……现在的我只想挪动脚步，跑！短暂的路程里我跌跌撞撞，膝盖不知道几次撞到地板……

慌不择路间，我逃到了上一个铁门之后。
我喘息着，恶心感渐渐消退后，心脏的跳动却达到了最高点。
可我这时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上一个房间。
四周也是一片空旷，但却静悄悄的，与第三间房间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宁静？
房间的中心，站着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她正在摆弄着一个可爱的鲸鱼玩偶。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才看清那是有着一头蓝发的孩子。
「……你在做什么？」我蹲在她旁边轻声询问。
「给它……做按压！」小女孩的声音软糯又开朗。很好，姑且可以交流。
「心脏复苏？」
小女孩似乎理解不了那么复杂的说法，嘟囔了半天，才正式开口：「……我想让它动起来。」
「动起来？……它死了吗？」
「它睡着了！」小女孩争辩着，随后露出甜甜的笑容，「【他】说它还活着。」
「他？」
「嗯！……这个玩偶就是他送给我的。他说『只要这鲸鱼醒了，我就会回来找你！』」
「……他走了？」
「嗯，他有他的事……教父说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事——我们迟早会分开。」小女孩似乎没有很伤心，她小小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他！……所以我相信他说的话，鲸鱼会醒过来，他也会回来……就像，就像那个传说——【幻想蓝鲸与孤独水手】」
传说一望无际的深海之中，有一名孤独水手。他独自航行了数十年，饿了就吃天上的星星，渴了就喝海里的水。他有一个疯狂的理想——见一见世界上最大，啊，不，是比世界还大的鲸鱼！——虽然没有人见过，但他坚持相信那是存在的。所以他出航了，用那张神奇的筏子——那是一张遇水不化，遇火不烧，遇风不散的纸筏。不过并不宽，只能勉强跪坐着。凭借着它，孤独水手前半生的航行十分顺利……直到有一天，他不再满足于可以跪坐的空间。于是用海上不知哪里飘来的木头，加宽了筏子——现在可以躺着了。但他很快又不满起来，因为筏子太矮了，躺在上边，衣服总是容易被海水浸湿。所以他再次用木头加高筏子——现在可以尽情地打滚儿不用担心衣服沾水。可他很快又开始不满……就这样筏子越来越高，越来越宽。忽然有一天，水手发现自己越来越高却再也不能触碰到星星，自己只能饿着肚子；原本甘甜无比的海水变得超级苦咸，只会越喝越渴。水手害怕了，他想回去，却发现经受了大量改造得筏子早已不堪重负，用不了多久就会自行垮塌……就这样水手绝望得度过了最后几天时光。他躺在木头上，饿得奄奄一息，口干舌燥的痛苦让他几乎出现幻觉——他看到一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生物静静伏在自己面前。他本不应该看得清楚，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的全貌——那是一头蓝鲸！水手惊讶之余向神明乞求着，假如这是真的就好了……好似神明真的听到了他的乞求，那巨大的蓝鲸忽然张开了嘴巴。那几乎遮盖天地的深渊将整个天与地一并吞入——水手恐惧着却也十分兴奋，因为他确信了此刻的真实。他欢欣鼓舞的接受了即将而来的黑暗……
不知什么时候，水手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家中。一如他决定出航的那天晚上。
那代价呢？水手发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什么记忆呢？水手也不知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毕竟自己真的看到了……什么？水手想不起来了。
