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悫皇太后】

【皇太后玉如意】

【章业元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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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业新元的正月，庙堂之上多有黼珽珥彤为君书写「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壸宫却于尊太后、立后的典仪前后归于长久的静谧。殿室已更易一群崭新的宫鬟，每每穿拂入内祗应，虽要同从前久居永寿时唤起娘娘，却要再添二字，要称我为仁悫娘娘或是太后娘娘。太荒唐，我手中的筹码如何能与这样的虚伪称谓、亦或是挚孝恭顺之下的寿康宫内饰所等值。是日请安的礼节，一壁含糊地顾全两宫颜面，一壁话中有话、温柔的腔调混淆夸赞与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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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罢，寿康宫同养心殿这般远，兼之天寒路滑亦不懈请安之礼，足见皇帝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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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极乐意成全这位与我相处时日鲜少的黼座的新君苦心缔造的、这段应载錄史宬的、母慈子孝的佳话——倘若没有未能正位慈宁的遗憾长恨。倦怠与郁悒罕见地镌刻于面容，我从前并不爱用佛手柑一类的静心安神的香方，此时指尖摩挲怀中安神的玉如意，宛如执住倚靠的縻绳，才能长吁短叹地展露一段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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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自搬入寿康以来，哀家或夜不能寐，或梦见先帝后召至广陵祭祀，每每念及慈宁修缮未了，便心怀愧歉，不知来日如何于享殿禀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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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武与章业之间不啻三月有余，其间并不横亘着岁月长河，而是一座座动听的谎言构筑的桥梁：所谓养心殿中的「新卯入梁」、新君践祚即立春降雪的瑞兆……舆论可以模糊那些真实与谬误的界限，也能为我所用、提醒他一桩绍武末年的盟约。仿佛仍一场亲密无间的母子燕谈，我急于探知一个名正言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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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告诉哀家，这慈宁，又该何日才能迁进呢？

【清庙肃肃，之于廊庙的喾敕，在骤集繁祉之上一一铺展。一檐数滴，枑下由自然雕刻的冰棱已启消减之态。风鸣瀚海之外，呜咽的声儿却落在红墙之内，催人不倦，阅览四海的章数。今早留了奏瑞大臣的膳牌，独对过后，为着如今尚稀薄的名声，仍要从吉祥门、永康门......甚而是慈宁门后，再添两道门，才是这位仁悫太后的安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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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听起来，似乎不伦不类。但若细究旧朝末年那一桩讳莫如深地兵变，将养心殿里那一晨日的秘辛重新描绘，便知即便我如今在努力地避毁就誉，还是不可掠过心内的峻拒，真正地迎她坐上这嫡母、生母皆未曾受过的尊位的缘由。每每玄夜难安时，除却禁闼漫天的火光，还有稚子与额娘最后惊惧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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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蟠银甲，凤尾素翎，却也初见生机。一如这月已过的二十几日般，我入寿康宫全了礼节，坐榻端直，搁手在软枕上。我不喜欢寿康的茶、也不喜欢殿内丝丝缕缕的香，这些都被我浅浅融去面上的笑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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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正在慈宁宫的左旁，不过多两道门的功夫，皇额娘所在之处，实则和慈宁差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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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急着答她略显操切之情的话，侧首端来茶盏慢品。似是将畴昔龙血玄黄之景又勾连于唇舌之间，先将缘由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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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走水，毁坏了大殿梁木......【侧首看她，答得言之凿凿】也并非只慈宁宫一处，但儿子念皇额娘的恩情，以为慈宁宫是重中之重，旁的都可以放一放，惟这皇额娘起居之所，必要精雕细琢、各处完备，比旧日还要好些，来日您才能住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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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一把火，成全了如今谓大本大宗的殿宇，还要再堆砌些玓瓅，真能成全慈闱永年的大愿么？不过是她避穽入坑的劫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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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盛春未至...精益求精，这时日就不好估算了。不过多花些日子，为了您，皇父也定会体谅。

