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标志性的紫红色皮肤，皱缩的脸蛋，永不停歇的哭声——明明是这样惹人厌的存在，却被父母们捧为掌上明珠。
从我见到那个哭包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讨厌她。
枇杷在晚上十一点出生，我抱着她哄了两个小时才让她消停。当护士要将她放进保温箱前，我还在麻木地晃着襁褓。
“半夜哭了就哄，别睡太死。”护士瞥了我一眼，目光扫过我身旁空荡荡的病床，“去问你们病房有没有奶水多愿意多喂一个的，没有，早点去买奶粉。”
“节哀。”转身，她撂下话便走。
我看着保温箱里酣睡的婴儿。
枇杷。我默念。
你娘爱吃枇杷，那你就叫枇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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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今年四岁，我把她送去了幼儿园。
第一天上学，走的时候多乖巧，一个上午还没过完，幼儿园老师打电话说她哭得不行。
我抱着她回家，她抽噎着说不想上学。
我问，为什么不想去？
枇杷还是哭，一边哭一边呜咽着，我努力辨认她声音里的字词。
其他孩子都管老师叫妈妈。枇杷说。她不想叫，她不是我妈妈。
妈妈去哪了？枇杷突然抬头问。
我哽住，喉咙里吐不出字。怀里的枇杷却渐渐停了哭声。
槐树影子阴沉沉地压下来，我告诉枇杷，等你不再天天哭鼻子，妈妈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枇杷问，怯生生望着我。
真的。
她扣着书包带子，看着我倏然落下的眼泪，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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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十二岁，上了一所重点初中。
自从懂事之后她一直很乖，除了还是爱哭鼻子之外都没有什么让我操心的地方。
我打算再婚——孩子成长总需一份母爱，也算是兑现曾经对她的承诺。
枇杷知道后什么也没说，我惴惴不安。
我决定让她们见一面，在某个周末的晚上。只一见面，我便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吃完晚饭，她和我冷战了一路。一到家，枇杷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可以称得上是叛逆的行为。
次日早，她看我的眼神带着怜悯。
“我缺个妈，你也该找个伴。”枇杷说，“但别找个冒牌货回来，看到那张脸，我嫌恶心。”
我像是被那两个字烫到一般，不受控制地一缩肩膀。
那个女人的面容和枇杷她妈妈有几分相似，我原以为——
“对不起。”我低下头向她道歉，删掉了那个女人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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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快成年了，成天忙着埋头苦读，高三压力很大，她时不时来找我来哭一顿。
高考过后，枇杷的生日，我和她说，该带你去见***妈了。
她错愕。
我折了一枝枇杷叶，外带一壶枇杷酒，而枇杷捧一束康乃馨。
墓碑上的灰积了厚厚一层。我斟一小杯酒递给枇杷，她接过。
“爸。”枇杷问，“你恨我吗？”
当然，从见到这“杀妻凶手”的第一天起——
我摇头。“哪有当爹的恨女儿？”我笑着和她说，话出口，轻得散在风里。
枇杷看着我，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别哭了，爸。”她抬手，带着笔茧的指腹粗粝，抹掉我眼角的泪。
长大了呢。
曾经的哭包，蜕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我看着那张神似她母亲的脸，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