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用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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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应和着溽暑时节的酷热午后郡主在怀德、怀礼的指引下步入仙居殿，这条迫入大明深宫肋骨的道路途径花树、高台，八条纱帷与十二道银烛拱守的侍主之所透出美丽明亮的馨香之气，宫女伸手为我挽开东珠串坠的帘幔，终于看到了正在等待着我的公主。“诸王与公主正在南北衙广选武士置军，不见你亲临校场，想必是政事繁杂，被绊住了脚步？前月我还在上阳芙蓉亭中遥遥远见了淮、瑰对谈，亦未遇求瑕，难道已暗中择定了王婿，便不必去那交游场里浮沉了？总不会是那异族将军和杨大夫吧，光是猜起来就够无趣了。”

（声音称：郡主到了。仙居殿的访客从未有第二位郡主，于是公主舒臂投笔，从行楷字的云荫里旋开双目，赫赫若明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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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清楚我的行踪嘛，不会是在这里安插耳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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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帘精心筛选着日光，为宫庐塑造出一种类同迟暮、又不乏积极的风格，相当适合怀旧。贵女子们枕藉太平花瓮，良宴对影，谈茶叙今——公主已对随扈的男人们宣泄过不满，此际重提故事，唇畔仅仅掠过一缕懒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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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啊，不日就将见明旨了。母皇为我赐婚杨道契，大抵是觉得他能在燕宫活蹦乱跳近十载，真是非同小可，既有王佐的材器，又具贞淑的霜节……

大明宫中年龄适宜成婚的王公一如温室殿前漆金雕花的柱石一样俯仰皆是，而宙是其中最华丽、最临近帝阶的一位公主。郡主欢笑的神情忽而过渡成一个凝重的蹙眉，似是在慨叹这道成婚的谕旨竟来得如此迅疾。能够撷取来解读圣意的缘由指向与排行、居所类同的殊于旁人的恩遇宠光，我于是将神态略略收起，不置可否道：什么品行、什么才干，都也罢了。只盼他能有为人正室应有的气量风度，不独占主恩，引得后宅争风。我身边的崔女使昔日承贞顺皇后教诲，对这些夫道臣道都颇有心得，本是备公主立府婚嫁侍用，我母亲却不舍得让我父亲伏惟受训。那杨途入幕数载，不知道您是否也有了相仿的心思，要对他珍之重之啊？

（婚姻是书案一隅伸出的小腿，毫无征兆地绊了我们一脚。当关雎之歌成为天仪治平十年的宫廷主旋律，宜室宜家的诅咒雪飞若杨絮，连罗罗也开始担心我变成*那种*女人了——唉！我竟已沦落到这般地步了？公主哀叹一声，五指合握成拳，撑住她高贵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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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驸马并无情分，硬要说的话，他本是贫家子弟，为我拔擢，平步至一方守牧，姑且有些君臣恩义。今时僭称妻夫，实乃权宜之计，如你所言：知敬身，不忮忌，便也堪称良佐。往后嘛……（黑眼睛轻轻一翣）就许他下堂做个尚书常侍、都督州牧，也算全此鱼水之谊，未尝辜负忠骨——因曾与孤同车，不可再置家室就是了。

我以惺惺惜惺惺的态度将心灵眼睛从「杨途」这个名字上移开了。奉于潜邸的臣友固然期待着永远同主人保持着微末相亲的感情，日趋于尊位的公主是否也犹将旧人们视作肱骨与手足？旧衣敝履、故琴残钗，本就是个不堪深究的问题。我常在燕宫墙下驻足时垂目凝望郡主翟衣刺金线缀银丝的鸾鸟绣纹，它一面遵从着官宦的服制，一面彰显着宗亲的拔俗；它的主人我也一时轻慢着求瑕扈从向她求取宠光的献媚谄颜，一时忧心着这些粉面郎君纵情曲迎的手腕替代金兰惠好的情谊。如今骤闻这位快婿喜登东床后的寂寞晚景，分不清是恩遇犹在的庆幸在上，还是笃定不错的欣慰更多，只得先将窃笑压下，用故作的平静语调答道：“好哇，公主思量周全，如此…也不算辜负他嘛。”饮尽了凉茶，“仙居殿何尝有过我的眼睛？不过是侍主忠虔，常思常念，故而知道的比旁人都多罢了。本来要跟着母亲、姨母一起回京，人家挂心于你，巴巴地随领旨驻军的几位皇亲快马兼程，也不见公主来疼一疼我。好在你对那杨X（已懒得说清他名字了）不过泛泛，否则教我心中吃味，今夜该暗恨自己不能生成男身以荐枕席，让公主垂怜我了~”

哎呀，天可怜见——（公主拍了拍胸口，神态夸张得近乎幽默）洛阳到长安这么远的路，万一郡主跑出个三长两短，姑母岂不是明天就要打上门了？届时圣人回銮，我也要收拾细软，往不知哪个寺哪个观吃斋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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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璩文弱纤丽，有水仙般清白秀美的外形，继承自帝国之子的刚毅却永远在她的脊骨里大口呼吸。公主浅浅拢住那双肩膀，像怀抱一支饮血鏖战、已很易折的爱枪。珍珠帘栊后，受阳光洗浴的鸢尾、天竺、柿子、柏枝，还有玳瑁描金盂里，一颗颗宽窄浓淡相宜的卵石，都和她们腮边洋溢的色彩一样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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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昔年潘岳，今朝冢骨，杨道契那口含刀锥的家伙，如何比得上郡主衷心解语？——说到解语，此来真有一桩正经事要知会与你，（笑意倏地一淡，倩盼之间，又是政事堂内张驰捭阖的燕国公主）殿前亲军之属，我自有打算；倒是春官署的韦玔将还乡丁父忧，我欲向母皇举荐你补上这侍郎之阙。抡材取士之职，最是清贵，来日或承幸迁转天官，也未可知啊……

我闲闲地鼓腮动舌，正自己同自己做些口技游戏。但听闻李宙已又将对谈拨回至严静肃整的政治话题，便也敛襟正色，稍稍颔首道：“谨从殿下吩咐。”李唐王朝所持有的官署都具备美丽的名字，凤阁、鸾台，天官、春官，政治的权力架构宛如不同诗歌的词牌，而我所做的不过是走在美丽滩涂边俯拾捡取，任凭心意将这些漂亮的卵石摆放在收藏的物架之上。趁情快意，这听上去有些过于轻佻；但对于宗室子弟，确实指向一条坦荡仕途。和年长官宦交谈时我常生出一种不知自己置身官署还是学堂的鲜明错觉，但宙总能从容调拨，引得人人向公主俯首。我于是揣度着她的言行，多行狐假虎威之举，竟也立竿影见成效，使得下属威服。一时心下已有定论，便无后话，就此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