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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拜占庭(东罗马)的政治体制,和常见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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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到吧里讨论你拜的帖子不少,如果有吧友感兴趣可以看我这个帖子里发的资料。
以下《金溪淙流、血川荡汩,拜占庭的兴与衰,公元955年到第一次十字军东征》,“Streams of gold, rivers of blood the rise and fall of Byzantium, 955 A.D. to the First Crusade ”,的开篇。本书由拜占庭历史学家安东尼·卡德利斯(Anthony Kaldellis)所著,他是俄亥俄州立大学古典学教授兼主任,主攻希腊史学和拜占庭学。
联合翻译:@青悠闲人、@数学九十分、@巴西尔铜手 (青铜学人翻译组) ;转载已取得翻译组成员同意
1. 罗马尼亚
(关于“罗马”的定义)
今天人们所熟知的拜占庭在十世纪仍旧作为定都君士坦丁堡的东罗马帝国闻名于世。尽管在七世纪遭受了阿拉伯人、阿瓦尔人、斯拉夫人和保加利亚人的轮番入侵后它的领土已经逐渐萎缩到至雄安亚细亚两岸,色雷斯,希腊和意大利的南部,但它依然是“罗马帝国”,更准确的说是“罗马人的帝国”。它拥有一个自四世纪开始便被使用的合适名讳,“Romanía”(音译过来就是罗马尼亚)拜占庭的统治者是“罗马人的巴西琉斯”,希腊语中的国王。但我们还是尊称这个国度为“帝国”,因为她的统治基础传承自古代的“罗马帝国”。如同古罗马一般,拜占庭人也认为他们帝国和其统治者在地位,威望,文化,古典主义和对世界历史进程的影响(甚至在神学领域)具有无比的优越性。而这也被同时期拜占庭的邻邦,尤其是体量较小的基督教势力所承认。拜占庭的巴西琉斯的确与一般的统治者有明显的不同。
至少在十世纪,拜占庭并不是现代定义中所认定的帝国,即被单一民族或宗教组织(人口中的少数)统治的基于多民族附庸的 “帝国”。 拜占庭的“罗马人”是任何一名会说希腊语并认同自己作为被法律,习俗,宗教和行政法律所定义的罗马政体的一部分的东正教基督徒。这种“罗马人”占据了拜占庭的主要人口,大约有一千万人(10世纪),帝国内也还要其他的还未被同化的少数民族诸如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和希腊的斯拉夫团体、在东部省份的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人、军队中的外国小部队、保禄派教徒和犹太人,但这些少数民族实质上或多或少都有被主流文化所影响。总的来说罗马尼亚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拥有少数民族的罗马人的王国而非正意义上的“多民族的帝国”,尽管在十世纪晚期和十一世纪这个平衡会因最近征服或者合并的外国领土而偏向“帝国的统治方式”。不过,罗马人和“野蛮人”的区别从来都并不是我们的史料所提议的那般绝对,拜占庭人毫无疑问是排外的而且普遍对于所有的外来族群抱有偏见,但与此同时那些已经居住在帝国的外国人员和团体在生活了两到三代后也是十分容易被同化成与其他罗马人别无二致的罗马人。通常通过军事服务和定居的方式,在这一个世纪以来不少哥特人、匈人、斯拉夫人、阿拉伯人、波斯人和其他有着不同背景的人已经被同化了。成为罗马人是一个可以被接受的文化政治认同。另外,皇帝也宣称了对其他在南意大利、亚德里亚海岸和高加索地区的小型基督教国家的霸权。虽然实际上他们都是独立自主的,但是在君士坦丁堡眼中他们是拜占庭的附庸国,而他们中的部分会在拜占庭的征服时代中或被占领或合并。

按照古代或者说中世纪的标准,就其规模而言,拜占庭的文化是同质的、社会是统一的、且被独占的主权国家机构统一。我们极其需要强调它在这方面与同时期的西欧中世纪国家不同(西罗马帝国的土地),拜占庭的核心领土不是由世袭地方领主采取类似西欧的半自治,且统治者必须与这些领主进行内部外交以获取支持,贡物和士兵。它们更像是一个个由中央定期派遣且会不断轮换的地方行政长官所管理的行政省。以君士坦丁堡为总部的官僚机构,在各个省份设立分部,有着相当标准化的税收、招聘、法律、宗教和薪水。这些连贯的行政管理网(包括教会)是互相平行,阶级分明和集中的,它们以重叠的方式将首都与各个省份联系上。这也使得在十世纪,拜占庭拥有在世界上可谓首屈一指的税收效率、国家可支配的资源、精密和复杂的官僚体系和在管理全罗马人方方面面的权威。
罗马人不会因为任何法律或者习俗将人分成固定的种姓或阶级,而贵族也不会宣称他的家族应当因其血缘而获得特权。一个法律(希腊版本的罗马法)适用于所有人身上,一个家族只有当他们在帝国宫廷政治中获得成功并维持了皇帝的亲睐才能获得权势。因此,尽管有些人确实受益于他的家族所给他带来的遗产、威望和财富,拜占庭仍旧有着非常可观的阶级流动性和更替率。巴西尔二世曾在颁布新法律的时候推测一个强大的家族一般能保持70到100年的寿命(尽管部分家族有着更长的寿命),但是同时期的一个穷人可以通过升职和被授予一个宫廷头衔来获得权势。在当时的拜占庭,“世家贵族”仅仅是一种在修辞学上对于富有的当权者的赞扬(只要他们保持着权力)。这种称呼既没有对应法律现实,也不是固定的社会现实,而更像是反映了普罗大众对于某种社会形象的渴望。统治阶层的精英们之所以有权势是因为他们在宫廷、教会和军队担任职位,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职位安排会常常随着皇帝的喜好而变动。忽视那些浮夸之词,拜占庭的贵族阶级是事业性的而非血统传承式的,“他们通过头衔和职位来组织权力,而不是靠他们的家族。”同样的,皇帝权力本身也是基于人际关系的,这一点也常常被最近的历史学者所忽视。在帕拉夫戈尼亚人的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他们失去大众支持之前,没有人能够达到他们具有的权威和对命令的服从性。
到目前为止皇帝一直给人们留下一个全能的形象,他们确实控制着帝国的所有机构组织,也常常可以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教会上,前提是皇帝不改变教会的基本教义和各种仪式。理论上,皇帝的权力无法被任何一所法院或法律所限制。但因为“奥古斯都”在创造君主体制的时候包含的一定的选举理念使得拜占庭君主制的本质上有一定的脆弱性并缺少保障性;它没有世袭的和绝对的权力。拜占庭的皇位的传承必须要用政治上或者军事上的手段,且无论哪种方法都必须获得罗马人民的支持,特别是君士坦丁堡的市民、军官、行政官僚、宫廷成员、神职人员和任何在当时具有强大实力的利益集团。只有在这些社会因素和利益集团达成共识皇帝才能被社会所承认。当一个皇帝十分受欢迎的时候,他能够为他的继承人做好安排,但是如果他不受欢迎,被推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无论是通过宫廷政变还是军事政变。所以无论是皇帝还是他的敌人,潜在的篡位者都会寻求罗马社会的支持以获得“合法性”。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尝试维持大众的支持并关注民众的意见,因为这可能意味着机会的到来或者说宣告他们的末日。“合法性”不是赢一次就全赢了,他必须要在政治上不间断的维持下去。

