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灵山大象
樱花雪院群贤坊.
一夜欢好后，早朝回来后容光焕发的上宫婉儿叫醒秀床上的龙鹰，说出早朝情况。
如龙鹰所料，默啜之女凝艳果然亲来，还是此次突厥刺客团总指挥。
预先形成包围圈的宇文朔和乾舜率兵先发制人，对古庙内的突厥刺客团重炮轰击，差点逮住从废墟中跳出来，且灰头土脸的突厥公主。
突厥刺客中果然暗伏精英，两员浑身是血的高手拼死拦下宇文朔和乾舜，其余残党挡住官兵，掩护凝艳策马逃离。
宇文朔和乾舜本有意捉拿刺客活口，但两员被重兵围困的突厥高手不肯投降，其中一个被炸去半边身体的突厥高手自拍天灵盖而亡，另一使长矛高手亦随后饮剑自尽，其余残党大多死战，尽显狼军悍勇。
幸好废墟中尚有活口，被仔细检扫战场的乾舜由瓦砾堆中翻出一诈尸的汉人。这企图装死蒙混过关的汉人刺客挨不过几下鞭刑，便招出自己和同党身份。
汉人刺客是“硬杆子”武迷涣，拦截宇文朔和乾舜的是“三目狼人”纥钵吉胡和“残狼”燕拔，皆是默啜亲卫，也和龙鹰是熟人，因参与过统万城之战。
龙鹰道：“武迷涣招出武延秀了吗？”
上宫婉儿道：“这倒没有，这人或许是真不知情，凝艳带着这怂人唯一的用途大概就是带路，不会让他参与核心秘密。”
龙鹰诧道：“给这小子上刑的该是宇文朔他们，为何婉儿似也认定此人是个怂包？”
上宫婉儿脸上一红，啐道：“真不知道这小子为何会有个{硬杆子}的外号，押着他上朝受审时，他完全不能凭自己双脚走路，精神委顿还大小便失禁，浑身抽搐不止，就像吸食了大量五石散之类药物的病鬼。”
龙鹰叹道：“{硬杆子}或许是他被逼服药之前的称号，此人和武延秀一般已被默啜和凝艳等以药瘾控制，否则最贪生怕死的武延秀岂肯参与造反？里通外敌，弑君夺权，任一条罪都够他抄家灭族了。”
上宫婉儿坐入床沿，轻轻道：“婉儿太厌倦这些斗争了，真想什么都不顾的离开，却知是不可能的……小司马何时可以回朝呢？”
龙鹰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太医回京}。只要符太那小子扮回太医回长安，就可以假称是由王庭经解开了小司马所中{七针制神}之禁制，台勒虚云只会猜疑到丑神医和龙鹰的关系处去，而不会担心刘幽求身份泄密，暴露出他的大江联班底。但符太若要回长安，最少还得个月，这还得希望奚人和东夷都护府孙佺那边不出大问题，可在符太等人干预下顺利收场。婉儿还撑得住吗？”
上宫婉儿横龙鹰一眼，道：“长嗟短叹也无用，个月时间怎也熬得过去。噢，对了，人家新学会烹制{樱花糕}，那是一种用糯米粉和樱花瓣合味调制的糕点，风味独特。早上出门时放在蒸笼上小火慢煨，现在正好出炉，鹰爷有口福了。”
说罢转身出厢房，没多久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樱花糕进来。龙鹰大喜，毫不客气，伸出手来不怕热的取糕点张口大嚼，果然入口香薷，美味无穷。
龙鹰边吃边说话道：“王昱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来吗？”
上宫婉儿道：“他已做好布置，只要我坐船抵达川蜀的广元港码头，就有他的亲信接应，安全该无虞。”