【每每议及寿康，眸底尚余一爿难消的孤茕，所谓工期，也须择日才可应承期许；而这两道门之距，早便成了千山万水、壅遏心膺弗移。当日他于养心殿亦是一步之遥，而我愿择他同路成全；他今日又岂会不知其中焦灼？目光究竟清明，轻易可辨出拳拳挚孝与推诿贻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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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年轻，到底不同。只是哀家年纪大了，愈发爱惜光阴匆匆，每日光行经两道门的功夫，日益月滋，怕是又要积作一桩心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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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而言，前有景仁明妃鞠育之恩，后有彼时孝襄皇后这位嫡母，而我膝下更另育子嗣；我与他，这对相对时日了了、却为天下人尽知的母与子，倚赖的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与益。莫指望用一朝的綵仗鸾幰与忠信仁笃的尊号馽鞿我的野心与权欲，践踏浸淫于紫闼彤廷十余载的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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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顾念的、又是哀家的哪桩恩情？可是旧年应钟、于养心殿时教诫你勿违盟约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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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清茶浇不灭寿康滋生的怨尤，翕忽折为凛凓的寒光。我戳破那些信誓旦旦的陈辩，以亲长与嫡母的身份提醒他长毋相忘的前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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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令皇帝卧冰求鲤，抑或鹿乳奉亲，不过一个期许，竟也无所得，这便是皇帝向天下人昭彰的贤孝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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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熟悉的擘画虚幻，镜中搁置一座遥月中的、所谓精益求精的、触不到的兰苑瑶宫——何必效仿他促狭的皇父。既逢蹇滞，我同那些仍用唇舌纠缠于旧纪的痴愚不同，手中尚握于一卷尘封的天翰，随时可变为利刃，划破脆弱的盟誓，直抵他这非据的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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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待哀家将当日先帝「御笔亲书」的遗诏陈于享殿，才能换得一个迁居慈壸的定数？

【长空渺渺，庭阙埋雪未销。遥闻不断，像两条环环相扣的锁链，禁锢着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年轻帝王的臂膀，不得真正的自由，仍旧有沸反盈天的隐忧，何况这区区一殿之下，尚不曾委身天地的新母，何来逆改轮回之怨。眼前所见，寿康宫华侈不减，或许旧朝曾经的谴戒丁宁，推就今日这番恣意，而我亦不会在此规戒，试图以清铄之辞美誉今日的寿康，或来日的慈宁。见她这慈母弱体的挢揉造作，妄想以退为进，不妨我再进一步。肃面声高，杏林之德，从此要牢牢地和寿康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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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两次请脉，若还不能保皇额娘圣体无虞，那便是太医院不中用，医者无能，朕必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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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又当时哪一日？她使轻兵搦战，不顾一阁之耳。那层本就薄如蝉翼的绢丝颤了颤，险些遮不住底下的垢黩。可她当真敢将真相煌煌于日，使人指着我二人的脊梁大骂逆贼，再叫紫禁城大病初愈的孱躯遭第二回难，落个千疮百孔的结局么？悬于玉瓷之上的清光骤然抬升，狞恶的影子毕现，又猛然藏在乌珠之后，叫一声轻笑蒙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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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勿违盟约，您那时不还有救孤之恩、戮力之谊么？皇额娘于己于人都恩惠卓异、厥功至伟。【稍顿，隐下相讥之意，话软】正是桩桩件件儿子都记在心里，这才要倾天下之力，送皇额娘一个十全十美的慈宁好颐养天年。如今儿子每三日必问之，又着人各处搜集珍奇，怎能道不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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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阵对圆，今旧无异。那时腹背受敌，不得不退的憋闷、至亲突死的疑云，都伴着她的恩谊一一盘桓于心。云起梁栋，丹楹刻桷，将是我诫慎她的前奏，也是黎庶们攻伐她骄侈暴佚的铁证。若她真能与我通力合作，不求其他，无论是慈宁之尊，还是天伦之乐，怎会不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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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先帝御笔亲书的两封诏书，都已昭告天下，也一一践行。您若追念往昔，儿子也能将封后之诏取来，一解皇额娘忧思。