被君堡市民不满的米海尔五世导致他被愤怒的民众阉割挖眼(图片来源wiki)
王朝仅仅是短暂性的权力安排,它十分脆弱且容易受到挑战或被推翻。它的延续也并没有绝对的保证,没人有权利去继承这个政府(res publica),罗马人的公共事务也无法被私人化,这就是这个君主制国家的“共和”基础,皇帝有义务对人民的权利负责。【3】为了减轻这种系统性的不安全性,罗马的君主们将选举制度神圣化,而人民也乐于将他们的巴西琉斯当作是被上帝所眷顾之人。但是在民心丧失的时候,上帝可从来不会保护这些皇帝。因此,皇位总是处在被剥夺的边缘,所以,为了避免这个结局,皇帝也不停的打压他的竞争对手以保护自己免受阴谋和叛乱。而这种权力框架塑造了帝国的军事与外交政策,实际上,帝国有两大政治舞台:君士坦丁堡和边境军队,而皇帝必须同时盯着两者,这也是我们的史料所提供的一个重要特征。鉴于军队,尤其是野心勃勃的军官们,对与任何在君士坦丁堡政权的存活都有着极大的威胁,所以帝国的军事政策的需求不仅是保护帝国免受外部势力入侵,还要消减军官们的威胁。在持续与外部势力的战争背景下,拜占庭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宫廷和军队之间的紧张关系所塑造的。所以接下来让我们更仔细地看看这两个主要的争论点。
2. 帝国行政
(帝国的行政概括:头衔,官职和治理之术)
君士坦丁堡,也被称为新罗马或那座“城市”,是东(罗马)帝国那颗跳动的心脏,地处博斯普鲁斯海峡上,是东地中海最具战略意义和最美丽的地区之一。作为一座城市和帝国首都,它的规模,所拥有的权力和宏伟壮丽的程度超越了基督教世界中的任何地方。尽管如此,拜占庭人仍不遗余力的赞美它。尽管火灾,暴乱和地震造成的破坏在城市中是清晰可见的,但它(留存下来)的奇观和核心设计仍然属于君士坦丁,狄奥多西,查士丁尼所处的古典时代晚期的首都建设,因而拜占庭人还是不遗余力的去赞美它。对他们来说,君士坦丁堡是“世界之眼”和“统治之城”,是可视的不朽证据,证明帝国本身在宇宙秩序中占据了更高的地位。行走在高大的城墙、铺砌过的林荫大道、高耸的螺旋柱、连甍接栋的宫殿群以及圣索非亚大教堂那金色的圆拱顶之间,来到这座城市的外国人看到这些景象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而这个(优势)被拜占庭巧妙地用进其外交手段中。
如一个生活在十世纪中叶的诗人热情地歌颂道:
在这漫长且枯燥的旅途后,旅行者从远处便可看到高耸入云的塔楼,它如同有力行进中的巨人;耸立在最高点的圆柱,一座座高楼和拥有着广阔且顶尖的拱顶的庙宇。 —(谁看到这些)不会顿时充满喜悦呢?...当他(旅行者)到达城墙并靠近城门之时,谁又能不向这座城市致敬,并低着颈项,跪在地上,抓起一些这有名的土壤,说出‘赞美啊,这宇宙秩序创造的荣耀!’呢?随后他才满心欢喜地走进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不仅给外国人和外省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的公共场所和古迹实际上是一系列的舞台,这些舞台有效地向城市里的居民展示了完整的帝国权威。在君士坦丁七世(卒于959年)宫廷中汇编的《典仪论》里提供了许多游行,庆典,欢庆仪式和公共法律的方式和规则,这些共同定义了行政和教会日常准则。按照中世纪的标准,君士坦丁堡的人口是庞大的,有大约25万或更多。鉴于中世纪城市人口的高死亡率,要维持这个水平的人口数量不减并像我们这个时代那样增长,意味着这座城市每年需要从帝国各省引进数以千计的新人口以及大量的粮食。人们不断地搬迁到首都去寻求致富的机会,官僚机构和统治阶级也不断地接纳来自各省的移民。君士坦丁堡如同一块磁铁,吸引着最有才华和拥有良好人脉的人,也同时吸引穷困潦倒之徒,因为那里拥有着帝国和教会最优渥的慈善援助机构。那是一座充满机遇之地。马其顿王朝的创建者巴西尔一世(867-886)就是一位为了摆脱贫困而前往那座城市(君士坦丁堡)的劳苦农民,他(也在那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并登上了王位。
为了保持自己皇位的安全,皇帝们必须确保他们被其臣民认为是公正,虔诚,仁慈和富有同情心的,反之他们也应当被国内外潜在的敌人以可畏的形象所铭记;他们必须在捍卫帝国不受野蛮人的袭击和公平地执行法律的同时,保持统治阶层的精英们对自己的支持。 在很大程度上,这些(皇帝的)形象通过各种宣传手段来实现的,不过熟练地运用帝国治理机制也是必要的。
粗略地总结一下,共有三种(帝国治理机制)类型:
一,无论皇帝感兴趣与否都在幕后运转的帝国常设机构;
二,通过授予宫廷头衔和职务来培养政治支持的手段,这也塑造了帝国社会中的上层阶级
三,围绕皇帝的个人决策而建立起来的政权风格
让我们依次考虑这些(类型)。
对于(帝国的)行政管理系统和对整个社会的影响而言,最重要的三个常设机构是分别是军队,教会和税收制度。 我们将在下文更详细地讨论军队,不过我们应该在这里先指出:(军队)是迄今为止帝国中最危险的权力集中体。 在十世纪中叶,(名义上的)记录中的(拜占庭)军队在征服时代有大规模增长,可能包含了140,000名士兵,尽管远征军的编制通常不大,大约为5,000名。即便如此,军队仍占总人口的1%以上(Anthony认为拜占庭人口在10世纪大约为1250-1400万,但有说是在1400-1650万),约占成年男性的5%,而且还占据了帝国预算中的最大份额(缺乏具体的数字记载)。 要维持这个人数(140000)将需要每年征召约5,000名的新兵,如果要创建新的部队,则需要招募更多。它(军队)在对人口方面有着重大的影响,而且军队的组织需要复杂的官僚机构,才能将宫廷(中央)与地方指挥部联系起来。
教会也拥有一个庞大的官僚体制,其用途在于管理其大量的财产和人员,并解决因教会法的实践而在社会中引起的法律问题。数以千计的神职人员散布在帝国各地,其中大部分在修道院里,其中一些(修道院)拥有大量的财产和贸易收益。教会在为帝国秩序提供思想形态的支持上有着高参与度,一些主教甚至是一些僧侣都深度参与政治。皇帝通常在世俗层面的管理上控制着教会。他(皇帝)可以罢免或任命君士坦丁堡的牧首,他(牧首)的职责主要是作为服务皇帝、令皇帝满意的管理者,在我们所感兴趣的这段时间里(10世纪中叶)。但是也有例外:“普世牧首”玻利奥塔斯(Polyeuktos),他积极地游说以要求更多的主教特权;“普世牧首”米海尔一世(Keroularios),其激进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东西大分裂.
