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终于回来了！（夜风第一声呼吸里，我在廊下匆匆迎迓归人。适时斜月暧空，照亮情意绵绵横泛的一双眼）今夜做了莼菜鲈鱼、玉带虾仁、糖芋头，煲了春笋腊肠焖饭。您南下的这段日子，去岁早春酿的玉露酒业能起封了。
⠀
（齐步跨入内室，一壁眉眼带笑地滔滔不绝，一壁替他解去同样风尘仆仆的外裳，动作从容娴熟，可见已非初次。南巡江上不啻风寒，或更添上令人心悸的胭脂血色——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小宗氏早已领略杀戮的无情与残酷，因而学会鉴貌辨色和百样玲珑。这一切，兴许还要归功于这座宅邸的主人。）
⠀
噢！您去江南数月，怕是已经吃厌了淮扬菜罢！闻说江南的厨子出了名的挑剔，有道是“醉蟹不看灯、风鸡不过灯、刀鱼不过清明、鲟鱼不过端午”……
⠀
（一搦纤腰瘦比西府海棠，不堪盈握，轻巧躲过带着安抚意味的大掌；又活脱脱地似一把红水盾草，需得温热磅礴环绕，便柔若无骨地滑进其人胸怀之间，戴着一对莲花纹金臂钏的腕子浑无顾忌的搂上公卿脖颈。如斯年岁的小姑娘，正是爱娇爱笑爱比较爱闹腾的时候，绕是望中纡朱曳紫的大学士大人，不也正是喜欢小宗氏这般年轻鲜活的生命，连带着他亦年轻不少呢。）
⠀
（薄唇涂着时下京城最流行的金花燕支，却撅得能挂上西湖醋鱼，没有醋香味，就是酸）
⠀
您如何再吃得下人家做的呢——

【回到京师，天才稍晴朗，要春旱时的北国阴雨绵绵着实强人所难。回程中再无有欢笑、歌舞、文士们联翩的华章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沉默，凶险与恐慌往往正从无声中酝酿，一直蔓延至入了夜的宝珠子胡同。侍候在此的小厮卸下后车行囊，问了一句少爷人呢，又道罢了、明日再说，只吩咐他传女使将那只雕花匣子送去南院，不必跟着了。】
【黄府最花团锦簇的地方一度是公主的正院，再是玉磬山房，如今则属彩云之南。月洞门后藏着一圃芳香，隐秘得如盗贼，如妓子，廊下的风和光静悄悄地塑出她，唤了声栩栩，由她雀跃着辗转腾挪，尽兴假扮一位女主人，笑道。】
⠀
我还道有甚么新鲜菜式，原来你打定主意，要和淮扬厨子比高低。
⠀
【双手环在她杨柳腰中，像擎住一枝野山茶。由得她撒娇撒痴，纵极偶尔有头痛时，也随即宽大地想，算啦，你不就是图她青春澎湃，馋她活色生香？小别之后，却先饮食而后男女。】
⠀
华而不实。味道越无趣，越要粉饰以辞令，手艺不佳，偏要怪罪食物不时。哪里有你贴心？【亲了亲她额头，宗栩栩大约早已不记得她睽违多载的故园了，震天炮火与壮士的血，到头来就留下孔雀翎上一只眼，和女孩儿鬓边颤抖的红色花朵。】
⠀
江南太腻，我还是喜欢云滇多些。【喟叹道，记性一贯很好，总在恰当时候想起恰当关心，灵光一现便取代日夜挂怀。】一到春天你就爱感风寒，今年还好吧。

（湿热的吻落在额间，不够缠绵、不够旖旎，却温柔而细腻。像是一个鼓舞的信号，引得小宗氏愈发雀跃，一扬下巴颌，混不客气地认领）我也是说，淮扬厨子五大三粗，哪里有我待您贴心呢？
⠀
（云滇山环锦绣，那是小宗氏早已遗忘良久的故土，连同捐躯殉难的父母，皆模糊得只剩下一个符号，只承载着单向流动的情感，无法倒回应答。唯一记得怒江湍急，吞噬风雨、时间和生死，如同旧时学的诗：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这世上谁都不能幸免于难。）
⠀
我和您一样。
⠀
（闻言随即耷拉着春山黛，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您不在的时候，受了好一场风寒。（踮着绣履，在他掌心里逐渐变得伶俐乖巧，睁圆一对葡萄般的黑眼，启声登时铿锵有力，煞有介事地）可您回来了，我的病就好啦！
⠀
（古语称月下看影、灯下见美人，年轻的女孩儿就仰着年轻的面庞，让银烛悠然照出杏脸红娇、桃腮粉浅，含情脉脉地吐字）
⠀
栩栩一直记挂着您——大人您呢，有没有想我？

