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儒德是羊祜的基本价值立场,而对名利的态度则又表现出冲虚自守的道家风范。羊祜劳苦功高,多蒙奖拔,却屡屡上表辞让,至今尚留有《让开府表》《让封南城侯表》(残句)。据《晋书》本传:“祜每被登进,常守冲退,至心素著。”。在与从弟羊琇的信中说:“既定边事,当有角巾东路,归故里,为容棺之墟。以白士而居重位,何能不以盛满受责乎!疏广是吾师也。”羊祜在这里明确表达了功成身退的人生理想。《老子》曰“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又曰“功遂身退,天之道”。可见羊祜深深懂得《老子》谦退自保之道,因而将“功成身退”的疏广作为效法的范本。《汉书·隽疏于薛平彭传》载:疏广、疏受“父子并为师傅,朝廷以为荣”。广谓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宦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岂如父子相随出关,归老故乡,以寿命终,不亦善乎?”于是二人同归乡里,皆以寿终。羊祜对疏氏二人的推许,正是对《老子》盈虚思想的认同。
《晋书》本传载羊祜“所著文章及为《老子传》并行于世”。《老子传》现已亡佚,但羊祜受到《老子》思想的深刻影响是不言而喻的。由《晋书》本传来看,羊祜对《老子》哲学的笃信首先出于全身远祸的需要。魏晋之际zheng zhi斗争残酷,曹魏与司马氏两大集团之间的斗争使许多著名文士卷入其中,死于非命。这种险恶的局势不能不影响到羊祜的处世态度。羊祜很早即处事谨慎,《晋书》本传载羊祜“与王沈俱被曹爽辟”。王沈劝他一起应征,羊祜以“委质事人,复何容易”婉言谢绝,后来曹爽果然被诛。并非羊祜有什么先见之明,应是羊祜始终在观察双方斗争形势,他的辞不应命应是基于对当时形势的判断。本传又载,羊祜入仕之初,“时高贵乡公(曹髦)好属文,在位者多献诗赋,汝南和逌以忤意见斥。祜在其间,不得而亲疏,有识尚焉”。在司马氏一手遮天的形势下,高贵乡公不过是一个傀儡,随时可能被废黜。作为司马氏“外戚”的羊祜自然要与曹魏集团保持一定的距离。因此,这里的所谓“识尚”显然带有强烈的zheng zhi因素,则羊祜所为与其说是一种谨慎,不如说是一种清醒。
行事谨慎成为羊祜一生恪守的原则,以至“其嘉谋谠议,皆焚其草,故世莫闻。凡所进达人皆不知所由”。羊祜之“缜密”固然可能有涉及军国大事需加防范的用意,但更是一种全身自保之道,因为这种“缜密”显然有些不合常情。杜预即曾不满地说:“羊祜与朝臣多不同,不先搏画而与陛下密施此计。”在《诫子书》中,羊祜告诫子女“慎为行基”“思而后动”,这也正是他一以贯之的原则。《老子》的道家思想正为其全身远祸的现实需求提供了理论依据。
从魏晋的学术背景来看,羊祜对《老子》的推重并不仅是个人偏好。魏晋何晏、王弼等人注《易》《老》而煽扬玄风,影响到一代学术风气,羊祜为《老子》作传显然也受到时风的感染。尽管现在无法看到羊祜《老子传》的具体内容,但由其平生事迹仍可断定,羊祜对《老子》的接受与阐发不可能建立在排斥名教的基础上,而应与何晏、王弼“以名教为训,形上学为体”的基本立场相一致。羊祜晋室重臣地位决定了他不可能完全超越名教注释《老子》,而他对王衍“辞甚俊辩”的不以为然间接地证明了他对崇尚虚务、一味谈玄持否定态度。《晋书》羊祜本传载:“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辞甚俊辩,祜不然之,衍拂衣而起。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据《晋书》王衍本传,王衍虽处重位,但“口不论世事,唯雅咏玄虚而已”。其后晋室败亡,王衍终为石勒所害,似乎证明了羊祜的预见。羊祜所忧虑者正在于王衍终日清谈、不问事务的作风,这与儒家的踏实务实扞格不入,自然引起了羊祜的反感与警惕。羊祜告诫子女“无传不经之谈”,亦可看做是对清谈的否定,由此也不难推测羊祜《老子传》的基本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