鉴于军队是帝国中最昂贵和危险的机构,但(军区的)税收制度却占了帝国收入的大部分,虽然皇帝如果滥用(收税的)权力可能会使他不受欢迎。皇帝通常倾向于将收税的权力从当地的将军手中收回,以限制他们选择权(比如叛乱),使他们只能依靠(帝国)宫廷来获得资金。在这里,我们不必讨论涉及征收一系列复杂的税费,杂费,关税等的所有政府部门,并非所有这些在今天都能被很好的了解到。但能足够正确地说,它们(这些部门)构成了帝国秩序的基础,使皇帝能够支付军队,地方行政官,头衔上的费用和其他杂费,并且还将地方人口及其土地与帝国的社会组织联系起来。如果不是以竭泽而渔的方式收税的话,这套税收制度还是很有效率的。该系统终究是基于对应税财产的常规更新的普查,并创建了又一个将首都与各个省份连接起来的官僚网。收税官是无处不在的,且是不可违反的命令的象征。他会出现在拜占庭人的噩梦中,(在拜占庭)一个被称为偏僻的地方就是他(收税官)巡视途径中不会去的地方,例如山顶。在(拜占庭)不存在有“与世隔绝的”、不因与国家打交道而烦恼的农民。社会中各阶层的人士在宫廷里游说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免税待遇。
宫廷还通过派发任务,分配官职和头衔的方式来塑造帝国社会里的上层,在这里我们们必须强调:头衔(titles)和官职(Offices)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必须要分开来看。官职(Offices)在行政体系中是一个拥有薪水的政府职位,在军队体系下是有满足特定职能的人员(例如,Strategos或将军;protasekretis或奉书监)。相比之下头衔(titles)所得到的薪水是荣誉性的,被用来巩固持有者在宫廷等级制度中的地位,没有任何实际可以对应的职能且是终身的。为了让那些我们将要遇到且与皇帝有关的头衔简单易懂,例如kaisar(凯撒),nobelissimos(最尊贵者)和kouropalates(宫廷掌管者)(后者也授予被视为代理人的外国统治者),其后是proedros(领袖),magistros(总管),patrikios(贵族)和protospatharios(御前侍卫),这些高级头衔的拥有者共同组成了元老院。无论是因为持有高级官职还是高级头衔而得到的薪水,都是由皇帝在一个特殊的仪式上亲自颁发的(字面意思地把装满金币的钱袋和丝绸衣裳递过去)。他们还赋予头衔持有者额外的赏赐,津贴和特权。将军们的薪水被(皇帝)期望能用在维护随从和私人卫兵上。因此,皇帝不仅要提拔,而且在经济上还要维持着宫廷,元老院和军事精英。头衔(以及所绑定的薪水)也会被给予外国统治者,包括当地领主甚至是国王,以此将他们与帝国(政治)体系束缚在一起。宫廷体系也因此扩展到了边疆之外,模糊了宫廷政治和外交政策之间的界线。在得到皇帝的允许下,花费重金购买一个宫廷头衔(titles)是有可能的(这个头衔也会有薪水)。即使(购买者)可能无法(通过薪金)来收回原始投资,头衔也会给持有者带来在社会上的各种利好。我们不知道是否所有头衔都可以做被做到这一点(被拿去售卖),虽说这个制度可能会为国库(短期内)带来净收益,但维护帝国(内部的)秩序是至关重要的,正如我们即将看到,在11世纪买官鬻爵之风的盛行,最终为帝国政府导致了严重的财政危机。
拜占庭宫廷头衔的社会价值和那相互交错的官僚机构在各个省份不可忽视的存在感,都十分特别地在拜占庭的铅制火漆印上反应出来。这些(火漆)是用锤子钉在装订折叠文件的绳子上。
它们通常会刻上官员的姓名,职务和职位等级,从而确定其身份,以及通常其另一面是一位圣人或圣母玛丽亚的图像。(大部分)文件已经丢失,但是铅印通常能够保留下来。目前我们已经从帝国所有省份回收了六万多枚(铅印),每枚印章代表了一个已发送文件的实例。这是一个拥有繁忙的联络网和健全官僚机构的帝国。 (铅印对历史学家来说也很重要,因为铅印比文献资料更全面地保留了官员的姓名,职务和头衔。它们不仅提供了“大数据”,而且还提供了帝国官僚制度的“元数据”。
皇帝在这些治理工具的辅助下,需要面临两个主要难题:
一,他们需要得力的人来担任最高职位,尤其是在军队里,但最有能力的人往往是野心勃勃的,因此(对皇权)构成了威胁。
二,他们需要通过各种正式和非个人的机构进行治理,但还必须找到对机构进行控制的方法,以免被它们架空。
为了应对这些,皇帝制定了一系列的策略(我们在这一时期可以看到的)。通常,他们将那些潜在威胁的核心,非直系的亲戚(特别是表、堂兄弟和姐妹),给边缘化。拜占庭皇帝的传统并非家族统治。尽管在科穆宁的阿莱克修斯一世之后(1081),家族统治逐渐成为常态,但在这个时期(马其顿王朝)里面就有例外,尼基弗鲁斯.福卡斯,米海尔四世和君士坦丁十世杜卡斯,他们的统治彼此之间是截然不同的。军事管辖区逐渐被分成较小的区域并被轮流分派官员,将军通常不被派往他的故乡省份,这意味任何人或任何家庭都无法建立权力根基。多个管辖者意味着可以让强大的军事贵族之间进行相互监视,例如,福卡斯(Phokas)和梅利诺森(Maleïnos)家族与阿居罗斯(Argyros)和库阿库厄斯(Kourkouas)家族之间的斗争,或者是后来斯卡莱鲁斯(Skleros)与福卡斯(Phokas)的较量。较小规模的专业化罗马战团(tagmata)被用来来牵制较大的省级部队(themata)和用于监察常规罗马部队的非罗马人组成的雇佣军。当然,皇帝有可能与将军建立信任关系,然后赋予他或他的家人超绝的权力,这就是君士坦丁七世和尼基弗鲁斯.福卡斯的故事的开始,但这种情况很少见。另一种办法是让皇帝亲自领导军队,这一选择被巴西尔二世用到几乎极端偏执的程度。
此外,皇帝需要确保那座“城市”(君士坦丁堡)的人民和政治阶层对他的支持度,因为这能使篡夺者难以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在十一世纪,随着王朝的连续性不断减少,这导致了灾难性的财务政策,即在每次(皇帝)上任之初都要分发昂贵的礼物,以购买政治支持,包括了国家薪水。皇帝也倾向于赋予无法篡位的人如太监官员异乎寻常的权力。许多皇帝有一个太监“总理”,经常担任parakoimomenos(即为待寝官/掌玺官),并通常被赋予了管理民政的责任,但其实皇帝可以任命其内阁中的任何成员,甚至是他们的内阁成员的私人太监(尽管他们未在行政部门任职)为待寝官。高层的这种“非正式”灵活性是皇帝可以用来控制官僚体系的一种机制,反之官僚们可以利用制度的僵硬来限制皇帝的权力。或者,他们(皇帝)用主教来担任这个职位,甚至是太监修士。在十一世纪,皇帝更多地使用这样的人物来指挥军队,皇帝的不安在那时变得是如此之大。


IP属地:江苏1楼2025-02-23 18:38回复
    让我们转过话题,接着讲这个时期的罗马军队,我们故事中的一位永恒的主角。
    3.军队和战争
    (拜占庭的军队组织与战争形式)
