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顷，我发现《乌盆计》垂袖而唱，因以诘之翼华。翼华曰：他是个赤老，你是唱赤老是唱人？愚见其说话，动到肝阳，则止之曰：研究艺术，何必动肝火。翼华始又曰：《乌盆计》中赤老，除挡水之身段外，余皆用不着动袖，若要唱“人”，则抖袖之后终须翻起，垂袖而唱，是为羊毛。
愚要唱《武家坡》，《武家坡》着马褂并无小袖。据云，无袖比有袖更难唱，两只手放在外面，放得不好，便极难看。
愚饰《大登殿》之王允，里面加衬褶子，有两重小袖，及翻起时，两袖间忽有牵掣，致吾手内伏不能出，大恐，亟用其另一手探摸，摸亦摸不出所以然，便用眼睛窥视，我又如高百岁夫人之所谓“金丝眼”，看亦看不见，不得已将袖子凑到眼睛上，细细整理，吾手始囊脱而出。
凡此动作，台上人为之轩渠，台下之笑我者皆内行。我在台上为羊毛，盖若非内行，必不以翻不出袖子为羊毛也。
初上弦时，愚以衷气不沛，歌时不免力竭声嘶，力竭声嘶，则又摇头晃脑。丁悚先生病之，劝我改善。我欲改而不可得，盖我头不摇，我脑不晃，连这一点声音亦唱不成功也。
最近时常听朋友吊嗓，翼华之调门甚高，唱时，头不稍动，大段反二黄唱完，其头亦绝不稍移。动与摇固然难看，不动不摇，亦实在不顺眼，譬如泥塑木雕，乃觉唱的人似绝无“生气”。
因悟唱戏亦如行路，苟两手下垂，直挺挺走来走去，其姿势岂不如王兰芳之唱《活捉》？故唱戏时之头，亦应“左右俯仰”，以顺其自然之姿势，惟不可太过分。丁先生之所以必欲下走改善者，正以下走之摇晃过甚也
一夜遇熙春于伊文泰，熙春自病嗓，乃不恒为夜游，惟熙春之游兴好。既病，尝事休憩，天炎热，熙春不能更遏其游念。遂跳舞，亦下水游泳矣。愚恒谓熙春宜跳舞，跳舞而跳至通体汗下，则其嗓复原之日且不远。熙春以为讽，其实吾言实符医学逻辑者，特熙春不知耳。
陈小蝶先生尝问丁悚先生曰：老生反二黄戏有几出？丁先生曰：是不可知。小蝶曰：约略计之，乃得几何？丁先生曰：十出外也。于是丁先生乃计之曰：《法场换子》《李陵碑》《乌盆计》《柴桑口》，至此不能复举。
小蝶笑曰：我屡次以此询之海上票友，被问者咸曰：十来出总有的，然使其举戏名，则三出而已，丁先生能报四出，已优逾侪辈矣。小蝶尝细细数之，得六七出，然预计当有十出。《请宋灵》有反二黄，此非老生正工戏，故不算数。如《牧羊卷》，为当然之一出耳。
因又问青衣之反二黄戏有几出？闻者答曰：《起解》《六月雪》，自此更不能数。又问曰：大面亦有反二黄戏乎？梯公曰：有之。小蝶问其哪一出，则良久不可答。旋曰：好像有的，顾不获举戏名矣。
一夕，王引曾造翼楼，王引亦唱戏，完全麒派，《打嵩》与《状元谱》，翼楼主人，认为妙造。主人不轻许人，而于王引赏识之殷，是王引必善歌矣。王有天生之麒派喉咙，尝闻其与美云合唱《南天门》，许其极够麒味，故我之赏爱王歌，早于主人，特当时犹不敢自信我见解之是不错误耳。
近来时在翼楼上吊嗓，吊吊究竟比不吊时好得多。从前初上演时，唱板至撩袍端带，已气遏不能入调。唱至现在，可以连唱《追信》之“我主爷”与后面之“三生有幸”两段，犹并不吃力。琴师且谓下走之调门亦渐渐高，高得已可与十数年老票之天厂居士相埒，诫幸事矣。
翼楼诸子，既排日吊嗓，嗓音之忽然有变者，一听主辨，梯公唱小生，本来是珠喉玉貌。一日，喉忽不珠，愚笑谓梯公曰：昨夜殆尽燕婉之乐矣。梯公摇首示无，因此纵论嗓音与燕婉之有关。
翼华尝闻之戏班中人言：譬如某伶明日贴斩子，则隔夜必定要寻“出路”，则次日唱时，喉道大通，要什么调，便什么调，要什么腔，便什么腔矣。又如勇猛武生，明日要贴一出结棍开打之戏，上一夜也必到处找寻“出路”，则第二日打起来，更来得轻松。
梯公因谓：此殆公例，譬如足球健将，苟明日有球赛者，往往于上一日先要放一放，则踢起来脚头比平常还硬。又昨夜有事，精神必大旺，精神旺则必有赢余，然反应在第三天，第三天必成极度疲惫。唱戏者且一字不出，开打者靠在身上已嫌重，更无论动家生矣。