龙鹰道：“我们绝不能轻视宗楚客，以他的政治敏感，婉儿的请辞很可能会引起他的警觉，甚至猜到若大家隐退，接应对象必是你表哥方面的人。若我是他会收买你表哥身边的人，以做耳目。”
上宫婉儿笑道：“宗楚客确想收买，但我表哥身旁的亲信都是家族中叔伯长者，根本不可能被收买。所以宗楚客只能另玩手段，派来关中京兆韦氏子弟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观察支使，虽无实权却可明目张胆的对我表哥实行监察职责。”
龙鹰想起田上渊和京兆韦氏的累世姻亲关系，暗忖恐怕这韦皋不止是宗楚客的探子，甚至是田上渊的耳目，实际是双重奸细。
“韦皋难道敢跟屁虫般的追着王昱？”龙鹰不由头疼，在政治上他始终比宗楚客后知后觉。
上宫婉儿冷哼一声，道：“他若敢这样，是逼我表哥动手宰掉他。说起此人，前后行为很奇怪，在长安动辄打骂僧尼，不敬佛法。到巴蜀后他突然态度转弯，和一个叫海通的和尚形影不离，整日吃住在一起。还民间筹款，大肆宣扬，捐出自己多年俸禄，同这和尚在嘉州凌云山修建大弥勒佛像。”
龙鹰愕然而笑道：“只怕这两人修佛像是伪，骗筹款是真。哈，这套我懂，豪绅的钱如数退返，百姓的捐款五五分赃，真亏得他们绞尽脑汁的搜刮民脂民膏。”
上宫婉儿却摇头道：“表面上和鹰爷说的一样，民间有传闻那空心大佛胸口处夜间常隐有灯火光芒，被人质疑是室藏脏洞。但我却知内情恐非那么简单，因为圣神皇帝登基之前，那海通和尚曾带着十几个密封的箱子入宫求见，他空手走后，胖公公突然添出十几万两白银巨款，再经我之手录入国库。此事来历不明，圣神皇帝却不许我过问，只交代照实入库。”
龙鹰道：“我明白了。海通和尚若能拿得出巨款资助，自然不会贪图散碎民膏，那他图的是什么？”
上宫婉儿神色凝重的道：“圣神皇帝平日对婉儿非常倚重，军机秘事亦允许我旁听，但她和那和尚的秘谈，却只有胖公公能参与，不准第四人在场。”
龙鹰目光闪动，撑起身来，凑近上宫婉儿的俏丽的脸颊，目光投入她深邃的眼眸内道：“差点忘了大家的性格是另一个武曌的化身，所以对此事必不可能放过，事后肯定暗中调查，获得线索。”
上宫婉儿娇柔道：“瞒不过鹰爷。事后婉儿经过多年暗中走访，才稍微查出点眉目，那海通和尚法号{清莲}，来自河东道庐山西北麓东林寺，就在我正要进一步深查时，却惹来胖公公横阻，警告我若再查下去会惹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龙鹰深吸一口气，肃容沉声道：“胖公公的原话可能很重要，你仔细复述给我听。”
胖公公并没有把上宫婉儿暗中调查的事向武曌告发，因此他口中所指的杀身之祸很可能不是指触怒武曌，而是另有所指。上宫婉儿居于深宫内苑，普通的江湖斗争难以波及，是什么人的威胁力能让老谋深算的胖公公都深感忌惮？
上宫婉儿露出回忆神色，半晌后才道：“胖公公说的是{莲社是你惹不起的秘密存在，给我赶紧忘掉它，否则圣神皇帝不会管你，我亦护你不住。}”
龙鹰被惹出兴趣，舔舔嘴皮道：“这莲社是什么鬼玩意？从胖公公的如临大敌措辞来看，似比大江联更让他忌惮。”
上宫婉儿似回想起当时胖公公警告的语气，尚心有余悸的看看窗外，才缩回白皙的脖子轻声道：“莲社又叫白莲社，是和佛教八大禅宗之一净土宗渊源非常密切的一个秘社组织。社众以僧人为主，背景亦可追溯到东晋时的净土宗初祖远公慧远大师，东林寺亦是东晋时期所造，远公徒弟谢灵运在寺内遍植白莲花，并与西域僧人和远公弟子们缔誓组建{莲社十八贤}，莲社自此成立，但社众活动却异常低调隐秘。远公即是莲社创始人，又是净土宗初祖，师承汉晋时印手菩萨道安法师，道安乃将佛法文化传入中土第一人。”