    展现软实力是拜占庭的皇帝们最擅长的手段之一,皇帝们会让外国的统治者们为获取与拜占庭精英联姻的机会而大打出手;也会将宫廷头衔与象征拜占庭文化的珍宝玩物赏赐于他们以示恩惠;还会让外国的王公贵族接受拜占庭式的教育;其精心准备的接待仪式、礼物和不朽奇观更是让外国使臣应接不暇;皇帝们也会派遣间谍、收买国外名流显要及收留流亡的外国叛军领袖。特别是在接待外国使节方面更是令人无可挑剔,公元946年,为了接待塔尔苏斯(西里西亚的Tarsos)的使节,整个会客厅及其周围都被丝绸帷幔、月桂花环、当季鲜花和银链所装饰,不仅如此,大厅的地板都被铺上了沾有玫瑰水的波斯地毯。在宫殿之内,数千位侍从按照规定的顺序站定,身着盛装,在风琴的伴奏下高唱赞歌,皇帝高坐于宝座上,这宝座,是参照《旧约》里所罗门之王座仿制而成。他们(使者)的两侧是来回陈列的动物傀儡(用木头和铜做成的机械制品,表面会镀一层金),其中包括怒吼的狮子和啭鸣的鸟儿,当他们(使者)俯伏在皇帝面前时,这些珍兽就会被举在空中。这些便是上文所提及的“软实力”,也正是这些软实力,使得君士坦丁七世(在当时能)成为帝国内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但是十世纪的帝国可不止于此,现在它也已经为战争做好了准备。

    君士坦丁七世与保加利亚沙皇西蒙大帝一同用餐
    十世纪的罗马军队共有两种编制:
    一、以地方省份为基础的防御力量“Themata”,俗称军区部队
    二、较小的、精英的且专业化的战团“Tagmata”,其原本只是部署在君士坦丁堡周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有被部署在边境
    十世纪的“军区部队”传承自罗马帝国晚期的野战军(其被迫在七世纪危机里,后撤到小亚细亚),因此一些老的军区就是直接用这些军队名字的所有格形式来命名,例如“安纳托利坎”(Anatolikon)意为东部大区的军队(of the Orientals)。每个(省级)部队都由一名将军(Strategos)所统率,他们(将军)也在后来逐渐负责所管辖省份的行政事务。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军区被逐渐细分,帝国境内也随之诞生了有着更小的管辖范围和权力的 “将领-总督” 。(另一边)从十世纪开始,帝国在东部地区发起了一系列的扩张,而每一次领土的收复就是一个独立的行政区的建立,这些行政区会以一座堡垒或者坚固的重镇为中心,互相分散开来,且每个地区只保留几百名士兵。由于在这些新的区块里边有部分是由亚美尼亚人所定居的,因此我们以“亚美尼亚式军区”来命名(以此来区分以往较大的罗马军区)。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了公元970年,此时亚美尼亚式军区已经到达了它的理论极限,改革势在必行(我们会在后文的一个合适的时间段里讨论这个问题)。(至少)在公元955年,安纳托利坎、亚美尼亚坎和卡帕多西亚军区的(部队)力量,依旧是帝国军队在东部省份的支柱。
    “军区部队”的核心组成是领薪的职业士兵和大部分有着“军事田地”且轮流服役的农兵。(不过)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去讨论这种制度的起源(有争议)。到了十世纪,各个省份都会有部分土地被指定为“军用”,通过这些土地的收入来供养士兵。用来供养一个骑兵所需要的土地,无论是质量还是面积都要高于供养一个步兵所需的土地。“军区部队”所在地附近的社区居民会被非义务性地鼓励用各种方式来支持军队,但是为供养军队所缴纳的税款也会算进他们的纳税责任中。不过作为军用田地(Strateia)的拥有者就不一样了,他们只需要支付最基本的税收,而其它的杂税和附加税则一律免除,这是作为供养士兵的一种补偿,因此这种责任是与土地联系的,而不是人。这些(土地供养的)士兵和其他士兵一样也会有固定的薪水(不过和他们全职的弟兄们比起来就少很多)、军事行动后给的费用、各种随机分发的奖品和社会特权。军事田地是可以与它的拥有者分开的,即土地的耕种者不必是士兵自己,不过从事农业种植的现象对于没在服役的军区士兵来说也是相当普遍的。要注意的是在十世纪,将军事田地“财政化”逐渐变成一个可行的选项,即耕种者缴纳全部的税收(基本税,杂税和附加税)来换取免服兵役。但是目前我们并不清楚这个“财政化”的影响范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由于“财政化”而多出来的收入,会被拿去招募虽然数量上(相比农兵)较少但战斗力更强的职业士兵,如中央军团(tagmata)
    “中央军战团(tagamata)”完全是由全职士兵所构成,其中精英骑兵占了很大的比例。这些战团最初形成于八世纪,而其目的是为了与小亚细亚的军区部队所抗衡,因为在那个时候有太多的地方将军企图夺权篡位。帝国有着数量不少的战团,例如:守夜使者“Exkoubitores”、冠军勇士“Hikanatoi”以及他们之中最重要的——帝国教卫“Scholai”,不过每一个战团仅有几千人的编制。在所有战团里面地位最高的军官就数帝国教卫“Scholai”的队长,或被称为司令“domestikos”同时我们(现代历史学者)一般会默认他(司令)会负责对整个战役的指挥,而这个职位则被福卡斯家族掌控了将近半个世纪。还有一点,罗马军队常常会雇佣外籍佣兵,不外乎两种类型:蛮族佣兵或从属国出租的部队。而且我们必须对此保持谨慎的态度,因为无论是希腊还是外国的史料都喜欢极力地渲染拜占庭部队的“多元化”(很可能为了嘲讽罗马军队),这让大量的历史学者则都误以为拜占庭军队的基础是“文化多元的”。然而事实上,雇佣兵一般不会超过几百人,而且只有在特定的战斗下才会有用处。有一长串这样的部队(的名单)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数量占比和罗马人相当。在公元958年的一次对军队的演讲中,君士坦丁七世向他的军官们(包括中央军和军区部队)强调:有“一些”蛮族会与我们共同战斗,而剩下的所有人应当好好地向这些“游客们”展现罗马人的勇武”。同一时期的一个军事手册中则指出一个大型的作战部队包含11200名重步兵(包括中央军和军区部队,要么是罗马人要么是亚美尼亚人),4800名轻装弓箭手,6000名骑兵(其中有500名重骑兵),和几百人的罗斯辅助军(前面几个兵种的混合)。当然大部分远征军的规模会小很多,大概几千人,这还不是大规模作战的时代。
    一切转变的开始要从公元955年开始说起,当时帝国的最高统帅——尼基弗鲁斯·福卡斯(Nikephoros Phokas)和利奥·福卡斯(Leon Phokas),决定将帝国的整体战略从保守防御转变为对外扩张,且最终目的是要永久地征服东南部的领土(即奇里乞亚和叙利亚)。几个世纪以来,帝国的军事指导理论一直在强调保障自身的安全,通过避免与同等规模的军队作战、在山上对敌人持续袭扰并在要道上伏击等方式来实现对敌人的反击。这种类型的战斗风格是利奥·福卡斯最为擅长的,他还专门将这些理论编著在《论冲突》一书里。但自955年开始,为了针对帝国在东南部最危险的敌人——奇里乞亚的各个城邦(如塔尔苏斯)和塞弗·道莱所统治下的哈姆丹(Hamdanid)阿勒颇埃米尔国,拜占庭方面制定了一项长期的远征战略,并将付诸实施,而尼基弗鲁斯·福卡斯和约翰·齐米斯基斯正是在这全新战争阶段的领导者。他们(所展现出)的部分战术反映在尼基弗鲁斯二世所著的一本名为《Praecepta militaria》的书里。值得一提的是,长期以来历史学家都认为这些对外征服完全是由“中央军”的战团实现的,而军区部队则是充当省份防御力量。然而,我们将会在后面的内容里反复看到,大部分远征军的编制都是混合的,且军区部队可能仍旧提供了大量士兵。但是,正如我们之前所提到的,如果军事耕地真的大规模“经济化”了,那么负责远征的将军会更依靠全职士兵(无论是军区部队里的还是中央战团里的)。这就意味着两者之间的定义变的越来越模糊,并且可以确定的是,由于中央军战团开始与各个省份里的军区部队高度混编,两者的区别在巴西尔二世那长久的统治时间里已经模糊。