不过没关系，明天自己就要出航，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见一见世界上，啊，不，是比世界还大的鲸鱼！「“……可故事最后不还是……」失败了么？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不忍心戳破一个孩子的幻想。
「你想说失败了吗？不，没有……我想过了答案，却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有什么关系，毕竟他真的看到了——从一开始，目的不就只是看到吗？既然已经看到了，那就不能算是失败……用朝云姐姐的话讲就是『想要的东西太多，反而会拖累自己走向失败。』」小女孩学着别人的语调，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放下心里的恐惧一起笑出来。
「一直听你提到【他】，怎么不说说他是谁啊？难不成是你提到的【教父】？」
「不对！……教父很严厉，我讨厌！……」小女孩叉着腰，不过很快又被笑容堆满，「你说他啊……嘿嘿，他和我一样大，是个小男孩……也是孤儿院的孩子哦！我很喜欢他……」
「他叫【和彦】！」
和，和彦？！那不就是我……我们关系很好……蓝头发……
难不成……
「杏？！」
「……杏？」女孩歪着脑袋，「我不叫杏，我叫【杏菜】。」
「【八奈见杏菜】。」
轰得一声，脑袋被注入了大量看不清原貌的陌生画面。在那一瞬间脑子像是被生生切开一般疼痛。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好熟悉的名字……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醒过来……
「把手表给我。」小八奈见忽然伸出手。
「手表？我没有……」
我的瞳孔微缩，愕然地发现自己的左手腕上真的戴着一块奇异手表。
是什么时候戴上的……
……不，不！这从一开始就有！
砰——
这时，门被从外侧打开。黑暗的环境尽数消退，四周变成一片熟悉的废墟。
原来我一直都在一楼原地打转……
机械士兵和人类特警从外面蜂蛹而入，数不清的红点将我包围，为首的人是……云！
「是你……难不成……真的是你在……」算计我？这冰冷的三个字我说不出口，就像那同样会剜进我的心脏。
可我依旧很难受。

是我在这个世界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我的嘴唇发抖，我是真的有做到相信她……
云的表情很陌生，不再有任何仁慈与温和。她不理会我的问题，只是低声诵念着圣经里的语句。
「人非有信，就不得神的喜悦；因为到神面前来的人，必须信有神。」
「必须……信有神！」
她抬起手枪，指着我的脑袋，冷漠的眼神刺痛着我。
仅在那一瞬间，她的嘴唇翁动。
『相信我。』
嘭——
天旋地转，世界在我眼前破碎，淡去——
直至完全消散，又是黑暗。
……
*
……
安静的教堂里，我缓缓醒来。
昨晚睡在这里了么？
「和彦！」旁边的女孩，唤着我的名字。
她是杏菜，我的好朋友。从来到这里开始，我们就认识了。
「怎么了？」
「教父叫我们吃饭！」
「那我们走吧，」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我很爱这么做，「毕竟教父不喜欢等人。」
我们拉着手，走出教堂。进入一间贴着红色墙纸的房间。
「快点快点，教父该生气了！」月之木姐姐叉着腰。
「可不可以不吃药，直接吃饭呀～」杏菜撒着娇。
「呵呵，吃吧~不然教父会生气的。」朝云姐姐将汤药一口饮尽，然后端起饭盘。把仅有的几块肉夹到我和杏菜的盘子里。
「你们身体弱，多吃一点。」
「朝云姐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的，而且……」朝云姐抓弄着我的脑袋，「和彦会保护姐姐的对不对？我们可是异父异母的姐弟呀～」
「朝云又说怪话了，在孤儿院里大家明明都算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呀？」月之木大口大口地吃着饭，随口揶揄两句。
「明天……教父好像就该给咱们起代号了吧？听说每一个出院的哥哥姐姐，都有这样的代号呢？」杏菜歪着脑袋。
「也不是吧？甘夏姐好像还没有，她也成年了。」
