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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卷二十四 第十六章 栈道听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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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栈道听方
华严寺在长安城东南十五里的少陵塬,而香积寺则在长安城正南二十里内的子午峡神禾原,沿着子午峡古栈道,途径玄都坛,金仙观等名胜既可到达。
因为是古栈道,所以沿途不能骑马,只能步行。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冰溪解冻的时节,山野中草木脆芽抽枝,山花绽放,栈道木桥下溪泉叮咚欢淌,远雾隐传来猿啸鸟鸣声,若不赶时间,带着游山玩水的情致,确一路风光旖旎,令人心旷神怡。
王摩诘等一众十余人此时正漫游在子午峡古栈道上,队伍分成前后两截,前面兴高采烈的是三四个年纪相仿,鲜衣华袍的青年文俊,十步之后尾随着七八个粗衣麻服的担夫,表情远不如前者那么对山水忘情投入。
龙鹰乖乖让端木菱剃掉招牌胡须,再染白鬓发,头上戴个滑稽的幞头大帽遮住额头,再运功改变鼻型,扮足个中年乡下家仆。最妙是脖子上还围着条长长的白汗巾,故意运功蒸出满身大汗,再时不时擦拭发青的脸膛,比身旁有二十年“担龄”的几个脚夫更形神兼备,当然只有王摩诘知道他真实身份。
龙鹰把行李扁担如“接天轰”般横担在肩头,故意装作吃力的模样,拉低帽檐拖在队伍最后。眼睛眯至一条缝,似走着睡着了一般,却以心神掌控到整支队伍的人员动态,无有遗漏。
在古栈道上缓行了十里地,前方突然隐约有人提起“岭南第一人……”,龙鹰目光一震,心想难道陵仲来了?魔目一翻,精神嵌入前方对话波动去。
前方一体型魁伟的青年道:“……几年前,若不是主考官沈佺期被人告发收受贿赂后下狱,你兄长张九龄状元的魁号也不会受牵连被朝廷收回。虽是如此,岭南士人皆以张九龄为自豪,张博物更成为其享誉岭南的绰号。”
他身旁一面容冷沉,眼光锐利的青年文士冷哼一声,才淡淡道:“青云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休。我张九皋必不辱族门光楣,这次殿试,定要把那魁首状元,实至名归。”言毕瞥了一眼队伍最前方的王摩诘背影。
另一个消瘦文士半开玩笑的哂道:“谁不知道当今圣上仁慈,一直在公开场合感慨要还你们张家真正的魁元名号,今年状元早内定是你张九皋名下,我等皆陪太子读书尔。”
一众文士闻言轰然大笑,张九皋连忙谦让,但谁都看得出他如沐春风,甘之若饴。
龙鹰啼笑皆非,想不到他们说是是这种 “岭南第一人”。心中记起前几年舞弊风波中被牵连的状元张九龄饱受宗楚客排挤,甚至和姚崇也关系不佳,在朝中不受提携,处处碰壁。别人或许会对张九龄这个九品校书郎不以为意,龙鹰却对此人高看一眼。盖因当代的岭南可是藏风聚水,卧虎藏龙的所在,既有魔门潜伏的道节使娄寅真、枪君符君侯,又是香家人口贸易的大本营,更有双龙传人方陵仲坐镇,强横如越孤亦在此地折戟沉沙,能在这种环境内成长起来,且在民间被誉为“岭南第一人”的张九龄岂是易与之辈?端木菱嘱他耐心观察,一定有她深层的意义。
队伍最前方的王摩诘神采飞扬,抚摸着栈道石壁旁一排排的石孔,回首笑道:“快来看,谁给我说说这些石壁上的石孔来历?”
张九皋长声一笑,走上前道:“摩诘公子不是自诩活了两辈子的人吗?也有不知道的事?呵呵,待小弟来为公子解惑。我们现在走的这条栈道其实并非最早的古栈道,而是后人常年累月渐渐修复的新栈道。最初的古栈道被汉初留候张良烧毁,是为了麻痹西楚霸王项籍,表明汉王刘邦无意东归,石壁上的孔穴是当年古栈道的{桩孔}。若骑马以官道去神禾原,就看不到这些石孔古壁,没机会追古思幽了。”
那体型魁伟的青年亦跟上来笑道:“原来又是你张家祖上干的好事。”
张九皋不满道:“崔希逸****嘴,为何总是话中带刺,暗含讥讽?难道是因为王摩诘和你清河崔氏是姻亲关系,就拉偏架吗?”
崔希逸耸肩道:“小弟性情耿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九皋兄莫要生气。咦,你们岭南张氏真是张良的后人吗?失敬失敬。”
张九皋傲然道:“我和兄长是西晋壮武郡公张华的十四世孙,算下来该是留候张良的三十代孙……喂,王摩诘你有在听吗,为何走那么快?”