    远在宫廷内的皇帝要怎么控制这么一台强大的战争机器呢?首先,他们(军队)的决策并不受呆板的指挥系统所限制,就如同皇帝在处理民政时一样,皇帝管理军队的方法呈现高度的灵活性(各种临时任命)。皇帝可以任命任何人担任“总指挥”,除了我们一般会想到的下属军官,宦官、朝臣甚至是前僧侣都在皇帝的考虑名单里,在这种情况下一个非同寻常的头衔会被创立以赋予被任命人权威(例如stratopedarches for eunuchs和stratelates for noneunuchs,两者的意思都是军队指挥官)。在前面我们有提到,君士坦丁七世曾任命时任帝国教卫的司令——尼基弗鲁斯·福卡斯作为中央战团和军区部队的总指挥官,尽管在军事头衔体系下,司令(Domestikos)的等级要低于安纳托利坎的“将军”。另外,这些指挥职位也可能会处于空缺状态,它们是否会被填补完全取决于皇帝认为那个人选对他本人和国家是否是安全且高效的,既对他本人好也对国家好。
    在这里,我们将分开讨论帝国所遭遇的地缘挑战和它的邻国,因为它们在叙事中变得越来越重要。由于每条战线是不同的,皇帝需要根据不断变化的形势作出判断。这里有必要谈一谈文化(对拜占庭)在战争中的影响,特别是宗教的。最近过多的人关注“拜占庭人是否有圣战的概念”这一问题,但这个问题不应该有这般的讨论度,因为它使得我们(再次)通过西欧的角度来看待拜占庭,而且这种特定视角本身就来源于西欧对于十字军的特殊认识。当然,这并不是说宗教完全没有改变战争的色彩。东正教本身是拜占庭身份认同的一个基本要素之一,并塑造了(拜占庭人)对过去的历史和当下的事件的看法。战争当然会被以宗教的视角去看待,且引发了人们宗教上的反应。因此,东罗马的军事防御往往充满了圣像、各种宗教联想和实践,并被普罗大众认为是对信仰的守护,特别是当敌人是异教徒或穆斯林时。军队的派遣是在祷告与敬拜仪式下进行的,而伴随他们的是牧师与宗教圣像和来自牧师严厉的宗教规劝。然而,宗教并没有预先决定甚至塑造帝国的战略和军事目标。罗马军队对待穆斯林和基督徒的方式没有区别(尽管前者经常被驱逐出被征服的领土)。拜占庭人从未想过解放圣地或用武力摧毁伊斯兰教,他们(基督教势力)彼此之间的战争与异教徒之间的战争无异。世俗宫廷和东正教会都不会鼓励老百姓主动拿起刀剑进攻异教徒,但是为了祖国而抗击外敌是每个罗马人应尽的义务。正统是表达实用主义政策的修辞或文化风格。本书将着重于后者。


    IP属地:江苏2楼2025-02-23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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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31 14: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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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贵族大地主”、“安纳托利亚巨贾”
      (驳拜占庭10-11世纪封建论)
      拜占庭帝国的军事和它的经济如同两条原本并行的火车,在这一时期步入了完全不同的轨道。军事上,(拜占庭)在经历了自955年开始的大规模扩张后,却在1064年到1078年里大片大片地丢失它的领土。与此同时,拜占庭经济虽然偶尔会遭受一些自然灾害的打击,例如旱灾和饥荒,但总体来说还是在不断上涨的,一方面更多的闲置荒地得到了耕种,而另一方面帝国的商贸业在蓬勃地发展,这些都给整个国家带来了更多的人口和更高的收入。直到1070年间,小亚细亚领土的丢失让帝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够将这一时期拜占庭的政治和社会经济史结合在一起叙述,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反对基于某种特定的社会经济因素而对拜占庭进行的历史叙事,拜占庭政治史曾经被迫与这种叙事方法结合,直到今天还在某些地方占主导地位。

      在二十世纪前叶,(那个时代)卓越的拜占庭学者们为了在更宽泛的中世纪背景下,“标准化”拜占庭历史的叙述,即类似于西欧那种从罗马式的中央集权官僚体系转变到更广为人知的中世纪模式——“封建化”,为此他们寻找一个时间点,一个拜占庭“封建化”的点。最终在两个“假设”的前提下,他们把10到11世纪作为这个“封建化”开始的时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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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假设:中央官僚集团和小亚细亚的贵族大地主彼此之间关系紧张或者是双方已经开始公开地斗争,而后者一般会提供所谓的“军事贵族”。这一现象被他们解释为“贵族门阀从中央手里掌控了国家”,这导致了科穆宁王朝的上台和巴列奥略王朝时期的完全封建化。
      ------------------------------------------------------
      第二个假设:那些富豪和有权势的人(dynatoi)在不断地兼并小农的土地,而后者也是拜占庭军事招募体系的基础。到1081年,这些“安纳托利亚巨贾”和“贵族大地主”掌控了帝国内几乎所有的土地,并在乡下地区实行封建秩序。
      俄罗斯学者瓦西列夫(A. Vasiliev)和南斯拉夫学者奥斯特洛格尔斯基(G. Ostrogorsky)是这一观点的两个主要支持者,他们所编写通史里面也有嵌入该观点,同时这些著作也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并在各国出版。同时期的部分西欧学者也采纳了该观点(尤其是法国佬(感觉是在说年鉴)),他们试图把拜占庭当作一个标准的中世纪社会,强调土地和社会经济的关系,而非政治和“纯粹的”叙述。
      ----------------------------------------------------
      “封建主义”成为了这一范式的核心并传染了(后来人对于)整个拜占庭历史的叙述,我在这里之所以说传染,是因为到了最后“封建化”叙述给拜占庭研究带来的麻烦远超于他所带来的价值,而如今已经有大量的西欧学者批判这一观点。一个学者无论他/她如何避免去使用这些(封建化)术语或者说仅仅是阐述它的最表面意思,例如管理军队的“大地主”,这些概念就只有在封建叙述下才会有意义,毕竟这些概念最开始就是为了推动这一历史进程(封建化)而被创造出来的。在接下来的讨论中我们会发现,无论是全面还是说精简版本的封建主义范式,它们完全就是现代学者所虚构出来的东西。毫无疑问的是拜占庭的政治史是在(当时的)社会经济结构和(整体)转型的背景下展开的,这与其他的社会别无二致,但是却几乎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个转型就是所谓的“封建化”。封建主义范式越是想通过“封建化”来解释某些事件,其暴露出来的问题也越明显。相反的,通过使用拜占庭政局的已知的特征去分析这些事件,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更好的解释,即帝国潜在的威胁(挑战者)是靠着宫廷发放的薪水维持的,而他们也更倾向于在确保该体系保持稳定的情况下夺取权力,而不是发动一场影响深远的社会经济变革。