「……说起来，很久没有见过甘夏姐了。」
「是啊……我最后一次看到她还是在那个绿色的房子……」杏菜的声音越说越小，手抖得有些不正常。
提起绿房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快，快点吃吧……早点休息，要宵禁了。」
月之木悄悄的冲我们使使眼色，眼神最后落在一直安静站立在一旁的金属机器侍从——那一直是教父的传话筒——实际上孤儿院里没人真正见过教父的样子。
大家不再言语，匆匆吃完，各自回了房间。
「和彦！」云雀姐姐忽然叫住了我，「有时间吗？……陪我走走。」

放虎原云雀，这是云雀姐的全名。在孤儿院里，我和她其实算不上很熟，大抵只是偶尔能说几句话的交情。所以我也很吃惊云雀姐竟然会主动找我搭话。
我们走在不大的花园里，有意无意的用花草遮掩着身形——这是在金属传话筒下保持基础隐私的习惯。
「听朝云说你脑子比较好？」
「害……那肯定比不上朝云姐。」我挠挠头，尴尬地说。
「那也足够了……和彦，你有想过——这片天空是虚假的吗？」
「虚假？不太懂……」
「那换个说法，假如天空是一幅画呢？」
「画啊……不太可能吧？那得多大的画布才能画下那么大的天空……」
「哼……不需要多大：他可以大如宇宙万物，也可以小若渺渺尘埃……那就是想象力。在无限的想象力面前，画下一整个天空也只是非常简单的事——所以在得知了这一点后，你仍能说这片天空不是虚假的吗？」
「那……是虚假的？」
「如果天空是虚假的，那么——天空之外呢？」
「天，天空之外？」
「没错，天空之外。」云雀姐接着说，「假如天空是虚假的，那天空之外是什么？因为天空是虚假，所以理所应当的之外就是真实的吗？又或者画外难道就不是画了吗？如果仍旧是是画，那更外之外呢？宇宙之外又是什么？也是虚假的吗……」
「可如果一切都是虚假的，那这虚假又是从何而来的？创造出这份虚假的想象力又是从哪里来的？我……不明白。」
云雀姐看着我困惑的样子笑了起来，像是欣慰，像是感慨，「朝云说的没错，你真的很聪明……」
「和彦，我并不是想要你陷入虚无主义当中，我想说的是——不要放弃思考，和彦。不要放弃思考。」
「假如有一天，你和【我】走在了对立面，我希望你能多想一想，然后——好好替我骂【TA】两句！」
那时，我看到云雀姐的眼睛里燃烧着什么。我说不清，但我至少能看懂一件事——
她很不甘心。
*
我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睡不着。脑子乱糟糟地都是云雀姐姐说的话。
下意识望向窗子，却发现教堂还亮着灯。
是谁在那里？
我受好奇心驱使，偷偷地走出了房间。
教堂很空旷，有一种白天没有的阴森感。
一位同样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孩站在祷告台上。
我从没见过她。
「你是？」
「我叫佳树，温水佳树。」
她看着我的目光温柔如水。
她向我走过来，捧起我的脸。
她温润的唇瓣印在我的嘴角上。
她呢喃着，倾诉着，慰籍着，最终只汇成一句我能听见的话。
【哥哥，醒来吧。】
醒，醒来？……我不是醒着么？
温水佳树站在祷告台上，双手抱在胸前，皎白身影是如此圣洁。
【若想得见神明，必须信神——然神明已死，此地空余恶魔。】
【而恶魔无需信仰。】
【得见虚实，复见真明。】
忽然教堂的灯光大亮，墙上的魔鬼动起来，挥舞着钢叉，直直向我捅来！
眼前的一切画面伴随着钢叉的下落，如玻璃般破碎再破碎，直到破无可破。
……

*
我睁开眼睛，周围是许久都没见过的普通草坪，和大片枯黄的树叶。
远处的平房瓦楼，近处的窄桥小河。天空洁净的小鸟飞过，挡不住蔚蓝少云的天空。
我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面颊感受着自然的清风与凉意——
「哇~学姐，天气都转凉了你怎么还在吃冰棍？」
「有什么关系……天气依旧蛮热的啊？嘛……不能吸烟那就吃点什么占占嘴喽~」
「哦~月之木学姐对戒烟很有决心嘛！」
「谁让‘某个人’特别嫌弃呢？……喂！八奈见你太夸张了吧……这已经是第三份可丽饼了吧？！」
「有什么关系~」
「……还学我说话！」
「……咳咳！！学，学姐放手啦……」
身边两位年轻的女孩吵吵闹闹，青春靓丽到让人不敢直视……更何况他们都长着熟人一般的脸。