【我不能想起宗氏的父亲了——或许根本没有认识过他，一个英勇的、一往无前的、运气欠佳的云南兵，他可能拥有的大好前程和绵绵子孙都在战火中焚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她。于是她向青山学妩媚，向公主学斯文，终在美人坡禅庵的颂经声中修成一只精怪，只是多看去几眼，便大可采补，以慰自江南而来的凄风苦雨、黑云压城。赏玩她的示弱与示好，烛光照亮处，俱是一派楚楚，虎口丈量纤腰，口吻爱怜。】
⠀
难怪又瘦了。
⠀
【抚过腰后，掌心中一注曲水，再贴近人耳鬓，嗅到非花非果的异香，早将静还通送予她打理着顽，堂皇的理由也有：西南有永驻的春天，气味也比京畿缤纷得多。】可要好好补补，还是丰盈些好。可惜皇帝返程太急，洞庭的枇杷还没有熟透，只好另外快马给你送来。
⠀
【将柔软臂腕从颈子中摘下，揽她走向桌边，落座却不放，牵住一双纤纤的手，这时仰头看她，御船外江花胜火，多么迷人眼目。】
⠀
你想我的时候，我可都在想你。

丰盈些也好，不至于教您抱着一把“排骨”！（就跟他口中的洞庭枇杷一样，质细柔嫩，汁多味美。）
⠀
（身世飘零的孤女来到黄府数载有余，初时是黄玺儿名义上的玩伴、陪读，而今是侍奉她老子黄大学士的......虽说寄人篱下、傍人门户，到底如旁系小姐一般精心养着，向来支给优裕，并无囊空之困。遑论近几年在大学士的“悉心照料”之下，得到的东西只会更多，金银财帛、旺铺田产，还有——或能匀得黄氏庞大家业的孩子。）
⠀
（粗粝大掌拢着檀指，好一副缱绻难舍的模样。小宗氏恰到好处的赧赧一笑，半偏着云鬟不去看他）好啦！栩栩晓得您的心，快些用膳罢，一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
（眄过眼前白釉地粉彩的用具，空出手后，象牙箸先挟了一筷子虾仁到他碟中）您尝尝，味道跟之前相比如何？（雪腕执壶倾泄澄澈金波，注入犀角雕莲蟹纹荷叶形杯时哗啦清响，如漾碧圆荷叶面）哎呀，不要忘了玉露酒，这可是您亲手贴的红封、埋的酒坛。
⠀
（万乘公相偶有闲时，宗栩栩便会拉着人体验返璞归真的生活方式。世事浮华、炎凉冷暖他业已历遍悉知，想要长久地拴住一个男人的身和心，必要有些迥隔霄壤的办法。食、色，性也。偏偏这两样都让宗栩栩占了。）
⠀
（眼睛仍亮亮的，透着稚朴，问他）怎么样？

【看宗栩栩顾盼神飞，如墙头一枝招摇红杏，而墙外还是墙，偷欢与私藏在此间合璧，愈成全她春衫下一身的鲜嫩，一身的香。在菜色上，我自然至死要做挑剔的佛山人，但须知饮馔之乐常在油盐以外，譬如赏器皿、赏风光、赏隔案的脉脉眼波，她搛菜添酒时，悄然做了宴上最可褒美与觊觎的一道珍馐。接来酒杯，实又触碰过指掌凝脂，片刻后才分离。】
⠀
就一杯，解解乏。【年青时不惮的彻夜豪饮已在某一年自觉摒弃，似决心要赢过时间，好再享乐万年。尝了尝那筷虾，目光锁在她面上，那里也和虾子一样如桃花颜色，一会儿笑称。】
⠀
我在想，往后南巡何必舍近求远、劳民伤财，只来宝珠子胡同就是了。可惜我不舍得告诉旁人。
⠀
【这战争的遗孤、公主的养女、贵妃的玩伴， 我唤她小宗，唤她栩栩，却心知她于我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快乐，养在瓶里像花，蜷在膝上像猫，也仅此而已，仅此还不够吗？讲到此时，不免要叮嘱她，全然是为她着想似的。】近来世道乱，你多在家里静心养着，少出去抛头露面，免得受委屈。【又教她扮演半位母亲，虽然黄家的公子们比她还年长许多。】飞鸿也不大痛快，看着下面人仔细些，别触了他楣头。

