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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无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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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遍野的果树取代了金黄色的麦地,这也意味着没有秋收的农民背着背篓收割。山**满了果商承包的柠檬树,良田干涸,曾经熟悉的小路长满杂草,无人踏足。
我们绕过杂草丛生的泥巴路,途中意外看见一颗长势极好的老树,在我幼时它便长在斜坡上,到了春季会开出淡紫色的花。
那会我贪玩,总爱趁它开花时折两株,我迷恋它淡雅的色彩,有时也在想它何时才会老去、枯萎。
同这座山一样。
妈妈告诉我这棵树在她小时候就长在这里了,没有人知道它从哪来,又奇迹般长在贫瘠的斜坡上。
在这里只留下几个长寿的老人,还有山间零散的墓碑。居住的老房子早就被黄土爬满痕迹,鸡“咯咯”叫着,远处水塘浮起几只觅食的鸭。
然后就着一根木凳,便能从早坐到日暮。
妈妈正与一位和我们有血缘关系的老人叙旧,老人眼球浑浊,岣嵝的背脊像被压垮的高山,随时面临崩塌。
她是村中较为长寿的老人,于是见证门前的老树倾倒,黄土地铺上水泥,老房子和崭新的水泥路割开一道界限。
她们说了很多话,我兴致缺缺,低着头把一粒石子踢来踢去。
最后话题绕到了我身上。
老人转过头看着我,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我是否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小李,这是你家孩子吗?”
我妈笑答:“对,这是我家姑娘。”
我停止了幼稚无趣的举动,喊道:“二外婆。”随即说出了我的本名。
她打量着我,“哎”了一声表示回应:“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我在老家待的时间不多,偶有时刻回到这看望外公外婆。童年的回忆大多在城市,只剩下外公外婆种庄稼的身影和回荡在山间呼喊我的声音。
除了外公外婆,对其他人的记忆就像泛起的浪花被风抚平。我只能感叹岁月蹉跎,感受到生命正以一种隐晦的方式流逝。
见天色渐晚,我们与其道别回到了家中,妈妈在厨房忙着和外婆添柴烧饭,我吵嚷着要吃用烧柴留下的灰闷熟土豆,我妈无可奈何,叫我自个去背篓里拿。
火光噼啪作响,外婆手拿火钳,娴熟的将土豆丢进灰烬中,慢慢添起柴火,和我妈絮絮叨叨起来。
我帮不上什么忙,瞧见外公正在打理他门前种的几颗树。
谈起树来,外公从年轻到年老,尤为喜爱种树。
门前的树更是各式各样:橘子树、核桃树、花椒树...
后来因为政府修路,高大的核桃树被砍倒,只剩下几颗长在马路外的小树。
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间,晚上的饭菜格外丰盛,明日一早我和妈妈要徒步到山头等客车来接人,外公外婆没有言语,但我清楚他们是极为不舍的。
后来他们也偶有进城来找我们,每次都硬塞钱给我,我和妈妈强烈拒绝。
再之后,外婆的记性一日比一日差,同样的问题总要问好几遍,甚至到我们家找不到厕所,不管说几次都没用。
妈妈将她带去医院检查,正如我们所料,她患上了“阿莫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到病情最严重时,她连她的儿女都认不出来。
更别说作为孙女的我。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4-11-22 10:51回复
    就在2021年10月24日那天,恰好我哥从外地回家的那一日,我们接到外公的急讯,匆忙赶回老家。
    日暮,正对门的大厅里,外婆坐在黑色轮椅上,瘦小的身体裹着厚重的棉衣紧挨在桌前。屋子里没有开灯,水泥地板有外面踩进来泥巴,那张能够围着坐下十几人的大饭桌也如同地板,老旧而又发黄。
    那一刻我在害怕,害怕下一秒这剧烈的呼吸声会变得微弱,直到停止。
    我妈大着嗓门喊了两声“妈”,哥哥抓着她的左手一言不发。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4-11-22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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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蹲在她的脚边盯着她蜡黄的脸庞,视线最后挪到这双枯老的手。这双握过锄头、割下麦草、喂养牛羊的手,时间正以残忍的姿态磨损她手掌的老茧。
      我轻声叫了她一声‘外婆’,回应我的只有她从嘴角溢出的白沫,外公这时将一瓶牛奶递在她嘴边,嘴里还说着:“喝口牛奶,补补营养就好了…”
      最坏的打算已经做好,大人们急忙准备拾柴烧水,按照习俗土葬前,是要干干净净穿好寿衣,算好八字后抬棺入土的。
      妈妈急忙跑去厨房烧热水,外公也去帮忙。哥哥趁着他们离开,低沉的唤了句:外婆...
      四周又陷入诡异的静谧。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4-11-22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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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握住她的手,不知是凉意渗透进身体,亦是其他原因,从指尖到手掌只感受到她的冰凉。
        她开始喘着比方才还急促的粗气,口中吐出的白沫越来越多,我俩手足无措,只得扯着嗓子喊:妈,你快来!
        我在匆忙间抓了一把纸巾,雪白纸巾如飘洒的雪,却掩盖不了至亲即将离我们远去的事实。
        人在断气的时候很仓皇,“嗝”的一声,这个人意识灵魂与身体分割。她脸上除了睡眠时间,鲜少有这么祥和的时候。
        妈妈的声音很低,但老房子里仍有她的回声:“外婆,死啦。”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4-11-22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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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很难诠释,很难用言语表达我的情绪,我看着她的脸:嘴唇毫无血色,从口里吐出的白沫凝固成一摊淡淡的水渍,她双眼紧闭,从我来到这里到临终都未睁开过一次。
          等我的两个舅舅和大姨赶到时,都未见到她最后一面。
          所有人都没有掉眼泪,因为生老病死这种事情在意料之中。作为孙女的我无法感同身受,这个社会好像就是这样,大家很容易忘记,很容易丢掉东西,很多人把自己放在边缘,习惯了事物变迁,即便是去世的至亲。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4-11-22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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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如此,每每想到外婆离我远去,想到守夜那天,死去的她躺在距离我两米不到的床上,脚下摆放的烛火,或许比她的手还要温暖吧。
            在第三日,我跟随他们踏过曾经她和外公带我走过的泥巴路,一步步上坡,前方八个抬棺人抬着重重的红木棺材。
            她的遗体葬在家的上方,墓碑正好朝着这栋从生儿育女到寿终正寝几十年的老房子。
            正直冬季,很遗憾这次没有等到那颗无名老树开花。纷飞的黄纸钱抛洒一路,敲锣打鼓声盖过林间的鸟啼唱,替代它开花的,竟成了人们高高举起的花圈。
            火焰将花圈,黄纸钱,一切能够烧尽的全部吞噬。
            可不管火焰再大,彻骨的寒冷宛如她临终的体温,令我疼痛麻木。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4-11-22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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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后,我做了一个关于外婆的梦,梦到她闭着眼睛,面带笑容,躺在棺材中一动不动。我趴在棺材边缘静静凝视着她,她却问我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太过模糊让我有些记不清。
              醒来后,我忍不住偷偷掉了眼泪,想要回到梦里,听清她还想对我说些什么。
              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4-11-22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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