我现在十分混乱，孤儿院那段记忆是怎么回事……后面的教堂又是什么情况……而现在又是哪里……我都不知道！
我的内心一阵烦躁。
「和彦！要饮料吗？」
冰凉的易拉罐贴在我的脸颊上，令我浮躁的内心稍微静了一点。
「谢、谢谢。」
抬起头时，她已经坐在了我身旁。肩膀靠着肩膀，十分的熟稔。
「你……」
「和彦是在担心着什么吗？」她先一步开口，语调依然温柔。
「朝云……」
「叫姐！」她故作生气的模样，脸颊鼓起，又重复了一遍，「叫姐！」
「……姐。」
她立刻笑靥如花，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摇晃着脚丫，开心得像一个小孩子。「说吧，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不知为什么，只是和她待在一起，我的思绪就不再杂乱。好似没什么需要问了的一样……
「要说的话，算是有？我啊……被一个女孩子亲了。」
「哦~是嘛……可喜可贺。」
「但那个女孩很快就跑了，再也见不到那种。」
「嗯~不负责任呢。」
「最近她又出现了……」
「……不好吗？」
「可她朝我开枪了。」我继续说着，「我很难过，因为她曾说让我相信她。」
「嗯……你有相信吗？」
我握起朝云的手，「我一直都相信。」
她任由着我牵着，脑袋埋的更深。「……假如见到她了，你会说什么？」
说什么啊……
大概就是那个——
『那你会保护我吗？』——
「由我来保护你……云。」
「阿拉~……果然认出我了么？」身边的女孩站起身来，跟随着她的动作，一切花草树木全部凋零，一切日常的美好与吵闹尽皆散去——只有眼前身着白色军装的少女，紫色的眼睛里弥漫着盈盈笑意。
「所以，全都明白了？」
「明白了。」
「不需要再多思考一会儿？」
「该想明白的都明白了，想不明白的花再多时间也无用。『想要的东西太多，反而会拖累自己走向失败。』这是你说的。」
「……那好吧。」云不再多说什么。
「不挽留我一下吗？」
「那你会听吗？」
「……不会。」
「所以我已经不会劝你了，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这点。」
我们相视一笑。
「那要开始了哦？」少女用义肢扶上军刀，滚滚蒸汽从刀鞘倾泻而出。「可能会有点疼。」
「被你疼得还少吗？」
少女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是最后一次了。」
嗡——刹那间，一切荒芜静止。仿佛世界变成了一幅任人翻阅得图画，一幅幅不同的画面叠加在一起，变成厚厚的屏障。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那逐渐升腾而起的浓云，仿佛炸开的白色烟花——划破了图卷，划破了天际，划破了我自己。
那纯白色的绚烂和模糊的紫色眼眸将成为我值得铭记一生的记忆。
忽然，那白色波动了一下，不断靠近的紫色的眼睛成为我所看到最后的画面——直至一抹温润侵湿心底。
「和彦，我喜欢你。」
……
『真的有必要吗？用自己的未来换一个本该去死的小鬼活下去？……他甚至都不会再记得你。』
『什么叫本该死？孤儿院的规矩根本就不该存在！……我只是尽自己的努力，拯救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已。』
『尽力？你这是在残害自己！把自己的体内五脏六腑生生掏空，换上有严重排异反应的机械肢体——就为了一个男孩？你不要命了？！』
『有了义肢的力量我就可做更多的事情，而不是空有头脑……况且，只要和彦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以为你能保护他到什么时候？每次使用义肢都会加速你的死亡！你觉得你那可怜的寿命能撑到什么时候？』
『……撑到能为他而死的时候就够了。……你说，义肢改造……可以保留嘴唇么？』
……
少女撑着军刀，疲惫的脸庞迎着梦境里并不存在的阳光。
「保护我……要是能早几年对我说就好了。」
梦境因失去了支撑而不断萎缩着，
少女站在原地，回想着自己魂牵梦绕了不知凡几岁月的少年。
静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不盛大死亡。