      -------------------------------------------------------------
      可以肯定的是,在君士坦丁堡的皇帝与各个省份的(潜在)敌对势力确实存在(一定的)斗争,但是就因为这样而称呼后者是“大地主”是没有任何根据的,而且皇帝实际上也并没有(在封建化叙事里所描绘的那样)“多次受到安纳托利亚大地主的威胁”。真正能威胁皇权的是军官而非大地主,虽然这些军官里面确实会有一部分是封建化叙事里所说的“大地主”,但是就凭他们所拥有的大量地产而被视为十分危险的存在,或者说因为他们富有所以他们能使用个人资源去威胁皇权,等一系列说法是完完全全的本末倒置。这些情况在西欧确实是可能的,但是在东罗马恐怕就不行了。一个大地主或富人唯一能动摇皇权的方法,那就是参军以积攒在军队的威望,然后通过所拥有军事威望(在合适的时候)动摇军队对皇帝的忠诚。在这段时期任何我们已知的叛乱里面(963、1043、1047和1057),叛军和中央都只会游说争取军队的支持而非寻求这些大地主的帮助。如同我们之前所提到过的,这些官员是没有任何私人军队的,他们只可能有一些扈从随行,而且这些还是靠将军自己的宫廷薪水维护的,而这么一支家族扈从对于任何有编制的军队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除了私兵)这些官员也不会拥有任何私人的堡垒,只有在他们作为被中央派遣的将军或者叛军的情况下,他们才能控制其部队所驻扎的省份的军事设施。为了夺取权力,他们必须要在帝国体系内部进行颠覆,而不是在外部插足。还有一点我们必须要承认的是,除了各种十分可疑的小道消息,我们完全不知道那些官员和“门阀贵族”所拥有的财产规模。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在小亚细亚有着大片的地产,也有可能只是比一般人的水平多那么一些,他们的所谓的“富裕”是在跟比他们更穷的邻居下所凸显的。最新的研究更是表明,这些官员的财富完全就是靠他们的薪水所积攒的而非各种地产收入。目前只有一位高级官员(还不是将军)的财产是可以估算的,那就是大法官兼历史学家米海尔·阿塔雷亚(Michael Attaleiates),而他也宣称,他所有的资产都是靠他在宫廷的薪水所购入的。如同马克·惠特陶(Mark Whittow)早在1996年所提出的那样“政治权力并不与土地所有权挂钩”,同时他也找不到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在那个时期有任何地方力量能挑战整个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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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3楼2025-02-23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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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会学家们会惊讶地发现,这些拜占庭学者所假设的社会经济冲突以导致的封建化,是靠着极度匮乏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的数据在支撑。更可怕的是我们(中的部分人)仅仅依靠这些完全虚构的假说,就敢宣称那些所谓的“贵族”们是“征服社会经济的力量”。而且这里我们必须提一下,“贵族”这一术语也是有很多问题的,拜占庭学者在没给它下一个准取定义的情况下,直接把它套在任何我们已知的权势群体,例如:政府的统治精英和教会公职人员。然而实际情况是这些精英阶层的流动率很高,一方面他们的官职(office)和头衔(title)并不能世袭,另一方面也没有任何法律承认他们的特殊地位或者是对某些土地的权利(只有特殊的官职才会有)。更离谱的是我们当初之所以会用“贵族”一词来指代他们(权贵),也仅仅是因为从8世纪开始的史料会有姓氏的记录罢了。当然我们也是从八世纪晚期开始才有相关的记录,这可能并非巧合。但是无论你放到哪个社会里面,拥有一个姓氏并不会让任何人变得“贵族”起来。我们也完全不能证明,950年的拜占庭会比一个世纪前的拜占庭更“贵族”到哪去。确实在往后一段的时期里面我们会发现更多的“家族姓氏”,但是它们数量仍旧非常少而且十分局限在我们所拥有的史料里。就如我们之前就提到的一样,“贵族”这一词(在拜占庭)更好的解释是在一种在修辞学上代指任何有权势的人(而非以血缘为联系的特权阶级)。只是从表面上来看它的话,其仅仅只是社会经济的一种分类,而封建化叙事是强行地把某些将军和朝臣的个人政治野心上说成是某个特定的阶级与国家的对抗,这完全就是扭曲与编造。
        -----------------------------------------------------------
        无论什么所谓的“贵族世家”上台,他们不约而同地延续马其顿王朝的政策,那就是保护小土地拥有者并打压“权贵”(dynatoi),例如:福卡斯家族的尼基弗鲁斯二世的政策完全和其前人罗曼努斯一世还有后人巴西尔二世基本一致,而这(一现象)就是对封建化叙事的一个强有力的反驳。而且当科穆宁家族在1081年夺权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在小亚细亚的土地,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是靠什么私人地产的力量来夺权的,相反他们完全是依靠他们在军队中的威信而成功控制政府的,其他的办法完全行不通。况且阿莱克修斯一世通过他的家族来管理国家,不是因为出于他是“世家贵族”这个身份(这种行为对于世家贵族而言是合理的),这是本末倒置的,他使用他的庞大的家族去管理,实际上是出于他当时所面临的特殊情况而做出的决策,而该决定最终让帝国在12世纪才开始出现封建化叙事里所描绘的“贵族世家”。
        -------------------------------------------------------------
