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情丝误绾齐天圣,天命终归花果缘
且说四妹昏沉多日,这日方悠悠醒转起身。但见洞顶石乳垂珠,身下草席生凉,喉间似塞了团火炭。正待开口,忽见陶碗沿贴唇,持盏人金甲映着洞中幽光。
"我不想饮..."话音未落,牵动喉头如刀割。四妹偏头躲闪,余光却瞥见那人右颊毛发处一道可怖新伤,显是连日征战未曾料理。心下惊骇间,又见他眉间川字纹深锁,碗中清水不起半丝涟漪,倒似在较甚么暗劲。四妹没奈何,只得就他手儿在碗沿略沾了沾唇。
那厢天命人见她饮罢,径自起身将碗搁在石案上。碗底碰着青石,脆生生一声响,倒惊得四妹忆起几日前遭天兵鞭笞之痛。现下身上倒是舒爽得多,正欲掀被下榻,忽觉贴身中衣非旧时之物,一时慌得扯紧衾被:“我...我衣裳何在?”
未等那案前的木头回应,洞口藤帘忽簌簌作响,四妹转睛看时,眼见是个白发苍苍的母猿,捧着套素绢衫裙蹒跚而入。那老猿形貌似人,话音慈柔:“姑娘莫恼。这几日擦身换药,俱是老身伺候。大王昨日方从别处杀回花果山,袍角还凝着凌霄殿的云气呢。”
四妹闻言,踉跄退至矮榻后的石壁,背脊抵着冰凉青岩,微微颤声问道:"他...他是齐天大圣?"
老猿瞅了那天命人一眼,心下了然,却含笑不明答,只道:"花果山水帘洞主,不是齐天大圣,又能是哪个?"
却说那天命人与大圣虽形貌肖似,然纵使重踏西行路几世轮回,四妹总道自己不会认错于他。谁料此番昏迷旬日,相思情丝缠作混沌,竟错将齐天天圣认作了那天命人。
强按下那虚妄的重逢之喜,反涌上一股焦灼心绪。四妹垂了秋波,端端正正朝那金甲身影行个大礼:“谢过大圣连日收容之恩。”语毕便取过那素袍披挂,转向那老猿姑施礼道:“四妹不便在花果山久扰,就此别过。”未待二人开言,倏地化作一道青虹,自洞府玉牖间遁去。
"大王,那姑娘……"老猿话音未落,但见赤金盔甲掠影,那猴儿已临窗而立。定睛看时,那新大王早驾起筋斗云望东南方追去。
一纵便有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此刻竟有滞涩之象。天命人踏定云头,见那抹青影在翠峰间时隐时现,至一山巅却忽地凝驻。
仰观碧落苍茫,兜率宫前分明见得那腰悬香妃葫芦的猢狲,怎的此刻杳无踪迹?莫不是尚在天庭?
“咳...”急火攻心,牵动脏腑旧伤。四妹踉跄数步,喉间腥甜翻涌,一滩靛青妖血溅落尘埃。这血印子倒似警世偈语:区区凡尘小妖,安敢擅闯南天门?
倏一闭眼,正待她掐诀运炁,去寻那猴子的踪影,忽见周遭腾起一圈明火。那火虽有些可怖,却反教她通体百骸如浸瑶池,伤痛顿减七分。
四妹回身,却又见那道熟悉身影,喃喃道:"大圣尚有何法旨未宣?"
却说四妹正自恍惚间,忽觉穹苍倒悬,但闻血腥气扑鼻,如堕修罗场中。方欲推拒身前铁塔似的身墙,早有一只大手托住后脑。抬眸处,但见那厮眉骨横斜如刀劈斧斫,印堂间赤纹隐现,却并不是那双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留下的火眼金睛。
说时迟那时快,四妹但觉额心暖泉涌动,前尘往事竟似走马灯般流转。正是:
盘丝洞外烟霞绕,天命偶逢四妹娇。
一笑回眸春色动,青山云雨共迢迢。
朝夕相携探幽径,灵泉煮酒话长生。
奈何天命如参商,一别经年泪满缨。
劫数难逃仙凡隔,红尘辗转几回轮。
转世重临旧时地,犹见伊人护此身。
危崖险处援纤手,夜雨寒时赠暖裘。
三番舍命情难掩,却遭天律锁云楼。
苦修百载破九霄,剑指瑶台怒斩枭。
朱颜辞镜终重聚,不羡蓬莱只慕朝。
最是销魂当此际,那猴王竟也似凡人般痴了。金箍棒早化作绣花针收在耳后,额心相抵,将个温香软玉揽在怀中。
共通过往的神通渐收,却见四妹泪落连珠子,天命人抬手欲抹去那滴落的泪痕,又恐掌内糙茧伤了那如瓷玉的雪肌,便用手背轻轻拂去尚含在眼角的湿润。却不知这下竟惹得伊人泪珠连连,这猢狲平素降龙伏虎,凌霄殿前嚼铁嚼钢何等威风,如今倒被几滴女儿泪困住,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那厮究竟是大圣临凡,还是天命所归,四妹现下心中自是雪亮,却也不知为何眼中的酸意总止不住,竟将他的手背上打湿一片,她暗骂自家不争气,偏学那垂髫稚子,在人前做这等丢丑把戏。
如今花果山正值春季,春风拂过面,四妹那双杏眸竟也似三春柳絮沾了露,兀自忍泪不迭。偏生那天命人见佳人泪染鲛绡,犹带梨花带雨之态,美到极处,不觉莞尔。
见那厮雷公嘴上露出三分春色,四妹霎时间芙蓉面上飞起晚霞,急急侧身避过,嗔道:“没心没肺,端的笑甚?”
这厢天命人听得玉人娇叱,慌得收了笑纹,霎时变作丈二金刚模样,两道卧蚕眉锁住继任猴王的威仪,只那双眼里还漾着些微波痕。
此时方凑近细观,四妹方觉适才嗅到的那股血腥气从何而出,当即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