【许因这新朝的难言寂寥，总要沦陷于光怪陆离的曩昔，此去经年的故人正日夜提醒我：乌努贻福，不要这样活着。从来如此固执，倘若梵音有知，该先渡引盘桓紫闼之上的百千徂魂，其间多得是我的手笔，绍武十四年从来不是肇始、亦非末途。只是并不愿替子分忧，将这荒唐的雷霆万钧也冠以孝名。乜视一殿宫侍，厉声叱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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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是哪些太医请脉？如今已是章业年间，竟还敢鱼龙混杂，调入令皇帝疑虑之人入殿侍奉，以至皇帝要将这寿康处处猜疑，不正是你们当差不力的错处？【下有恪职之过，于上，冀赞的内臣岂可逃脱波谲云诡，纵有鹣鲽情深也抵不过违孝的嘲哳讥訾。】皇后自册立后掌权，如今还未足一月罢？到底年青，哀家既为亲长，又担得这「仁」为首字的尊号，总该将她的疏失尽数宽谅；往后诸事更该往寿康正殿议定，免教今日之事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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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承坤宁荣宠十余载，兴之所起，毁于令仪淑德的琛宝不计其数；区区寿康一隅，饶是隋侯珠捧为烛、和氏璧雕为座，也无法同正位礼制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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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既知当日恩深似海，仅是广集奇珍异宝又如何能填图这颗孝心？哀家一日未正居慈壸，便要忧心以此为题的蜚语谣诼难平，使天下人也曲解皇帝的一片孝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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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月而已，属于章业新岁的繁花似锦便要冲淡十四年末的缟素白练。当日救孤，是为仁善，亲书宝管，是为盟约；何曾料想今日竟成为载蘖孽缘，使皇帝欲用君父凉薄的行径指摘攻讦母后的一笔浓墨。甚么投桃报李的际遇，我又怎肯容许这狼子野心的嗟来之食，该由宝舆弭耳俯伏地请我收受荣褒华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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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后诏书乃是先皇亲笔，岂可轻移——如同皇帝珍重的立储诏书一般，一笔一画皆是先皇心血。【他所拥有的，又何尝不是我的恩赉？我偏要用青史中的「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来称颂他的正统。】先帝子嗣众多，虽青宫空置数载，却唯独相中你嗣续宗祧，想必是笃信皇帝贤德兼具、能服于人；皇帝诚孝，宜将当日诏书字句反覆感铭，更能效仿先帝贤明、朝乾夕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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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鞞蓝风送来两面荣枯休祲，掌中玉盏引我高慢睥睨，再饮罢，已是故作姿态的柔慈神色，娓娓揣侔地道出箴切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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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皇帝得万民拥护，德泽九州，做母亲的自然欣慰，更盼你青出于蓝；皇帝，切莫令哀家失望才是。

【自建亥飙风溃败于金殿的那一刻便应知，我与她“松柏寒盟”，也是引狼入室。这位曾于旧岁在禁闼叱诧风云的贵主，并不甘愿风光旧岁隐没于晷景的长河里，图以多愁善病的假名因循媮惰，好好珍藏这倘来之物。她的治乱峻政，亦遑遑然朝着坤宁、乾清而来，企图落落建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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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来罢！遑论是言语作箭、珠玑藏锋，我与覃勒又什么没见过！昔日有虓虎之勇的上将是我手中棋，如今髦秀俊乂将招于四方，权鼎终在我，门后之门、重重帘幕却是这禁闼里她们翻云覆雨的阻碍。于她赫然一怒后，漠然再下诛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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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惹皇额娘不愉，今日就将太医院的人撤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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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搦管操觚之繁琐，也无心于这一句将落得多少朱素雕龙。