龙鹰摸头道：“佛门八大禅宗小弟知之不多，只见过华严宗贤首大师。听他提过净土宗二祖为本朝贞观年间的释善道大师，还听说长安城南神禾原的香积寺亦是净土宗祖庭，信众香客为天下之冠，怎么庐山东林寺也是净土宗祖庭吗？”
上宫婉儿道：“庐山东林寺为释善道驻锡之所，唐高宗李治永隆二年（公元681年），释善道大师圆寂，弟子怀恽为纪念其功德，求当时已经把控皇权的圣神皇帝为其师修建香积寺和供养塔，自此香积寺也成为净土宗祖庭。”
龙鹰不以为然道：“难怪师姐曾自封为弥勒佛转生，原来来自净土宗的信奉教义。但有一点颇为奇怪，师姐当年明明已经得到整个白道武林和佛门贤首支持，只要继承李世民时期保留的佛门文化即可，实不必另造新佛，把净土宗捧为佛门八宗之首。这净土宗历代祖师和莲社关系密切，我总感觉透着丝邪气。”
上宫婉儿望着龙鹰，突然欲语还休，一副想说却犹豫不决的罕见神色。
龙鹰奇道：“婉儿莫非还有什么事瞒着小弟？为何会这幅神态。”
上宫婉儿轻叹一口气道：“罢了”顿了顿才道：“贞观九年，就是寇仲和徐子陵齐聚长安前一年。李世民突然拜谒石壁山玄中寺，为长孙皇后祈福，并留{石壁寺铁弥勒像颂}。”说完双眼不眨一下的看着龙鹰。
龙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道：“玄中寺？玄中在文法中似乎是狡猾和靠不住的意思，这寺庙名字也真古怪，驻锡的和尚大概也有点古怪……咦，你这样盯着我干嘛？我应该有什么特别反应吗？”
上宫婉儿美眸终于眨了眨，有些得意的道：“我在观察鹰爷的反应，判断出圣神皇帝应该没有把这件秘事告诉过你，以至鹰爷在一些关键事情上没有警觉。看来圣神皇帝还是更偏爱婉儿，而不是他的亲师弟。”
龙鹰将手中樱花糕变戏法般抛到半空，再张嘴接下，耸耸肩道：“勿要卖关子，否则小弟会解开婉儿薄如蝉翼的纱衣，用冷得通红的大手给你腋窝呵痒逼供。”
上宫婉儿扯一扯纱袍，似想起什么，俏脸一红，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淡淡道：“那年玄中寺的主持，是西河禅师石之轩。”
“什么？”
如龙鹰的镇定功夫，掷到半空中的樱花糕也错位接到了鼻子上，玩杂技罕见出丑。
上宫婉儿忍俊不禁的掩嘴一笑，才道：“石之轩当年出家为僧，丰姿飘逸卓尔不群，化名道绰禅师，改俗家为卫姓。他自视甚高，不愿拜入四大圣僧门下，遁入同为俗家卫姓的净土宗昙鸾大师门下。”
龙鹰愕然半晌才道：“昙鸾大师竟然比四大圣僧地位还高吗？小司马提过石姓元祖是大名鼎鼎的卫康叔六代孙石蜡，这石蜡似还有个大义灭亲的典故，杀了自己儿子石厚……”
上宫婉儿摇头道：“昙鸾大师是南北朝一个医僧，和石之轩亦相距二百多年。石之轩在玄中寺中发现有一幢为昙鸾大师立的碑，上面刻有昙鸾大师的画像和传记，石之轩看后，极为崇敬，从此改信净土。据后人说他在玄中寺「甄别简择，权实教典，搜求酌核一切经论，从此会同三藏妙理，专务布化净业。」鲜出寺门，直到圆寂。”
