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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一个看上去有八十多岁的古稀老太太摇头喃喃道：“罪过呀，真是罪过。”
的确，起遗骸于九泉之下，别说在封建礼教盛行的古代，即便是在当代，也绝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行事的。因为对逝去的人的尊重，不是十分必要，都没有人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如今，为了表明朝廷的歉意，还是不得不进行这个令人不忍心见证的步骤。可是见证难道就那么行得通吗？
出于万分危险困境之中的隗顺，之所以能有棺木，全赖武穆告诉过他，自己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棺木。痛心之余，隗顺冒险到武穆讲给他的地点。那是京城郊外的一座破庙后面，有一个似乎又聋又瞎的老翁，白发稀疏而蓬乱地坐在杂草丛中的一块石头上。武穆告诉隗顺，找到这个老者，就找到了棺木所在地。隗顺来到这里，老者抬头看看，实际上也不知他到底看没看见有人来。他只是口中念念有词地絮叨着什么，无人能解读，也从未有人在意过。隗顺走到老者跟前，见老人一只手拄着一个拐杖，便拿起老人的另一只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岳。
老人显然懂得了隗顺的意思，惯常的又老又痴的神色竟恍若隔世般愣住了，凝固了，思忖片刻，指着后面的一座小石头山。山脚下在杂草和矮树丛的掩映之下，原来竟然有一个木门。
隗顺过去打开那门，里面空荡荡，黑蒙蒙，滴水声却宛如空山鸟语般清脆醒脑。隗顺环顾四周，洞内虽不是凄寒刺骨，也足以令人在汗流浃背的夏日顿觉清爽森凉。
隗顺知道，就是这个地方了。后面是九曲丛祠，由于多年没有人注目过，重视过，因此早已残破不堪，甚而人迹罕至。武穆生前路过途经此处，曾经对守在这里的老人许诺，等战事平息，建功立业的那一天，一定过来把这个清幽雅致的好地方彻底修缮一新，供京城周围的人们拜祭先贤，赏玩流连。可是后来，武穆却在这里放置了一口棺木。它并非什么名贵木材制成，只不过是平民百姓家使用的最普通的那种，没有任何特殊，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人死之后，万事皆空，能在人世间走一回，于物质享乐方面，哪里会有什么遗憾！唯一闭不上眼的一件事，就是战事未平，边疆未宁，中原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然而并非绝望，因青春不曾被浪费。与已经离世的母亲同眠，对她老人家说一句：儿子不能做到了。
不也是一份慰藉么？
接下来的事情一如在另一个宇宙空间中存活的岳云多年的心酸记忆一样，隗顺半夜挖土，岳云紧随其后，流着泪帮他疯狂地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留下一千年之中无数次滴血失心中的又一次。
隗顺背不动那尸身，岳云想帮忙，但与此岸世界隔着一层厚障壁。
当隗顺为武穆下葬的时候，又聋又瞎的老人在漆黑的夜里，仍旧坐在那块石头上面，拐杖在手中立着，仿佛要直插天穹，向苍天问一声：公道何在？然而老者自己的白发却任凭夜风一缕一缕如丝般地掠过，夺走了他于人世间的气息。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与武穆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对话。
只是武穆对老者，对隗顺，对岳云，都不能再说一声对不住了，也不能爽朗地笑，不能沉默地忧愁，不能挥斥方遒之间笑谈墙橹灰飞烟灭，不能鞭策人们勇往直前寻找未来出路的起点。
历史可以有情又极度无情地记录下悲怆的故事，却还不清不知怎的欠下的一笔笔债，抹不掉人们心头的一道道情感伤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