王摩诘手搭凉棚,指着前面远远的春雾道:“快到了,小弟已看到香积寺供奉的紧那罗菩萨塔尖啦。”
“什么?”
众人知才行到一半路程,眼光所及之处最远不过三五里外苍郁山野,怎么可能看到十里外的香积寺,大多不信,只以为王摩诘夸张吹牛。
龙鹰却心中暗凛,因为他也正好隐约看见那香积寺塔尖,知王摩诘所言不虚,心想此人虽不会武功,但眼神确有独到之处,那晚几乎是和自己同时发现漏液溜走的照干亭。
崔希逸道:“听李龟年常常说摩诘公子眼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因此{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常人难及也}。据闻公子性格清高孤僻,这次为何有兴趣答应香积寺的求画邀请,且与我等组成画师团呢?”
王摩诘摸了摸后脑道:“清高孤僻?长安一百零八坊都有求必应去题词的人,怎么可能孤傲呢,只会是那些没求到墨宝的人对小弟的误解吧。嘿,香积寺得名于佛教的《不可思议解脱经》,又名《维摩诘经》,实是推动中土文化和佛学文化相融合的首部经典,对后世影响极其巨大且深刻,小弟的名字亦征引此处而来,譬喻清净无垢的意思。用佛教的话术来说,这个叫{缘分},所以早有前往观摩之意,参团献画,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张九皋紧追不舍的道:“清净无垢?摩诘公子又有不知之处了。香积寺主要供奉的是紧那罗菩萨,佛教中紧那罗原是山门护法,被佛祖斥责后却产生恶念,那恶念变成为魔王波旬,最后虽被孔雀明王吞入腹中,却在腹内修炼出灭世黑莲。所以紧那罗亦是魔罗,摩诘公子可以抢先看到紧那罗佛塔,却万不可抢先画那紧那罗菩萨,否则可能会出洋相哦。”
不等王摩诘回话,那崔希逸为他挡在身前笑道:“摩诘公子是为了兴趣参团前来,听说九皋兄家族却和香积寺更有渊源,所以不请自到呢。”
张九皋皱眉道:“你小子又在哪个青楼酒寨中,听来什么捕风捉影的传闻?”
崔希逸好整以暇的道:“香积寺是怀恽大师为纪念师尊善道禅师,和师公道绰禅师所建。而道绰禅师昔年长安讲经,曾吸引来五位高徒,是道扰、僧衍、善道、尼大明月和其妹少明月。更听说尼大明月是岭南韶州曲江人氏,两位女徒虽是道绰禅师挂名弟子,却从不公开露面。尼大明月出家前好像叫做桂华孤,这些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坊间流传的消息……”
“行了。”张九皋摆手打断,嚷道:“就知道你小子从青楼得来的消息不靠谱,连上代高僧的事你都扯上不相关的女尼,有污耳膜,休要再提。”
队伍最后方的龙鹰听到这里却雄躯一震,耳中回旋“桂华孤”三字。他本以为这是千黛的道号,想不到却是其俗家名讳,如果千黛就是尼大明月,那少明月是谁?答案呼之欲出,只能是师姐明空。
龙鹰一直有个横臆在心口的疑问,就是石之轩为何能与婠婠、武曌和平协商,各自退让,难道真是他晚年佛心慈祥,洗心革面?从他最终借刀杀人除去亲传弟子侯希白去看,这个解释显然不够有说服力。
石之轩也不会害怕慈航静斋,碧秀心死后,静斋已是他手下败将。
合理的解释,是武曌集团内部另有新的强援,这个强援与武曌的组合,连石之轩都没有信心可以稳操胜券,双龙尚在之时这个制衡点为徐子陵和寇仲,双龙西游西域后,中土唯方陵仲和明空有这个资格。而来自岭南的千黛,就隐然是方陵仲的代表。武曌几次邀请方陵仲夫妇来长安见面却未成功,很可能只是做场戏给他这个邪帝看,加深龙鹰脑内“方陵仲夫妇不理会世事”此古板印象。而事实是龙鹰从第一次进入飞马牧场后,方陵仲就透过桂有为,宋魁,啸傲等分别来探过他的武功和品质,并非隐世不问。
桂有为在武学方面显然禀赋普通,武功有限,方陵仲为何会选他做唯一弟子?除非……除非二者是父子关系,想到这个唯一合理的解释,连龙鹰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当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后,这已成唯一之可能。
若把这点当做一个大胆假设,之后很多事就可以赫然贯通。例如为何田上渊不敢杀桂有为,还有方陵仲之子为何姓桂,那是因为千黛就是方陵仲之妻,亦是桂有为之母。
(据世系与行第考核实,方腊的高祖方桂是晚唐诗人方干十二世孙,于宋仁宗天圣元年癸亥(1023),自歙县苏村迁居淳安帮源吴家山,是为淳安桂林方氏始祖。桂林位处岭南,方氏中有一支比较独特,不管身处何地,总是强调自己是“桂林方氏”或者“桐城凤仪方氏”。)