龙鹰背后发凉，呻吟一般道：“我懂了，李世民确是石之轩传人，贞观九年才露出马脚。老石这个{得道高僧}之后眼见武曌要以周代唐，破掉自己精心布局，虽遁入空门也难免不忿，他该是入宫见过师姐，并胁迫师姐做出秘密协议。难怪师姐可以顺利登基，之后却把禅宗弥勒佛捧为佛门冠首。禅宗莲社只怕和安隆亦脱不开关系，可查到远公俗家名讳？”
上宫婉儿无力的靠入龙鹰怀内道：“胖公公不许我再查下去……现在回过头想来，他和师姐忌惮的人该就是石之轩。”
龙鹰点头轻拍她香肩，嘱咐道：“婉儿既然生出退隐之意，确不该再追查下去。不过我却知道有人必会彻查，那就是慈航静斋。当年薛怀义霸占净念禅宗的白马寺，显然他背后就是莲社背景，难怪师姐不能亲自动手，只能由小弟这另一个{魔门邪帝}出手宰了那家伙。若小弟没猜错，薛怀义也定是净土宗二祖释善道之徒，和那怀恽是师兄弟关系。”
怀内的上宫婉儿娇躯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让龙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龙鹰沉吟道：“《魔道随想录》中有鬼影关于燕飞杀死魔门三大高手的记录，那三人名字是哈远公，卫娥，屈星辅。哈就是弥勒佛之意，本以为只是三个无关紧要的魔门宿老，现在看来皆可能是出自禅宗莲社，难怪禅宗一祖远公和二祖善道之间断代了二百多年，是昙鸾大师和化名道绰禅师的石之轩才由中接驳传承。庐山东林寺和石壁山玄中寺所距不远，老石晚年看来还是不甘寂寞，什么{专务布化净业}，是骗小孩的玩意，只有鬼才相信。”
上宫婉儿秀眸颤动，担心的道：“怎办才好。和表哥约定的永元港在岷江上游，而韦皋和{清莲}和尚海通就据守在凌云山大佛处，他们可切断两岸的乌尤码头和嘉州渡口，断我入蜀之路。”
龙鹰哈哈一笑，轻松道：“入蜀不止岷江一条水路，还可走嘉陵江。嘉陵江可入蜀地，岷江可入巴地，想封锁水路阻大家入蜀是做不到的。”
龙鹰心中突兀的想起藏书的二酉洞，直觉那凌云山大佛胸口藏脏洞，藏的可能不是财宝，而是魔门典籍。
龙鹰眉头紧锁，问道：“昔年我也曾经过那段岷江流域，据川蜀当地人称，凌云山本名灵山，山中灌木遮掩下是一个史前石壁像，纪念的是治水的大禹。后有人倚山修阁，掩去石壁真身，只留头面，成为十三层楼檐建式的{大象阁}。海通和尚为何要把这大禹石像改成弥勒佛呢？大家看过他呈递的提案否？”
上宫婉儿不屑道：“和尚们把古人遗迹据为己有，古为今用的例子太多了。我看过他呈递的佛像改造方案，是把整个帝皇端坐的石像，改修成危襟正坐的弥勒佛，以空心佛遮去本来的{大象阁}和丛帝古像。”
龙鹰好奇道：“丛帝古像？”
上宫婉儿道：“凌云山本名灵山，那史前石壁纪念的是古蜀治水的丛帝鳖灵，山下路亦称{蓖子街}，也叫鳖子路。佛教中的弥勒佛从来都是善跏趺坐，却被他依照古像硬改成危襟正坐；佛陀像大多一手朝天一手朝地，意为施无畏印与与愿印，也被他改成双手向下，还一手大一手小，整个造型不伦不类。海通不明佛理，根本不是真和尚，却愚骗无数香民年年前去供奉上香，香火全受落到丛帝鳖灵处去。”
龙鹰哭笑不得道：“也许这才是莲社的本意，谁知道呢？”
看龙鹰长身而起，上宫婉儿嗔道：“你要去哪？记得说过要{贴身保护}人家，原来只晚上来保护吗？”
龙鹰在她俏脸上大力香一口，哈哈笑道：“小弟得去寻另一位仙子端木菱。却不是谈情说爱，而是去更深入了解莲社的秘密。”
樱花雪院群贤坊.