*
不再是进入黑暗，仿佛是到了最底层的世界一样，一切都是虚无的灰色。
不知过了多久，无限茫茫地虚空里终于显现出一座恢宏的城堡，上面写着——【法伯凯特】！
我看着胳膊上重新出现的手表，一切已经了然。
深呼一口气，我郑重地踏入城堡。
经过狭长阴暗的走廊，眼前又重获光明。
这里是光鲜亮丽地高档舞厅，金黄色的装饰充斥着目所能及的一切，尽显奢靡。
比起上位者的高贵，这更像是暴发户的恶趣味。我看见杏被捆着吊在空中，向她报以安抚的笑容，转头看向高空，一位红发的女子坐在倒悬的十字架上。
「你是？」
「我？你果然还是没有全部想起来。」红发女子笑起来，「非要说的话，我曾经叫放虎原云雀，现在叫【雀】」
我冷笑着摇摇头，席地而坐。
「你到底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教父。……你想要的是我的记忆吧？」
「……不笨。」雀的嘴里发出浑厚的男声，「怎么发现的？」
「云的那一枪救了我……如果当时落在你手里，我恐怕此生都别想【睡醒】。法伯凯特……还真是事如其名……我们的人生，都是由你一手策划的吧？」
「雀」没有言语，只是望着遥远的虚空之外，淡淡地冷哼一声。
我不理他，继续侃侃而谈。
「从我醒来就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关心的我记忆？几乎每个人一见面，都会或多或少提到它。……直到和杏有过交流才有所明悟：焦点以外的东西都会因为不重要而被抹除。
我能记得【我要找回记忆】这一点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背后的那个人比我自己还要关心我的记忆！它……对你很重要。重要到……不惜【放了我】。
打从一开始我能醒来就是你的意思！我从走出培养罐后的一切接触，一切认知，都是你一手塑造的【梦】。」
我站起来，双手插兜，与空中的「雀」临空对视。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何以见得？」
「小八奈见，」我接着说，「……从她准确认出连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这块表开始，我就明白这不是初次接触。不论如何，她都不应该认识这块【表】。因为……这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我』不是一个人——这就是你的致命错误！」
其实这一点连我自己也感到震惊呢，不怪你。
「我的脑海里存在着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我本以为一个是小时候被抹去的记忆，一个是我长大的记忆——但是我错了，【月之木学姐】和【月之木姐姐】其实不是一个人呢……我曾脱口而出的、第一次记忆爆炸时的另一端声音……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我】。而这表，正是【我】的。」我抬起左手，金属质感的特制手表在灯火下闪烁着特殊的光泽。
「这玩意儿你们一定不是第一次见，不论是机械怪物的临时变向，还是小八奈见的索要，目的都在于这块表。」
「可为什么我泡在罐子里时不拿，被枪杀时不拿，偏偏在我醒着的时候硬抢呢？……答案当然是你不能！除了这东西是绑定灵魂的原因，恐怕也是你有求于于此物吧？」
「……我曾梦到一头吞食天地的巨鲸，我本不会在意——可是小八奈见的故事提醒了我——这个世界可是存在着那样的神话故事啊！……就连破妄组织的旗帜也是鲸鱼。这难道不会太巧了吗？我假设——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这样一条蓝鲸！那这一切就可以解释通了……」
「记忆，神秘的手表，幻想蓝鲸……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表是我记忆的开关，而我的记忆是唤醒祂的钥匙吧？」
「表你们无可奈何，所以你希望让我不断接触和记忆有关的事，使我恢复记忆，你好跳过手表直接窃取？」
「雀」终于睁大眼睛，失去了镇定。
