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进京，迢迢峻而安，顷袭来边疆的滔天风雨。从军机述出，正欲至密云的提台别院歇脚，黄门报知今日郑王千秋于府设宴，念及昔日的垂荐之恩，自然要去。穿月门后便被请至客楼安坐，晾了个把时辰，心生纳罕，聆知是太肃公主的授意后，锐眼不由一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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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夜幕至，方拦了小厮引往正厅。八爷已醉睡入轩，堂上惟一人阅书泡脚，先以打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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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叩见太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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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接过婢子手中炙壶，注加那汩汩温泉。这双雪足很轻小，正凫雁点水般在铜盆里扑腾，压不住的水粼溅湿了身前的狻猊补子。至此，金尊玉贵的龙女方才低嗤一声，忖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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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厘降在即，王爷素来笃护姊妹，早早便已托末将置办彩礼。此番进京一同带来，有：二百张青白肷皮、五十斤陇南当归、三十颗洮州绿松石，以及兰州织造局赶制的金线牡丹被面……可沙俄的事儿一出，末将在西北和兵部忙了个焦头烂额，难免失了周全，这不就有几样东西没补办好，还望殿下海涵。

几样东西没补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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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带甚么感情地反问一句，倒先施以宽和的笑意）哎，寇将军贵人事忙，这我也是晓得的，只不过那几样东西呢，是当真未及周全，还是明珠另投，倒不可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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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眼瞧着这位名动西北的剽勇汉子正效类低眉敛目的奴才，一壁觉得滑稽，一壁又很了然他所尊奉的、敬让的到底为何。昔年知遇提携的恩拂，如今似已不在他虎目所视，再一打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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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拜二品的大人物，怎敢劳您添水呢？可别折死本公主。

【盥盆之水，不深亦静。但经双趺捣踏，一池清沼立起风阑，皱如当下庙堂。凤仪千岁何能有伏虎之术，不饶是当前满鞑挟迫下，汉臣潜龙必须忍耐的蛰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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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太肃的作威又哪里只是为了几样贡物，禁城谋宇之下的胤嗣太懂四两拨千斤的暗语。言辞中，分明谴我拜攀别处，冷了她的亲哥。面霾垂投于晃荡的濯脚水中，待扬起脸时，眉山的狠戾却很模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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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话说的，倒折煞末将了。若没章业二年俄罗斯馆八爷的称赞提携，寇某哪能在京中立稳脚跟？这等知遇之恩，犬马相报亦不为过。

（不同于许多姊妹的风雅闲情，去去公主很早就学着跟在兄长身后，静观朝局的变化，衡量人心的偏移。这位寇将军俨然曾是我们纹枰上的一子，他并非小小走卒，而是一匹难驯的烈马——但烈马认主人，他姓寇的却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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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业二年的旧事，难为寇将军还记得，我当你早把我们兄妹抛诸脑后，另攀高枝儿了呢。甚么犬马，您该是狼啊（白眼儿的那种。说着谦话，却毫不客气地又言，不知是向侍婢还是向他）诶，水有点儿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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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地望他一眼，嘴角倒还噙着笑）寇将军，本公主的天马皮呢？

【叱咤边关的封疆大吏何曾有过如此顺敬殷态？忆往昔，于那文禽武兽满堂的金銮宝殿之上，也敢毫无顾忌地驾云腾雾。但所谓肝胆，也有命门，便是远谋。人一旦存起韬晦，免不得瞻前顾后，削散些冲锋陷阵的悍勇。南巡后，章业以文织罪，驱挤汉臣，天地间何愁难见严以相逼的风霜刀剑？吾欲成反清大业，此刻自须暂敛锋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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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马也好，虎狼也好，也不能忘您二位的恩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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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番伏低做小乃有意赎过，而一席话下来，小太肃明显不欲宽待，也不修台阶，反劈来厉发尖刻的挥令。这瞬，镇凛的目升腾起源自地渊的数丈狱火——她当死。哪怕是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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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颈青筋清晰鼓跃，牙关收紧，眼光微瞑】飞马皮子这事儿……大抵是臣没叮嘱到位，底下人也办事糊涂，才错贡给了珍英主子。

（打从今儿候他起，太肃就一直在蓄势，等到这句释白出口，积蓄已久的怒气便再不愿遏了。那些浮假的笑意、诡怪的言词都散了，散在公主的这一踹里。盆翻了，先是溅起惊恐的水花，接着，水开始没方向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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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寇将军手下的人怎么会糊涂，一个个儿的定是同他们的主子一样精明一样会筹算！贡给英娘娘是假，巴结恭王才是真吧？你也不想想，你一个西北莽汉，是怎么入的军机的眼，又是凭什么搭上恭王，现在青云直上，浑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吧，还有脸与本公主说当年俄罗斯馆？

【铜盆飞堕的瞬息，泗水迸溅进虎目，没有熄灭那里昭生的狱火，反助燃起来，几已焚身。疲坐冷凳一晌，下巴的青茬早已新生，此刻根根髭狰，裂出暴虐的芽来。始终弯弓的躯骨沉了下去，以防升腾的业障真叫阎王开道，唇楞一提，抿嘴间哂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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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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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拭掉满面的水液，大丈夫当以屈伸，烽火狼烟里擐甲为衾戈作枕的苦都是家常便饭，曲曲一王姬的刁难怎就忍不得了。弯膝捡盆，再提热壶，亲手将“始作之足”浴上水，欲盖弥彰地收过话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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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明鉴，理藩之情，弗敢忘却。先后亲疏，末将心中分明，此番确凿是做事糊涂。若真有巴结一事，臣待殿下方叫巴结。八爷也好，三爷也好，都是末将侍奉的主子，终归是您爱新觉罗家的臣。

（他是做足了姿态，势必要将这把怒火熄在盆中水内，太肃却不会被这样轻巧地糊弄过去。虽是很为受用地浴着双足，但仍要凛然地警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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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侍奉，不也分了远近吗？先后是先后，亲疏是亲疏，区别不止在这么张天马皮吧。哥哥的赞许、提拔，究竟是枉费了（很明白他已然是恭王的随臣，这条路怕是回不了头，如今我除却说这些为难的话，又有何能为呢）不过，寇将军仍须仔细些，结党的罪名若是扣下来，可不管姓甚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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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叵测的威胁压下，又转而再问）对了，你和江侍郎关系如何？要真话。

【所谓朋党，并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般简单，结党营私的下半隐辞便是僭越妄为。皇亲国戚，忠臣亲王构斗于一处，除了篡逆之外，哪还有别的什么章程。而但凡真同舟共了济，一条船上谁漏了底，那就只有一起死的份。眼下，恭王也好郑王也罢，皆还没有承得住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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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党这条死路，臣可没那步子迈。殿下，末将常年征外，最识气象：认得头顶的云，甭管如何倏忽来去，最好是一片——多了阴，少了烈，左右护得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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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点了明晰，墙头风草，只拜东君主。接过巾布，为之拭水，再展眉峰，笑得有些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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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大抵，不会更好，只会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