一夜欢好后，早朝回来后容光焕发的上宫婉儿叫醒秀床上的龙鹰，说出早朝情况。
如龙鹰所料，默啜之女凝艳果然亲来，还是此次突厥刺客团总指挥。
预先形成包围圈的宇文朔和乾舜率兵先发制人，对古庙内的突厥刺客团重炮轰击，差点逮住从废墟中跳出来，且灰头土脸的突厥公主。
突厥刺客中果然暗伏精英，两员浑身是血的高手拼死拦下宇文朔和乾舜，其余残党挡住官兵，掩护凝艳策马逃离。
宇文朔和乾舜本有意捉拿刺客活口，但两员被重兵围困的突厥高手不肯投降，其中一个被炸去半边身体的突厥高手自拍天灵盖而亡，另一使长矛高手亦随后饮剑自尽，其余残党大多死战，尽显狼军悍勇。
幸好废墟中尚有活口，被仔细检扫战场的乾舜由瓦砾堆中翻出一诈尸的汉人。这企图装死蒙混过关的汉人刺客挨不过几下鞭刑，便招出自己和同党身份。
汉人刺客是“硬杆子”武迷涣，拦截宇文朔和乾舜的是“三目狼人”纥钵吉胡和“残狼”燕拔，皆是默啜亲卫，也和龙鹰是熟人，因参与过统万城之战。
龙鹰道：“武迷涣招出武延秀了吗？”
上宫婉儿道：“这倒没有，这人或许是真不知情，凝艳带着这怂人唯一的用途大概就是带路，不会让他参与核心秘密。”
龙鹰诧道：“给这小子上刑的该是宇文朔他们，为何婉儿似也认定此人是个怂包？”
上宫婉儿脸上一红，啐道：“真不知道这小子为何会有个{硬杆子}的外号，押着他上朝受审时，他完全不能凭自己双脚走路，精神委顿还大小便失禁，浑身抽搐不止，就像吸食了大量五石散之类药物的病鬼。”
龙鹰叹道：“{硬杆子}或许是他被逼服药之前的称号，此人和武延秀一般已被默啜和凝艳等以药瘾控制，否则最贪生怕死的武延秀岂肯参与造反？里通外敌，弑君夺权，任一条罪都够他抄家灭族了。”
上宫婉儿坐入床沿，轻轻道：“婉儿太厌倦这些斗争了，真想什么都不顾的离开，却知是不可能的……小司马何时可以回朝呢？”
龙鹰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太医回京}。只要符太那小子扮回太医回长安，就可以假称是由王庭经解开了小司马所中{七针制神}之禁制，台勒虚云只会猜疑到丑神医和龙鹰的关系处去，而不会担心刘幽求身份泄密，暴露出他的大江联班底。但符太若要回长安，最少还得个月，这还得希望奚人和东夷都护府孙佺那边不出大问题，可在符太等人干预下顺利收场。婉儿还撑得住吗？”
上宫婉儿横龙鹰一眼，道：“长嗟短叹也无用，个月时间怎也熬得过去。噢，对了，人家新学会烹制{樱花糕}，那是一种用糯米粉和樱花瓣合味调制的糕点，风味独特。早上出门时放在蒸笼上小火慢煨，现在正好出炉，鹰爷有口福了。”
说罢转身出厢房，没多久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樱花糕进来。龙鹰大喜，毫不客气，伸出手来不怕热的取糕点张口大嚼，果然入口香薷，美味无穷。
龙鹰边吃边说话道：“王昱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来吗？”
上宫婉儿道：“他已做好布置，只要我坐船抵达川蜀的广元港码头，就有他的亲信接应，安全该无虞。”
龙鹰道：“我们绝不能轻视宗楚客，以他的政治敏感，婉儿的请辞很可能会引起他的警觉，甚至猜到若大家隐退，接应对象必是你表哥方面的人。若我是他会收买你表哥身边的人，以做耳目。”