在我与她的叱声里，内侍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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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曾在孝懿皇贵妃左右，后为中馈，数年治家严整。皇额娘忧心之事太多，未免操劳积病，这六宫诸事还多需皇后分担，这些事，总是她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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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她，似乎已处博局，秉性相似的人，谁也不愿先收锋芒，更明白刀往哪儿使，事半功倍。一副分明关切怜念的神情，却藏着戏弄口腴的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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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也多歇歇，如今您是天子之母，实不必再如旧时，于孝襄威皇后之下勤恳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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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被皇权承认的继后，没有如今天子，哪有万人跪奉的天子母？玉照啟秀，凤引金声，却在寿康之内，只能映出她倨傲的面目、录下她威明的诏声。与她博弈半晌，兴渐转衰，辰光不应被反复地碾在旧朝的厌恨里。只是这京畿一片，已有太多可疑要查究，昔日狂杀云踪雨迹，如今皓魄初圆，却要徐徐图谋。起身来，尊着母子之礼，将这场骏波虎浪化为和风下壮阔波路。至少如今，我和她都还需要这莫须有的母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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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额娘所言，儿子自然字字在心。既要取天下珍奇，天下人又怎会不知儿子这番孝心。至于慈宁——若儿子江山无忧，这慈宁宫，总是您的。

【章业元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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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以来，因春寒料峭，豁免同居一宫的太妃、帝姬的定省问安；即使偶有宣召扶雪入宫觐见、作陪的光阴亦仓促，于是正殿的器物都要被冰雪消褪那些骄奢的光华，与我一同浸润在不可言说的失意之中。宫鬟引来谒见的皇后时，我于宝座之上将眸光澹然探去这道丽影，希冀能藉她窥得一点坤宁旧主、曩昔孝襄皇后的遗风，余下意料中的失望。同样饰以为显身份的东珠耳坠，它将年青的嘉瞻衬托得温柔从容；兴许该喟叹岁月冰冷，缀于仁悫太后耳间，只愈发显得面容凌厉。并不意外这对帝后夫妻的一体同心，兴许早在一夜之间盘算好如何将箭镞对准我这位外人。只是一日尚有太后尊荣，眼下就该屈服于礼节略低一头；然而我为妃妾出身，再添一桩未入主慈宁的遗憾，我当然谑弄起这位章业年间的「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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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正位坤宁以来，想必宫中诸事皆是得心应手，哀家谈何指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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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武年间见证过先帝后的情浓与遐阻，黼座是面诚实的镜鉴，三年、五年，总有一天会映出凉薄的人心。只是嘉瞻是坤宁新主，岂能轻易悟得这宫壸颠扑不破的法则。我已不受用君主推诿与敷衍的陈词滥调，也并不愿意接受敬献孝心的礼物。许因九层博山炉的朱火青烟蠲洁棼煴，到底姑且囫囵地隐忍那些愠忿，声调很是温柔平静，留下一句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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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向来以为你应是聪明人。【谁不晓得循行这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窠臼。】倘若要彰显孝心、或是虚心求教，不该只献几只锦盒这般浅薄，对嚒？

【窞中跳汰截清涎，隈壖卧水埋金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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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武的诸千篇苇页拜倒进一场蛮火里，冬风偈眼望过这一座游荡着恨与怅的苦沼，它孤宥的怨能直冲重霄，既不肯纵辜兵僻路潜逃，又不肯姑息一片弱叶，沉沉血景酷示着乐天顺之终局，无外乎一场大疫：宝王毛羽仅沾半滴殷血，犹似露湿。俄而火焰鼓荡身周，清扫起战墟，懵懂又悖道地读数起恢弘高阁中的每道平冈小陂，直至斑点腥碎被锁进广陵阜阪里，王朝命息只消他一声令下。以上并非无踪可逐，新帝登基不肯差人代笔，躬亲将多载中隐忍甚久的怫委、生死不由人的痛快，毫不掩匿地撰写进章业的敦册稿线里，我头戴丽水阵紫库磨金琢成的朝冠，东珠沿冠顶金座向上，与他祈颂这番宿缘来之不易，向宗庙与国阃昭告如是堪资以内助，以至于忽视了猎风里来源旧朝副后所抑的一丝憾厉，彼时，她正于廊翳里剥寒而漠观我朱红丝绒冠身、强行恪守那不能寸慰己身半星心词之母后规仪，我焉会不知她于皇帝数次意戒之下、对我大有几瞬抱怨凌犯机心，因篦饰丹服，故而格外似史书工笔下一道哀屏、载岁里举足轻重的一抹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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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旁人，见此一面，是要怯怯地往另处钻的。