只看端木菱简单一句话就透露出薛怀义出身来历秘密,可见她对宫内复杂情况的了解程度,只在他龙鹰之上,宫内该有慈航静斋的秘密耳目。或许千黛和桂有为的身份秘密,端木菱早有所觉察,因此在适当的时刻,点拨龙鹰“潜形匿迹”的跟随在这“画师团”之后,听悉这个无声处藏惊雷的秘密。
队伍下了子午峡古栈道,缓缓进入神禾原。香积寺占地两百余亩,面积宽广,入原既是可供四马齐驱的青石大道,道旁遍植青松,时有香客“驰马入寺门”的说法,被誉为樊川八大寺之首,可知规模之宏大。
三名身着黄色僧袍的知客僧从塔林内穿出,迎向“画师团”,为首四十余岁的职事态度和善的与团领崔希逸互礼寒暄,另一个高头楞脑的胖大和尚却径直走向队伍最后,伸出蒲扇般的手掌来为龙鹰接挑行李担子。
龙鹰毛手毛脚的让出扁担,正用肩上汗巾擦拭满头大汗时,那胖大和尚却惊呼一声,扁担从中断为两截,一截如灌满内劲的禅杖般,带着呼呼风声劈向龙鹰后脑。
眼看扁担就要砸中龙鹰后颈,龙鹰却浑然不觉的缓缓转过头来,还面带如释重负后的欣然微笑,至扁担距自己鼻骨只剩半尺距离,才赫然醒觉,双目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见鬼似的直挺挺向后踉跄摔去。
“画师团”众人以为龙鹰万有幸理时,那胖大和尚突然抢前一步,手若灵猿的堪堪抓住那失控的半截扁担,众目睽睽之下龙鹰虽避去鼻骨断折的血光之灾,却如个不懂武功的脚夫般“腾腾腾”向后仰跌十几步而去,靠往那为首的知客僧大腿处找到倚靠,才姿态狼狈的一屁股坐到在地,还夸张的嚷道:“兀那秃驴,怎么偷袭于我?幸好本人自幼习武颇,反应灵活,又有自保手段,否则岂不是要被你伤个血流满面,明天还怎么去赌场赢钱?”
崔希逸和张九皋先前颇为担心这毛手毛脚的脚夫受伤,但听得这话后,亦觉得他脸皮太厚,不禁大摇其头,只有王摩诘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却不露痕迹的一闪即逝。
为首的知客僧斥责了胖大和尚几句,另其以禅杖当做扁担接过担子,龙鹰待他去远,才暗中对王摩诘传音道:“果然有鬼,是假和尚。僧袍内下身穿的是裈裤,是倭人扮的。”
裈是一种紧身的合裆裤,在来唐的倭人中很流行,而中土的和尚僧袍内大多穿宽松的禅裤或方裙,和倭人的有明显区别。
得龙鹰提醒后,王摩诘果然发现异常,并不跟随挑着行李抢先带路的胖大和尚,且以眼神阻止欲跟随而去的崔希逸和张九皋,大声道:“大师似领错了路,主殿在西面,为何引着我们向东面塔林而去?”
为首的知客僧一愣,不以为意的打个哈哈道:“摩诘公子该是第一次来香积寺吧?”
王摩诘道:“确实是第一次,但是愚生远远就看到西面供奉紧那罗菩萨的主殿,且与释怀恽大师约好在主殿见面,所以烦请先带我们去主殿会面。”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其实并没有与释怀恽大师约定回见地点,但既然是寺方邀请,那在主殿招待贵宾也是惯例。
果然三名知客僧顿感踌躇,引路的胖大和尚更是有些不耐烦,目露凶光,回头环顾不再跟来的众人,脸上竟然露出威胁的神色,“画师团”众人就算再笨,此时也发现问题。
“阿弥陀佛”
西面松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五官清秀,身材不高,身穿月白色僧袍,年纪不到二十的小和尚。他微微含笑合什为礼,道:“小僧仲满,特来恭迎贵宾。怀恽大师正在给弟子鉴真受具足戒,本不方便马上会客,但如是摩诘公子亲临,那岂敢怠慢客人。仲大、仲二、仲三,尔等退下吧,贵客由我来招待。”挥挥手,三名知客僧露出恭敬的神色,听话的退入塔林中,可见其人年纪虽轻,地位却高。
依比丘律,在家信佛的只能称为居士,不受成婚和剃度的约束。而比丘的“ 具足戒”大体上包括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等五戒,以此五戒为基准再细分,比丘僧需受二百五十条戒律,比丘尼需受三百四十八条戒律,受持“具足戒”方可称为真正的僧人。此是大唐僧人与倭僧的最大不同之处,以戒律约束,由此规避了民间青壮故意出家,逃避犯罪刑罚和服役劳动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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