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寅中，推开节度使衙的西角门，沿巷道往南行，一直走过三个路口，便会趁天色朦朦，看见一位守着火炉卖炊饼的阿婆。她的丈夫也在街角煮羊肉羹，黄纱篷下码着平桌胡床，只要十枚大钱，就能换来满满一勺浇头，和点满油星的白汤）

（来这里用早食的第二天，我撞到了李枢。陇右二十州的最高长官就坐在一张缺了腿的破板凳上，水汽呼呼上涌，浸湿了他英挺的眉毛。他瞥了我一眼，没讲话，只把免费的腌蒜瓣和豆酱小碟推给我。于是我们脸对着脸，吃了一顿孤单的早饭。临走时，阿翁不肯收他的钱，他就摆了摆手走远，吩咐长随再去买上一碗，将铜板压在碗下边）

（那天傍晚我和付雪霆聊天，李枢任北庭都护时付雪霆就在他幕府做长史，一路追随至洛州、陇右。我说都这个时候了——我们看向遥远的东方，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刻——还能面不改色，抽出时间照顾小摊贩的生意，君侯真是神勇。他笑眯眯地回答：大帅就是这样的人物，每五天去老刘家吃一趟羊肉汤，和给大王写信一般雷打不动）

（至少对我们这群门客而言，靖国公和燕王的欢情不是秘密。李枢久寄封疆，与德国主分居十载，府内未置媵妾，自然也没有孩子。不受卷帙烦身时，他就会换上宽敞舒适的常服，用整个下午陪伴他收留的猫狗鸟雀，还有那只高贵的康国白狮。我遂在付雪霆的叙述里猜测：宦场的得失，其实不比一枚凋零的尾羽更令他忧郁）

（——这条定论让我产生了一阵恻隐。燕王宫是当代最吸引成熟政客投效的建制，我甚至很难用上代表谦逊的“之一”，究其缘由，从主人到宾客通通心照不宣：忠诚，因为极端反人性才需要史笔着重标榜的品格，就那么一回事，能够驱策步履的唯有利益，再进一步，就是将自己抬高于他人之上的利益。十年前，突厥奴隶和文宗长子完成了等价交换，他一身转战，献上赫赫功勋，公主报之以李氏宗籍，与封无可封的荣誉；现在交易结束了，他依然选择违抗天性，为王一己之欢欲，碾碎这来之不易的和平……那么，王付出的代价在哪里？）

（一切思考在诸侯挥师之日戛然而止。大帅趁夤夜点兵，千里奔袭，由我暂处后方坐镇，这是我们的约定。鄯城恢复了往昔的安静，又或者……更该称之为死寂，主干道上空空荡荡，连落叶都显得不合时宜。付雪霆与两个年长的孩子一同跨马随征，余下他的小女儿轻裘武弁，陪我走过熟悉的街区：火炉和羊头全部不见踪影，只剩来不及搬走的桌椅还留在原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存哲学，许多时候，平民对危险的嗅觉远比动物灵敏。我将褡裢里所剩无几的永康通宝掏出来放到桌上，突然理解了那个问题——原来天下已经为它选定的王者支付了代价：让我们的生活变成一片废墟）

即将就任肃政台使

太帅了

晋级，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