可我不会，我注定不是弭轻孱净、遮于皇帝与她之间的一帘雨花，卖力迎合的窟儡，而是势作令二者生生难剜去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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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甲忍不禁拨弄着乌檐方灯，使它左右打转，云生趣称为秦舜峰锄下之“凤谷行窝”，如何作蜚语风闻里的凤呢？我渐次忆起那双幽深且潮的目潭，恍如一把利刃以待重见天日，上世兴衰气息于其间此消彼长、泯而未绝。对此烈冲同我说：倘若缺少为世容所相宜之点缀，太后便成一桩永恒难题，你万要帮我。回神时，凤辇已然行于尚干涸的黄昏下，欲从仁德大隆经至爱日春长，雪事正徘徊至遗存宫物上，萦之不去。我抬臂示停，再推开慈宁一扇古老西门，见假石歪倒，冰流拥塞，枯杈满地，正迫切需新主人来煊赫新生，与其痴缠……待于万蓬沉香屑里寻来一方锦盒偕行，才继至寿康殿前小片滩矶落辇，此处独一方筼筜当前，身形略顿之，可见得她的爪牙正于紧闭窗扉之后觑望，所谓百鸟中一鹗，便如是深谙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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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额娘昔日常年出入坤宁宫，得孝襄皇后珍护，蔽风和雨，无须忧心。只如今再无这样一般高楼大厦，惟有劳您于寿康宫端居日夜，自行望风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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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谈该份旧谈关乎“宾主之谊”，早被她高高奉于阳台观后，被我重提。鹤氅有致地框住她纤长水颈，长者面上表有欹而不倒之稳健，扭曲着憎怨心旌的顽讽却很是栩生，如塞诗之开端。侍官将炉鼎内笼雾拨得昏昧百转，不忘醒示我那一夜荒唐孤注、为尘民所不齿之索求，副后珍珠宝扇搭上宝王剑锋。我聆悟犹似阐定之托词，参虑起如何覆掌执棋，幸缘于从无妄论诳语之好，便不曾失手，仰起两行淡漠眉颅，未曾偏动半毫，眸底薄白睑水佯作以无意笃闻之态，客套地征询，即便彼此于膺间、早已置下一道逾越永无望的蜀道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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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正位中宫，已和天尊，为国母者，理应知民庶之艰难、人之善恶。您恐儿臣未晓，可倘若儿臣今日略说其本，又岂能尽皇额娘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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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未看盒中之物，怎知儿臣不能合您心意，【面露晢净，话却搪而不让，蔻指将盒缘关卡叩启，带珍摄之意迟慢伸掌，授她共同望往盒中夜明珠，壸宇内独有一枚，正静卧于青宫绒枕内、歇憩于我话之注脚里，不着缁尘，并非虚空一团，纵皇太后镇日满口兰麝、搜海山以填脑，渴求天下富丽，也万不抵该珠奢华。由是施引，牵出一汪纳其看取箴意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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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华貌尚如春松，过早配以寡色，多有难看。特献此珠，是为异日皇额娘主之慈宁，而无生疏之感，也能缓您燃眉之切，洎乎儿臣之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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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有掣拢地稍停一息，任镇密词水颇轻和地判落于双目俯仰相衔之间。洞窗的菩光矮腰吻上这位尊贵母后太后英奕遗蹙的目尾、皙薄挺劲的颈山，饱含鸦青的香雾熏绕于她因并不甘愿逝咽而微颤的眉端：正是一位极自尊自强、不愿忍爱拱手相让的长者姿态。此刻里她正渺思什么？如何作“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的女雄么？错开眼时，这枚受我相挟相搔的筹码便被拒得如此游易，不屑地剥尽我自以为她所斟视、却忧郁之事，无形间似要抬手扯我鬓间之钗，笑我无法定她人看法，只得憾惜地留下叹惋伫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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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心究竟会徘徊多久，哪一日您才真正荣驱致位崇显、梦协其兆，您心知，不过是儿臣劝与养心殿的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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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赘停于此，无论她将此理解为过继江山者的情愿、抑或苛殆之后的报偿，也算我在镜心前一迹难得好心之斟词，万望她餍足息事，颁授颐养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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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额娘，儿臣不求您体恤，您全当顾虑嘉瞻氏与乌努氏的满门无尽荣耀罢......