上宫婉儿笑道：“宗楚客确想收买，但我表哥身旁的亲信都是家族中叔伯长者，根本不可能被收买。所以宗楚客只能另玩手段，派来关中京兆韦氏子弟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观察支使，虽无实权却可明目张胆的对我表哥实行监察职责。”
龙鹰想起田上渊和京兆韦氏的累世姻亲关系，暗忖恐怕这韦皋不止是宗楚客的探子，甚至是田上渊的耳目，实际是双重奸细。
“韦皋难道敢跟屁虫般的追着王昱？”龙鹰不由头疼，在政治上他始终比宗楚客后知后觉。
上宫婉儿冷哼一声，道：“他若敢这样，是逼我表哥动手宰掉他。说起此人，前后行为很奇怪，在长安动辄打骂僧尼，不敬佛法。到巴蜀后他突然态度转弯，和一个叫海通的和尚形影不离，整日吃住在一起。还民间筹款，大肆宣扬，捐出自己多年俸禄，同这和尚在嘉州凌云山修建大弥勒佛像。”
龙鹰愕然而笑道：“只怕这两人修佛像是伪，骗筹款是真。哈，这套我懂，豪绅的钱如数退返，百姓的捐款五五分赃，真亏得他们绞尽脑汁的搜刮民脂民膏。”
上宫婉儿却摇头道：“表面上和鹰爷说的一样，民间有传闻那空心大佛胸口处夜间常隐有灯火光芒，被人质疑是室藏脏洞。但我却知内情恐非那么简单，因为圣神皇帝登基之前，那海通和尚曾带着十几个密封的箱子入宫求见，他空手走后，胖公公突然添出十几万两白银巨款，再经我之手录入国库。此事来历不明，圣神皇帝却不许我过问，只交代照实入库。”
龙鹰道：“我明白了。海通和尚若能拿得出巨款资助，自然不会贪图散碎民膏，那他图的是什么？”
上宫婉儿神色凝重的道：“圣神皇帝平日对婉儿非常倚重，军机秘事亦允许我旁听，但她和那和尚的秘谈，却只有胖公公能参与，不准第四人在场。”
龙鹰目光闪动，撑起身来，凑近上宫婉儿的俏丽的脸颊，目光投入她深邃的眼眸内道：“差点忘了大家的性格是另一个武曌的化身，所以对此事必不可能放过，事后肯定暗中调查，获得线索。”
上宫婉儿娇柔道：“瞒不过鹰爷。事后婉儿经过多年暗中走访，才稍微查出点眉目，那海通和尚法号{清莲}，来自河东道庐山西北麓东林寺，就在我正要进一步深查时，却惹来胖公公横阻，警告我若再查下去会惹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龙鹰深吸一口气，肃容沉声道：“胖公公的原话可能很重要，你仔细复述给我听。”
胖公公并没有把上宫婉儿暗中调查的事向武曌告发，因此他口中所指的杀身之祸很可能不是指触怒武曌，而是另有所指。上宫婉儿居于深宫内苑，普通的江湖斗争难以波及，是什么人的威胁力能让老谋深算的胖公公都深感忌惮？
上宫婉儿露出回忆神色，半晌后才道：“胖公公说的是{莲社是你惹不起的秘密存在，给我赶紧忘掉它，否则圣神皇帝不会管你，我亦护你不住。}”
龙鹰被惹出兴趣，舔舔嘴皮道：“这莲社是什么鬼玩意？从胖公公的如临大敌措辞来看，似比大江联更让他忌惮。”
上宫婉儿似回想起当时胖公公警告的语气，尚心有余悸的看看窗外，才缩回白皙的脖子轻声道：“莲社又叫白莲社，是和佛教八大禅宗之一净土宗渊源非常密切的一个秘社组织。社众以僧人为主，背景亦可追溯到东晋时的净土宗初祖远公慧远大师，东林寺亦是东晋时期所造，远公徒弟谢灵运在寺内遍植白莲花，并与西域僧人和远公弟子们缔誓组建{莲社十八贤}，莲社自此成立，但社众活动却异常低调隐秘。远公即是莲社创始人，又是净土宗初祖，师承汉晋时印手菩萨道安法师，道安乃将佛法文化传入中土第一人。”