        那么,关于土地法和所谓的贪婪的权贵又是什么呢?在927-928年的饥荒中,一些小土地主和乡村公社的成员(公社是统一被国家征税的对象)被迫以低价出售他们的土地给大地产(不包含在公社系统并另征税)所有者,包括修道院和教堂。皇帝罗曼努斯一世·利卡潘努斯(920-944年)试图通过颁布两项法律来保护弱势力(小土地主),这两项法律使得权贵更难进行土地兼并,并赋予农户在特殊情况下可以收回土地的能力。之后的皇帝都在维护并逐步增强这些法律,而且他们还将精力放在确保军事土地不被剥夺且回归到它传统的服役用途上。正是基于这些法律的颁布,历史学家们提出了关于拜占庭农业转型的假设:“贵族”开始不断蚕食小土地所有者和乡村的土地。但是,我们必须对这种所谓的“转型”持怀疑态度,因为没有资料来源证明甚至指出这种转型确实的发生了。我们既没有这种(拜占庭)经济规模、形式和内部之间联系的数据,也没有任何有关在经济范畴下人口分布的数据。同样的我们也没有(拜占庭的)土地所有权随时间变化的规模或分布的数据,无论是实际记载的还是后人估计的(数字)。任何社会经济的变化(的假设)是需要一定的证据作为基础,但是现实就是我们一点也没有。大(地主)地产可能有增长,但到底有多少呢?一些学者估计小规模农场在帝国中仍是常态,也有些人则认为大户急剧扩大。但是这些都不过是猜测罢了。
        ------------------------------------------------------------
        最终,这一切都取决于罗曼诺斯一世到底看到了什么,以及他的继任者决定是否维持和加强他的保护措施。此外,罗曼努斯当时面临的是一场由饥荒引起的特殊危机,因此我们需要问:到底出现了多少(兼并)案例迫使他颁布了这项法律?十个?五个?我们根本不清楚皇帝掌握了什么数据,以及皇帝所执行的行动和政策程度是对(准确)数据的反应,还是对轶事传闻或个人经历的反应。这明晰的无知程度(足以让我们冷静看待这个问题)。此外,皇帝可能还考虑了许多实际法律用处以外的事,因为这种形式下给予罗曼努斯一个在传统的家长式政治中,抵御强权并保护弱势群体的形象,在基督教罗马帝国,强者一向被认为是穷人的压迫者。罗曼诺斯只是重复并模仿以前的帝国论调和立法来试图保护“弱者免受强者的侵害”,查士丁尼(一世)就是使用相同方式的杰出先例。这种姿态予以皇帝好形象,而且马其顿王朝的皇帝偏爱以古代的立法者为榜样。皇帝(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唯一参考资料来源)或许也有兴趣夸大(土地)问题的范围,以便准确地查出那些可能给他们带来最大麻烦的社会因素。所以,虽然我们不应该否认泛滥的兼并行为可能发生,但是从此类论调的法律中我们能提取到的实际历史是有限度的,因此我们需要更加谨慎地对待它们(这些资料)。
        -----------------------------------------------------
        拥有权势的一方的本质也要被考虑到。他们并不是在“那边”运作的那个令人费解的且不可阻挡的经济力量新创造的一些私人利益,而是代表法律的执法者们,国家官员,头衔持有者,高级教会成员和富裕的修道院。换句话说皇帝们面临着的问题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它是帝国秩序本身创造的并在维持的一个社会经济问题。此外,我怀疑在有权势的土地兼并者中最严重的“罪犯“实际上是修道院和教会,而非个人,家族和军官阶层。皇帝们一再尝试检查宗教机构的财富增长,其(规格)超出和扩大了他们对一般地区官员,大户问题的限制尝试,并且寻求方法来确保教会和修道院缴纳其应交付的税款。(例如,巴西尔二世的联保税)。即使对于那些据说已经积累了不少土地的有权势的人,例如太监侍寝官巴西尔利卡潘努斯(Basileios Lakapenos),他们的“产业”也经常是来自于“修道院基金会”的捐赠(利卡潘努斯并不是“安纳托利亚巨贾”)。换句话说,封建化叙事的“两大支柱”可能没有任何联系:皇帝与将军之间的战争与封建贵族制的出现无关,而大地产的增长更多是由教会和修道院所引起的。然而,拜占庭学家尚未发展出讨论宫廷与宗教机构之间紧张关系的方法。出于意识形态的原因,我们太习惯于将他们(教会)视为同“东正教”帝国政权的联合支柱。但是事实证明,这一时期(10-11世纪)的皇帝试图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
        总而言之,这类叙述不会用政治和军事史代替社会经济历史。相反,它将挑战一个具体的拜占庭社会经济历史的重建-这种观点认为,庞大的私人部队(还是取自模糊不清的资料来源)从各省的经济和生活中诞生,然后“接管”了这个国家-它(这类叙述)将通过提出一个全新的拜占庭社会的经济和政治运作模式来取代这个观点。每当产生任何变革时,帝国政府总是能处于其核心,这既使得皇帝能有效进行掌控(这场变革),也会使其潜在的对手得到资助.国家在如此多的层面上构建了社会,这可能会引发相互矛盾的力量的产生.最终,当小亚细亚被突厥人征服、前“贵族阶级们”失去了土地和财富时,为了确保自己的生存,“贵族阶级”在晚期罗马国家里又一次进行了改变。


        IP属地:江苏4楼2025-02-23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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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简单谈谈你拜的内战(感谢知乎小姚老师的总结),简单来说,不要把游戏里那种军区大乱斗当作现实,东罗马造反和政变是一个“三圈地带”,第一种是宫廷政变,其暴力仅限于宫廷,即帝国权力“同心圆的最内层”,第二种君士坦丁堡街道上的起事,即“城墙内的行动”以及第三种“来自圆圈最外侧”即帝国省区的武装力量的入侵,
          ------------------------------------------------------
          但即使牵扯到军队,很多时候也打不起来仗,比如伊萨克一世和安一的正变,即使兵戎相见,罗马人通常以一两场会战决定胜负手,内战本质上是“对公众舆论的政治角逐”,大部分内战在几个月内就结束了。尽管造成了破坏,但也确保了“拜占庭由普遍有能力和受欢迎的统治者进行统治”。这一切的核心在于“公众舆论”,即所有人民对其统治者的看法。换句话说,帝国的内战完全不代表帝国政治框架有什么“致命弱点”,它们只代表了在位皇帝在维持控制权方面的失败。“竞争”是Romania政治的核心,而东罗马的内战不会对罗马国家的体制作出任何动摇,它只是涉及最高层统治者的人事变动,地方行政机构基本上是不动的,而且不存在对反对派系赶尽杀绝。整个时间一般持续几个月,不超过一年。
          -----------------------------------------------------------------
          虽然外侧圈层在范围、人口和可用军事资源的规模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在1204年之前通常是第一和第二圈层的行动终结了一个政权,那帕朝属于哪一种呢,Wright认为它实际上哪一种都不太算,因为它在十四世纪前半期的两次内战是介于第二者和第三者之间的,既有外省军队之间的相互攻击,也有里应外合的突然袭击,而最后一百年由于绝大部分领土被外族占领,君士坦丁堡成为了唯一的场所,即“只要我没有了省区,也就没有了来自省区的精英挑战我的王权”。
          ------------------------------------------------------------