【十四年孟冬、蔓延升腾于乾清、坤宁的早被缟素丧幡浇灭，惟余慈壸的遗爝，竟能维持新旧纪元而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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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也幽怨地喟叹宿命因果，为长女宝懿的早早亡故、更为那些或快意、或失意的狠心；仿佛世人拟名总要拣来绝佳寓意，然而我辜负新名海怀霞想的愿景，最终成为停泊兰闼的妃妾；而当日立后大典，亦在唱颂声中鉴证她的名姓，仿佛天然地契合这六宫之主的尊位……不要紧，十余载游走于英雌丛、雪刃林中，不妨付诸耐心，多有我与这位稺拙女君的交手的时机。而如今，成也聪明，未敢至寿康嘂嚻，以至未能为我所用、顺理成章地激起一场妇姑勃溪的惊涛骇浪；败也聪明，珠联璧合的帝后眷侣同引一支折辱我曾为妃妾的羽箭，尤是嗤笑伊的天真，竟也不忧虑成了恶谶，来日或重蹈覆辙，纵容哪位妃妾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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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该由皇后分忧才是，既知哀家从前劬勤侍奉孝襄皇后，本应功德圆满，得你同皇帝挚孝奉养，又为何会至今日忧心成疾的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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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用不孝的恶名束缚与钳制志得意满的枔枍日月，直至眸光一共探向锦盒、那颗尘寰难寻、煌煌夜明珠。此番来之不易的厚礼，究竟是谁的心意？即使总要因荣宠嬖爱数匣真珠，怎敢有耳缀东珠的僭越之想，抑或是恣意取得眼前夜明珠相照。意外之余，不愿使她轻视，谁不会一壁拢来和颜悦色的假面，一壁道来些怨讥词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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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若你的进言如斯奏效，岂还需往寿康进献这颗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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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曩昔谢伯乐的妻妾，哪个不曾来永寿檐下聆训；即使皇帝与我的母子缘薄，亦于从前见识过慈壸与坤宁的难弥罅隙，只要一日能端坐母后宝座，合该容我效仿一二。分明是我高踞春台，遑论宝殿一器一物，乃至献珠的今岁凤主，不皆是仁悫太后的彀中物。到底为她的率俾而神色稍霁，为这娓娓动听的揣侔而动容。且容她这千转百回的玲珑心窍，若自作乌鹭，任我摆布于这局与新帝的纹枰，也愿仁怀一回，成全她的贤德蕙质；但若再三编织有关慈壸的南柯一梦，可莫怪我这位婆母的手段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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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要令皇后失望了，寿康偏仄，湮没明珠光华，只得收贮库中；既然皇帝欲竭四海之力修缮慈宁，来日宫室当是四角悬珠，昼为星、夜作月。届时，皇后再至慈壸、来哀家的身前论功请赏亦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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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甲拂过华服金线，梳翎般孤傲；但愿新春花木吐芳时，这位嘉瞻皇后能全一回我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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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妃博宠本第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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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夏昼长，乌努文妃于抄撮百卷妙法莲华谒落下最末一字时，庭外皦阳已有几分落日熔金的风致，再观案前用于自省的西洋座钟，凿凿彰示此时此刻未过酉牌。或因临近上秋，贯来迟迟冘豫的阒夜弥旷数日，终于在一昨悄无声息地、迅如雷疾地更新迭貌。正如眼下，才支使式玉将诸卷经文装匣而毕，踏出一言堂时业已宫灯次第染上，只遗下通往寿康主殿的宫二长街仍义无反顾地坠进余光晚景当中，如清醒着沉睡的信徒。人若置身于其中，难免凭空生出一丝吊诡：驰晖落照，转瞬又投入墨如深渊的夜色，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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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见，陵光姑娘从来如是一瓯不涸的清净芙蕖，遑论春闺少女、抑或宝相持重的永寿代诏，少有像此刻严妆饰成以绰约丰绝的艳檀宫妃模样。但这一切在这已然坐定阁前的的寿康宫主人的它比之下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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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依照我对这位嫡亲姑母的谙究。