龙鹰摸头道：“佛门八大禅宗小弟知之不多，只见过华严宗贤首大师。听他提过净土宗二祖为本朝贞观年间的释善道大师，还听说长安城南神禾原的香积寺亦是净土宗祖庭，信众香客为天下之冠，怎么庐山东林寺也是净土宗祖庭吗？”
上宫婉儿道：“庐山东林寺为释善道驻锡之所，唐高宗李治永隆二年（公元681年），释善道大师圆寂，弟子怀恽为纪念其功德，求当时已经把控皇权的圣神皇帝为其师修建香积寺和供养塔，自此香积寺也成为净土宗祖庭。”
龙鹰不以为然道：“难怪师姐曾自封为弥勒佛转生，原来来自净土宗的信奉教义。但有一点颇为奇怪，师姐当年明明已经得到整个白道武林和佛门贤首支持，只要继承李世民时期保留的佛门文化即可，实不必另造新佛，把净土宗捧为佛门八宗之首。这净土宗历代祖师和莲社关系密切，我总感觉透着丝邪气。”
上宫婉儿望着龙鹰，突然欲语还休，一副想说却犹豫不决的罕见神色。
龙鹰奇道：“婉儿莫非还有什么事瞒着小弟？为何会这幅神态。”
上宫婉儿轻叹一口气道：“罢了”顿了顿才道：“贞观九年，就是寇仲和徐子陵齐聚长安前一年。李世民突然拜谒石壁山玄中寺，为长孙皇后祈福，并留{石壁寺铁弥勒像颂}。”说完双眼不眨一下的看着龙鹰。
龙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道：“玄中寺？玄中在文法中似乎是狡猾和靠不住的意思，这寺庙名字也真古怪，驻锡的和尚大概也有点古怪……咦，你这样盯着我干嘛？我应该有什么特别反应吗？”
上宫婉儿美眸终于眨了眨，有些得意的道：“我在观察鹰爷的反应，判断出圣神皇帝应该没有把这件秘事告诉过你，以至鹰爷在一些关键事情上没有警觉。看来圣神皇帝还是更偏爱婉儿，而不是他的亲师弟。”
龙鹰将手中樱花糕变戏法般抛到半空，再张嘴接下，耸耸肩道：“勿要卖关子，否则小弟会解开婉儿薄如蝉翼的纱衣，用冷得通红的大手给你腋窝呵痒逼供。”
上宫婉儿扯一扯纱袍，似想起什么，俏脸一红，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淡淡道：“那年玄中寺的主持，是西河禅师石之轩。”
“什么？”
如龙鹰的镇定功夫，掷到半空中的樱花糕也错位接到了鼻子上，玩杂技罕见出丑。
上宫婉儿忍俊不禁的掩嘴一笑，才道：“石之轩当年出家为僧，丰姿飘逸卓尔不群，化名道绰禅师，改俗家为卫姓。他自视甚高，不愿拜入四大圣僧门下，遁入同为俗家卫姓的净土宗昙鸾大师门下。”
龙鹰愕然半晌才道：“昙鸾大师竟然比四大圣僧地位还高吗？小司马提过石姓元祖是大名鼎鼎的卫康叔六代孙石蜡，这石蜡似还有个大义灭亲的典故，杀了自己儿子石厚……”
上宫婉儿摇头道：“昙鸾大师是南北朝一个医僧，和石之轩亦相距二百多年。石之轩在玄中寺中发现有一幢为昙鸾大师立的碑，上面刻有昙鸾大师的画像和传记，石之轩看后，极为崇敬，从此改信净土。据后人说他在玄中寺「甄别简择，权实教典，搜求酌核一切经论，从此会同三藏妙理，专务布化净业。」鲜出寺门，直到圆寂。”
龙鹰背后发凉，呻吟一般道：“我懂了，李世民确是石之轩传人，贞观九年才露出马脚。老石这个{得道高僧}之后眼见武曌要以周代唐，破掉自己精心布局，虽遁入空门也难免不忿，他该是入宫见过师姐，并胁迫师姐做出秘密协议。难怪师姐可以顺利登基，之后却把禅宗弥勒佛捧为佛门冠首。禅宗莲社只怕和安隆亦脱不开关系，可查到远公俗家名讳？”