（举凡他来小院一隅，总是殷勤备至，势要趁兴尽欢，让他留恋、让他惦记、让他任何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内心都无法安宁。）
⠀
也不敢让您喝多啦，浅酌一杯缓解疲劳足矣。
⠀
（暗自腹诽，喝多了后半夜起夜还得自个儿来伺候，既干扰睡眠质量，又影响生子大计。可叹岁月蹉跎，人到中年，真是不服老不行啊！但这玉露佳酿怎好辜负，只得便宜我了。好在一贯酒量尚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上是黄府里讨厌的少主子，下则是黄府说一不二的大主子。菜没吃几口，兀自饮尽几杯琥珀色，瓷面颊上酒晕潮红渐浓，犹似可堪折撷的春婪尾。漆眼像蒙了一层薄雾，但我从未真正在他面前醉过）
⠀
您贯会哄我，江南柳烟花雾、春色撩人，孰不爱之？（有意撒娇卖乖，做出些吃味神态，人因看重而介意，介意而在乎。想小宗氏青春年少、正当妙龄，也为黄大学士心向往之，不正说明他宝刀未老，侧帽依旧风流——难道不是一件可喜的幸事吗？由衷道）说明万岁爷可没您这好福气。
⠀
就算您舍得告诉旁人，栩栩也不愿意呀，栩栩就想伺候您呢！
⠀
（顽笑间灵台清明又警醒，似从他话中揣摩出风雨欲来的意味，难道南行的滔天白浪，即将延漫京师的宦海之内吗？）竟然这样严重么？那我近来少去静还通，多在家里呆着。您也要善自珍重呀，免得我为您忧心不已。
⠀
（说着便又拉过他的手，眉宇间写满牵挂相思之情，郑重颔首）嗳！我晓得的。
⠀
大公子本事大、脾气也大，我才不敢招惹他，隔老远就要绕道走——您就放心罢！

【入了夜，宗氏孤僻的小院便笼在一只银丝编的罩子里，不透外面一点声息，静里独独她在动，不知疲倦似的，挥霍仿佛永无完结的芳华，笑她口无遮拦，也爱此烂漫无邪。】
⠀
你也真会自夸。【秦淮河骤起的波澜不会止于山岭以南，三道谕令是开端而非终章，这是极显而易见的事，在夏雨到来前，你会先嗅到如海潮奔涌而来的腥风。眼下委实称不上好局面，但书生们的血溅不上衣襟，一切也未算糟糕到十分，我只又要重提一句当前不受欢迎的儒家古训，请君主举起朱笔时不要忘记，水能覆舟，我们可都在满清这艘船上哪！素手又反扣在掌中，她们的手总是发凉。】
⠀
听话。【低头吻了一下那纤纤指节，请她安心做只不出声的笼鸟。】我值得忧心处，可全都系在栩栩身上。须知我半生东奔西走、南征北战，不就是为了这如花美眷？
⠀
【彩云之南间，甚么顽笑话也当真来说，放开了她。】光顾着说，这一杯你不敬我？

（自夸是项窃来的本事，权以一笑付之。权重秩高的大学士呀，您才是普天下最自鸣得意的男人，我委实是个好学生，在宝珠子胡同翻腾过一遭，既甘拜下风，又想后来居上。发凉的手开始发热，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被他掌心捂热了，也许因为那个吻，也许因为彩云之南——这里总是春风荡漾、山花烂漫。）
⠀
栩栩甚么都听您的。
⠀
（小酒壶再斟一杯，笑语盈盈）自然要敬，敬您平安归家——
⠀
（小宗氏禧愿不假，可是真心实意地盼着他吉乐安康，冀望“山峦绵延寿无疆，公德巍巍比天高”，如此方能有碧瓦遮首的容身之所。芳樽自他鼻山逡巡而过，捧盏的雪腕子一折，快到嘴的忘忧物就生出翅膀飞走了。香靥凝霞，惯会发娇嗔）
⠀
好啦，都说只喝一杯的，就让栩栩代您饮过罢~

【我想宗氏自然应当感谢我，不止因身上锦衣、口中玉食，更因我们往往用以谈论仕途的，知遇之恩，否则她要去哪里修禅修道，方能炼成如今的栩栩？用我的喜好与我功利主义的需求塑造她，让她既是比白鱼更新鲜的女孩，也做妻子与情人的集合，她付出顺服，付出安静，让你大可将其抛诸脑后，在重采撷时又微微扎手，想起玫瑰有刺，那一点消遣用的小刺也只为别上人襟前。因此可慷慨地给予报酬，因为知道她索要的不太多，没有甚么不能给予，直到她凋谢、枯萎，但那毕竟还很久，且有限的不止青春，还有人寿。】
⠀
【不如及时行乐。】
【看到霞生两靥，像元夕灯里的皎月，依照滋补之谏言，亲自为她添一匙鱼羹，贫瘠干涸的春朝注定，京师的鱼膳无论谁来做，总不能够尽善尽美，但是打住，吃的岂是鱼。】
⠀
所以说你最贴心呢。【温馨一餐是重逢的起始，酒浅尝辄止，就从她嘴唇上饮至尽兴。】

你们在干什么！

嘻嘻就是你看到的~

晋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