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我在大理待了半年，住在洱海门外一家客栈里。住我隔壁房间的是一对情侣，男的不到四十岁，姓孙，我叫他老孙。女的很漂亮，比男的小几岁吧，不过也不确定，因为女人的年龄很多时候都很难看出来。他们两人每天下午去古城内的广武路摆地摊，到晚上10点多转移到人民路摆，摆到将近一点回到住处。
有一天黄昏的时候，我去古城内闲逛，走到广武路，我看到了老孙。老孙和他老婆两人卖的是耳环、耳钉以及他们手工制作的挂件。我跟老孙打了声招呼，跟他聊起了大理摆摊的情况。
老孙说他2013年来的大理，当时人民路摆摊的很多，城管不怎么管。老孙说那个时候是大理摆地摊的黄金时代，他那个时候在人民路摆摊一个月能赚八千块钱。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2015年国庆。2015年国庆之后，城管就管的比较严了，并且生意也没以前好了。
“那你在大理摆摊也还是有几年好生意，也还是赚了钱的。”我对老孙说道。
“唉！别提了，赚的钱后来又都亏掉了。”老孙懊恼地说。
“怎么回事？”
“2015年城管管严了之后，我接手了一家客栈，干了两年，摆地摊赚的钱快亏完了。我算看明白了，我就不是开店的料，只能摆摆地摊。”
"现在摆地摊好像也不怎么赚钱呀。"
“是呀，大理摆地摊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那你还不如去江浙沪或者广东找个工作干，比在这里摆地摊强。”
“我不喜欢那些地方。也许在那些地方上班比在这里摆摊多赚点钱，但过得没有在这里开心、快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无多。人生短暂，如果为了赚钱而让自己不快乐，那就是得不偿失了。相反，如果你过得开心、快乐，那么就算钱赚的少一点，那又有何妨呢？人生在世，孰轻孰重，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
“那你的小孩呢？”
“没有小孩。”
老孙注意到了我脸上惊讶的表情，笑了笑说道：“我和我老婆在一起才二年。我们也不打算要小孩。”
“那你和你老婆也是在大理认识的吗？”
“当然了。大理就是我的福地，虽然我在这里没赚很多钱，可是在这里却找了个老婆，这是我在大理最大的收获。不来大理，我很有可能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老婆，你说是不是？”老孙把脸转向他老婆问道。
他老婆笑了，脸上是一脸的幸福。
“那你结婚真是够晚的。”
“实际上我们还没有领结婚证。领结婚证的话，我们要回老家去领。大理那么好，我们都不愿意离开，哪怕仅仅离开一个星期也不愿意。我们也没举行所谓的婚礼，甚至连婚纱照都没拍。因为我们俩都认为这些都是些形式上的东西，一点都不重要。比说如婚纱照吧，拍一套婚纱照要好几千，甚至上万，但这并不能保证两人的感情天长地久，不能保证两人的幸福快乐。我觉得花那么多钱去搞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没有什么意义。我们都不愿被这些俗套所束缚。两人在一起开心、快乐比钻石婚戒，比一万多块钱的婚纱照，比奢华的婚礼更重要。我憎恨一切物质上和形式上的俗套。”说到这里老孙激动起来。
“来大理之前，我在老家相亲好多次。女方就算条件再差都要求你有房有车，房子要求是县城的房子。房子和车子是结婚的标配。我没有车子，也没有县城的房子，只有农村老家一套房子。因为没有房子和车子，我相亲很多次都失败了。也有两个不要求你有房有车的，但一个有精神病，另一个是与人合伙骗吃骗喝骗钱的。但我觉得，房子和车子并非婚姻幸福的保证。我亲眼看到，有些靠借钱和贷款买房买车的人结了婚以后又离婚了。当然，我也可以靠借钱和贷款去买房买车，但我不想在婚姻中掺杂太多物质的东西。我觉得结婚应该是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结果，不应该是一场交易。”
“2013年来到大理以后，我发现这里有很多人，他们并不太在意物质上的东西。他们追求的是精神上的自由和快乐。他们不愿为了赚钱，甚至不愿为了结婚而让自己不自由、不快乐。这让我豁然开朗。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开心、快乐比赚钱、比结婚更重要。人的一些欲望，比如美酒美食、名车豪宅，还有肉欲，这些都是低层次的，是很肤浅的。而精神上的自由和快乐才是更高层次的东西。这种更高层次的东西才是生命的真谛，更值得追求。很多在这里摆摊的人，也许穿的是很廉价的衣服，吃的是很简单的饭菜，住的是包月三百多块钱的床位。可是精神上却很自由、很快乐。可以说他们是精神贵族。他们已经活通透了，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像我跟我老婆，有时候我们去爬苍山，山上的一草一木，每一块石头，甚至一条小蜥蜴都让我们感觉非常的美妙。我们走在山中的小路上，欣赏着周围的美景，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精神上非常的愉悦。这种精神上的愉悦是那些追求物质享受的人体会不到的。来到大理，我真正摆脱了物质上的羁绊，真正明白了生活的意义。”
“那你不介意有人说你们这是穷开心吗？”我问老孙。
“夏虫不与言冰。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只知道，我按照我的方式生活，我很开心，很快乐，这就足够了，又何必介意别人怎么说呢？”
“那你有没有考虑将来老了咋办？”我又问道。
“没想那么多。我们在这里摆摊也还是能攒点钱的，虽然不多。我们活在当下，不会过多考虑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的事，免得影响心情。这就好比人总是要死的，你总不能因为几十年以后你会死，现在你就害怕得晚上睡不着觉吧。”
“如果哪一天你动不了咋办？”
老孙笑了笑说道：“真要到了那一天，那我就自我了断了。”
“那么决然吗？”
“是的。我觉得人活着就一定要活得开心、快乐，如果活得很难受，活得没有尊严，那不如早点了断。正所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落。清初吴三桂造反，最后失败的时候，有两个吴三桂手下的将领被清军追击，狼狈逃窜。他们知道自己逃不掉。如果被清军抓住，他们会受尽凌辱和痛苦而死。该来的总会来的。他们让手下人用木柴堆成一个柴堆，在柴堆上放置酒食。两人坐在柴堆上饮酒，喝到有七、八分醉意，他们吩咐手下人将柴堆点着。两人葬身火海。”
“那你们要一直在大理待下去吗？”
“是的。这里有苍山洱海，有风花雪月，还有佳人相伴，此生还有何求呢？我觉得这里就是我们的归宿。”
老孙对生活的理念触动了我。我不能说自己完全赞同他的生活方式，但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种脱离世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