上宫婉儿无力的靠入龙鹰怀内道：“胖公公不许我再查下去……现在回过头想来，他和师姐忌惮的人该就是石之轩。”
龙鹰点头轻拍她香肩，嘱咐道：“婉儿既然生出退隐之意，确不该再追查下去。不过我却知道有人必会彻查，那就是慈航静斋。当年薛怀义霸占净念禅宗的白马寺，显然他背后就是莲社背景，难怪师姐不能亲自动手，只能由小弟这另一个{魔门邪帝}出手宰了那家伙。若小弟没猜错，薛怀义也定是净土宗二祖释善道之徒，和那怀恽是师兄弟关系。”
怀内的上宫婉儿娇躯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让龙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龙鹰沉吟道：“《魔道随想录》中有鬼影关于燕飞杀死魔门三大高手的记录，那三人名字是哈远公，卫娥，屈星辅。哈就是弥勒佛之意，本以为只是三个无关紧要的魔门宿老，现在看来皆可能是出自禅宗莲社，难怪禅宗一祖远公和二祖善道之间断代了二百多年，是昙鸾大师和化名道绰禅师的石之轩才由中接驳传承。庐山东林寺和石壁山玄中寺所距不远，老石晚年看来还是不甘寂寞，什么{专务布化净业}，是骗小孩的玩意，只有鬼才相信。”
上宫婉儿秀眸颤动，担心的道：“怎办才好。和表哥约定的永元港在岷江上游，而韦皋和{清莲}和尚海通就据守在凌云山大佛处，他们可切断两岸的乌尤码头和嘉州渡口，断我入蜀之路。”
龙鹰哈哈一笑，轻松道：“入蜀不止岷江一条水路，还可走嘉陵江。嘉陵江可入蜀地，岷江可入巴地，想封锁水路阻大家入蜀是做不到的。”
龙鹰心中突兀的想起藏书的二酉洞，直觉那凌云山大佛胸口藏脏洞，藏的可能不是财宝，而是魔门典籍。
龙鹰眉头紧锁，问道：“昔年我也曾经过那段岷江流域，据川蜀当地人称，凌云山本名灵山，山中灌木遮掩下是一个史前石壁像，纪念的是治水的大禹。后有人倚山修阁，掩去石壁真身，只留头面，成为十三层楼檐建式的{大象阁}。海通和尚为何要把这大禹石像改成弥勒佛呢？大家看过他呈递的提案否？”
上宫婉儿不屑道：“和尚们把古人遗迹据为己有，古为今用的例子太多了。我看过他呈递的佛像改造方案，是把整个帝皇端坐的石像，改修成危襟正坐的弥勒佛，以空心佛遮去本来的{大象阁}和丛帝古像。”
龙鹰好奇道：“丛帝古像？”
上宫婉儿道：“凌云山本名灵山，那史前石壁纪念的是古蜀治水的丛帝鳖灵，山下路亦称{蓖子街}，也叫鳖子路。佛教中的弥勒佛从来都是善跏趺坐，却被他依照古像硬改成危襟正坐；佛陀像大多一手朝天一手朝地，意为施无畏印与与愿印，也被他改成双手向下，还一手大一手小，整个造型不伦不类。海通不明佛理，根本不是真和尚，却愚骗无数香民年年前去供奉上香，香火全受落到丛帝鳖灵处去。”
龙鹰哭笑不得道：“也许这才是莲社的本意，谁知道呢？”
看龙鹰长身而起，上宫婉儿嗔道：“你要去哪？记得说过要{贴身保护}人家，原来只晚上来保护吗？”
龙鹰在她俏脸上大力香一口，哈哈笑道：“小弟得去寻另一位仙子端木菱。却不是谈情说爱，而是去更深入了解莲社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