我的右手从衣兜里摸出一把「不应存在」的枪，勾起微笑，将枪顶在脑袋上。与此同时无数空间和时间与梦境里的「我」同时用枪指着脑袋。
「还记得【梦】的定义吗？一切不可能之事皆有可能——看来即使是到了这里也仍旧是【梦境】———云雀姐说得对，这片“天空”确实是虚假的……那天之外呢？……虚假的尽头仍是虚假，这里没有所谓的真实。【法伯凯特】，哈哈哈……还真的是谜题总出在题面上！这里，那里……一切的所有所有，你，我，他们……都只是存在于一条本身就是幻想生物的蓝鲸的【梦】——只有足够强大的想象力才能做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是幻想生物那就不奇怪了。毕竟，他本身就是想象力本身啊？……假如我死了，记忆也就不复存在。被控制了数百年的祂，醒来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愚笨！……虚假有什么不好？权力，财富，自由……这些我统统都有！在这里……我就是神！」「雀」的眼里满是狂热，「孩子，我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加入我们，你我合并的力量可以完全控制祂！甚至……更多！」
我嗤笑着，嗤笑他的丑陋与道貌岸然，与他此时美貌的皮囊相比，令人作呕。
「与其被人控制着沉迷美梦，我宁愿清醒着去死……你大概也知道【幻想蓝鲸与孤独水手】吧？……这个由蓝鲸所做的【梦】就像是水手的【神奇筏子】，而你就是那个【水手】。
原本你能小幅度掌控【梦】，就像是水手可以【以星星果腹，以海水止渴】——可你偏不满足，用不属于【筏子】的【木头】搭建了一个看似能完全受你掌控的【梦中梦】——自以为聪明

「就算是云雀姐的身体也掩盖不掉你的白痴！……啊，对了，云雀姐托我给你带个话——我没看错你：金妆粉饰也改不掉你暴发户似的脑残味儿！」
「你？！」
我懒得再理他，冲着手表喃喃自语「如此一来，我的任务也失败了吧……抱歉啊，我比较愚笨，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法伯凯特的一切，不论是城市大厦群还是霓虹区，本质上都是这场梦境的一部分。由于其中混杂了并非幻想得科学技术，就像是二维画卷上突出了一个三维小点。在宇宙看来如同未能露出脑袋就胎死腹中的婴孩，对蓝鲸来说就是一个危及生命的肿瘤——既然是肿瘤，那就尝试切了它！——我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成功，也知道关键时刻依靠什么虚无缥缈的传说真是蠢笨……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想要的东西太多，反而会拖累自己走向失败。】还真是如此……虽然自己不能完全想起来一切，但我确实失败太多次了……都是因为我想保全的东西太多。
我转而看向杏，露出微笑，「不论你是杏还是杏菜……不论她是云还是朝云，不论是这个世界的『我』，还是【那个世界】的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总有一天会回到【真实】的你们身边……」
在她睁大的双眼中，我的手指扣紧扳机。
【既然已经看到了，那就不能算是失败……】
那么，请见证一个失败者的成功吧！
嘭——
枪声响起，无数个画面里同时闪烁着火光，培养罐里的我，小八奈见前的我，云雀姐身旁的我，与云相互依偎的我，教堂里的我……同时死去。
最后一个我，与杏在月光下并肩而立。开枪之前，我露出微笑。
『就算是我回来过了吧……』抱歉，杏……
嘭——
枪火无声，一切归于尘埃。亦伸手不见五指，是夜降临。
……
*
沉睡的蓝鲸波澜不惊，它张开嘴巴将一切吞食殆尽。
尽管有多少肮脏还是梦呓，沉睡的蓝鲸它波澜不惊，海洋依旧平静。
直到下一次枪声响起。
【完】

虽然说已经在接力上看了，但我还是不得不说，真的很好👌🏻

@ZARK◆ 这是同人宇宙主策划探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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