          当然,例外总归会出现的,东罗马毕竟存在了一千多年,再小的概率在时间的尺度下也会被急剧放大,如果我们把骡子内战机制出问题的概率假设为1%,以一年为单位,一千年不出问题的概率是多少?37%左右。 所以1071后的乱局,1204以及两约翰内战这种情况还是出现了,但99%不出bug的政治体系现实存在吗?显然不可能,事实上只会低不会高。至于次数也是同理,任何在短时间内寥寥无几的事件拉长到一千年都会显得多如牛毛,脱离具体实际空谈“内战灭亡东罗马”没有任何意义。


          IP属地:江苏5楼2025-02-23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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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没人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5-02-23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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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5-02-23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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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玩拜占庭用的名称是罗马尼亚帝国,
                玩维多利亚2也自己把拜占庭的报纸标题改成今日罗马尼亚了Η Ρωμανιά Εήμερα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5-02-23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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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31 14: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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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圣共和国里面的凯撒大将军罢了,所谓的“皇帝”只不过是翻译问题,罗马人的君主不是不想通过血缘变成合法的世袭君主制,只不过杜办不到,屋大维本人没有儿子在第一步就给血缘继承的世袭君主制沉重一击,后面君士坦丁通过基督教搞来的神圣性也因为君提二这种恐虐神选把自己家族杀岛绝种,尤利安又是个多神教徒,哪怕到了血缘继承最浓郁得马其顿王朝,也不能说的完全完成了世袭君主制,像尼二约一这种本质上和之前的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在约二去世之后他的小舅子巴尔达斯斯科莱鲁仍然无视马其顿王朝正统后裔希望自己成为巴西琉斯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5-02-23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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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5-02-23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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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联系一下青悠闲人吗?他的圣像破坏运动好久没更了。


                      IP属地:广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5-02-23 22:55
                      收起回复
                        科普类的怎么没热度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5-02-23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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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还是比拜吧热度高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5-02-23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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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楼主!


                            IP属地:广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5-02-23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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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31 14: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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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新疆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5-02-23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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