若她要捉拿你的要处，不拣是清丽脱俗淡妆西子抑或艳若春华浓抹神妃，总有指摘三五违错。既然如此，又何须在意——只是被请至其跟前之时，目睇于藻饰金服华赏的仁悫太后，我惊叹的非是她日渐荣威的芳仪、也非她无几笃老的朱颜，而是着眼于她绾进半钿之中的发髻。在她频仍连连的刁蹬设难之下，竟然还有这样式的，是我从未替她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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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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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目连同双膝一并垂下，神思于扶鬟问安的片刻已然收拢。差使奴来呈上经卷，一壁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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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女儿誊前沐浴静斋、又将每一奉过佛香，经文千百，惟愿姑母凤体康安，福寿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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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正殿除却髤饰靡丽，女史侍奉更是四角俱全，其中念是当数资历最深，放任殿中事宜悉数令她安排妥当。是日媵奴们入内侍奉，一侧随侍的扬佳格格向来是我惯用于敷衍殷勤的好手，方才听宫鬟细细禀得来人名头，稍一矮身便要领命而去——然而换了心意，不再是无情的驱逐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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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内的正是乌努文妃，焉知有无在这一月间倚仗太后内侄的名头狐假虎威一番？至于虔诚与否，光靠这亲抄的经文的字里行间又如何能考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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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藻，将这经卷尽数收去、寻个佛堂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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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重落那方镜台，信手拈来讥讽她自请的「屈尊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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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竟忘了，文妃从前梳髻的技艺娴熟，是担得起先穆妃与睿崇亲王妃评鉴的眼明心亮。佛前替寿康祷祈的福寿，那便一道梳进发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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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屏退宫侍，捉住她执起象牙梳蓖的掌，仿佛要永远地钉在此处；又稍侧首，镜鉴中不止我的面庞、也有她的身影——可惜辰光无情，匪见作纯妃子时的少艾了，乌努九官却一如既往，为何要效仿十余年前的哀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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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武六年册封四妃时，哀家便让你梳的发髻，可还记得当时同你说了什么嚒？【丢弃那些经年馈赠，我冁然地、也恶劣地提醒她这曲命运的周圜、早已降临。】我说，你且瞧着，来日方长，我也要送你这样一场祝福般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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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我的是漫长的缄默，是宫锦华服包裹的那副低垂的脊骨——无趣的谀词，我豢养数载的犬兽一朝全失烈性，余下索然无味的温驯。她乌努陵光怎么能呢，该激起那些叛逆的意志，好叫我这位作恶多端的姑母见识她的无二气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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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祥也好、永寿也罢，让你祗应数年，何曾是为了留你做个梳头小娥的？【一壁嗔她，一壁松开，终肯放过这株扶风弱柳，也放过永远困在朱红圜墙的乌努贻福。】乌努九官，到底该惜福些，莫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文妃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