《中国艺坛画报》1939年14-17期
愚要唱《武家坡》，《武家坡》着马褂并无小袖。据云，无袖比有袖更难唱，两只手放在外面，放得不好，便极难看。
愚饰《大登殿》之王允，里面加衬褶子，有两重小袖，及翻起时，两袖间忽有牵掣，致吾手内伏不能出，大恐，亟用其另一手探摸，摸亦摸不出所以然，便用眼睛窥视，我又如高百岁夫人之所谓“金丝眼”，看亦看不见，不得已将袖子凑到眼睛上，细细整理，吾手始囊脱而出。
凡此动作，台上人为之轩渠，台下之笑我者皆内行。我在台上为羊毛，盖若非内行，必不以翻不出袖子为羊毛也。
初上弦时，愚以衷气不沛，歌时不免力竭声嘶，力竭声嘶，则又摇头晃脑。丁悚先生病之，劝我改善。我欲改而不可得，盖我头不摇，我脑不晃，连这一点声音亦唱不成功也。
最近时常听朋友吊嗓，翼华之调门甚高，唱时，头不稍动，大段反二黄唱完，其头亦绝不稍移。动与摇固然难看，不动不摇，亦实在不顺眼，譬如泥塑木雕，乃觉唱的人似绝无“生气”。
因悟唱戏亦如行路，苟两手下垂，直挺挺走来走去，其姿势岂不如王兰芳之唱《活捉》？故唱戏时之头，亦应“左右俯仰”，以顺其自然之姿势，惟不可太过分。丁先生之所以必欲下走改善者，正以下走之摇晃过甚也
一夜遇熙春于伊文泰，熙春自病嗓，乃不恒为夜游，惟熙春之游兴好。既病，尝事休憩，天炎热，熙春不能更遏其游念。遂跳舞，亦下水游泳矣。愚恒谓熙春宜跳舞，跳舞而跳至通体汗下，则其嗓复原之日且不远。熙春以为讽，其实吾言实符医学逻辑者，特熙春不知耳。
陈小蝶先生尝问丁悚先生曰：老生反二黄戏有几出？丁先生曰：是不可知。小蝶曰：约略计之，乃得几何？丁先生曰：十出外也。于是丁先生乃计之曰：《法场换子》《李陵碑》《乌盆计》《柴桑口》，至此不能复举。
小蝶笑曰：我屡次以此询之海上票友，被问者咸曰：十来出总有的，然使其举戏名，则三出而已，丁先生能报四出，已优逾侪辈矣。小蝶尝细细数之，得六七出，然预计当有十出。《请宋灵》有反二黄，此非老生正工戏，故不算数。如《牧羊卷》，为当然之一出耳。
因又问青衣之反二黄戏有几出？闻者答曰：《起解》《六月雪》，自此更不能数。又问曰：大面亦有反二黄戏乎？梯公曰：有之。小蝶问其哪一出，则良久不可答。旋曰：好像有的，顾不获举戏名矣。
一夕，王引曾造翼楼，王引亦唱戏，完全麒派，《打嵩》与《状元谱》，翼楼主人，认为妙造。主人不轻许人，而于王引赏识之殷，是王引必善歌矣。王有天生之麒派喉咙，尝闻其与美云合唱《南天门》，许其极够麒味，故我之赏爱王歌，早于主人，特当时犹不敢自信我见解之是不错误耳。
近来时在翼楼上吊嗓，吊吊究竟比不吊时好得多。从前初上演时，唱板至撩袍端带，已气遏不能入调。唱至现在，可以连唱《追信》之“我主爷”与后面之“三生有幸”两段，犹并不吃力。琴师且谓下走之调门亦渐渐高，高得已可与十数年老票之天厂居士相埒，诫幸事矣。
翼楼诸子，既排日吊嗓，嗓音之忽然有变者，一听主辨，梯公唱小生，本来是珠喉玉貌。一日，喉忽不珠，愚笑谓梯公曰：昨夜殆尽燕婉之乐矣。梯公摇首示无，因此纵论嗓音与燕婉之有关。
翼华尝闻之戏班中人言：譬如某伶明日贴斩子，则隔夜必定要寻“出路”，则次日唱时，喉道大通，要什么调，便什么调，要什么腔，便什么腔矣。又如勇猛武生，明日要贴一出结棍开打之戏，上一夜也必到处找寻“出路”，则第二日打起来，更来得轻松。
梯公因谓：此殆公例，譬如足球健将，苟明日有球赛者，往往于上一日先要放一放，则踢起来脚头比平常还硬。又昨夜有事，精神必大旺，精神旺则必有赢余，然反应在第三天，第三天必成极度疲惫。唱戏者且一字不出，开打者靠在身上已嫌重，更无论动家生矣。
《中国艺坛画报》1939年14-1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