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铁心兰早说过让我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爹娘，但到底是仇人之女，我又怎会傻傻地以为大家真的和乐融融了？不过一直都以礼相待，他们没有骂我、杀我，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心中感激，只小心翼翼。要站在云哥身边，我已经耗上了我的全部，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现在心中却是真的有什么破土而出，我鼻头又有些酸涩。
这些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死气沉沉，行尸走肉。
“我……我可以叫爹吗？”我带着一丝期盼甚至可以说是哀求的语气。
见他点头，我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爹。”
和从前我的“爹爹”不同，现在我的“爹”温柔、包容，不计伤害与仇恨，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怎么能对不起他。
然后江无缺又与我谈了许多，我把心里话都告诉了他，我的害怕、我的担忧，我的痛苦，还有我的内疚。
也许把这些全部倾泻而出我的心里才能好过一些，说了很多，到了最后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全部都说了出来。
我迎上江无缺始终慈爱的目光，第一次坦荡无愧的。
他微微一笑：“你是个好孩子……”
“聊了这么久，饿了吧？”忽然铁心兰在门外笑盈盈道。“来吃饭吧。”
想到她一直听着，我有些窘。
“心兰见你一直郁郁寡欢，很是忧心呢。”江无缺可能怕我心起间隙，解释道。
我灿然一笑，对她道：“娘。”
铁心兰一愣，我起身将她拉过来坐在江无缺身边，隔开两步，猛地跪下。
铁心兰要拉我起来，被江无缺阻下了。
我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真心真意地看着这对夫妻，道：“爹、娘，柳儿不孝。”
他们是最善良的人，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铁心兰连忙扶我起来，一边嗔怪：“这孩子是做什么呢……你和云儿……”
我笑道：“娘，我们吃饭吧。”
“好，来，我们吃饭吧。”
坐在饭桌边，我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端起，“敬在座的每一位，感谢你们。”
和江无缺、铁心兰碰过，江云却不端起碗，他微微皱着眉。
我笑言：“难道云哥不给我面子？”言罢主动碰了一下他桌上的碗，然后又转向华紫音，她有些惊讶，但仍然好修养地与我碰了碰。
我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入喉如火烧一般，我微一喘气，笑：“爽快。”
又倒满，再敬。
铁心兰担心地劝我慢些，江云始终一言不发。
不管他们，我自己饮下。
再倒。
我单独敬了江无缺：“感谢您……您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江无缺自然饮尽，我真心对他笑。
再敬铁心兰：“这对时间，让您担心了……是柳儿不对……我对不住你们……我干完，您随意。”
她阻不了我仰头喝酒，只轻轻地拍我的背，小声劝道：“说什么傻话……”
喝了这许多酒，我也感到有些头晕脑涨，但还是强撑着再去敬江云，他总是冰冷地瞧着我，像是看穿了一切，我傻笑，最了解我的还是他，他知道我从来不喝酒的。
“云、云哥……谢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回忆……”虽然是暗然无光的日子，却因为有了你，才有了我一直想要进步的支柱。
他不举杯，我也不在意，反正他就是这样的人。我自己喝。
灌了半碗，我突然呛到了，放下碗咳了起来，酒水喷了一脸，十分狼狈。
铁心兰忙给我擦脸，又道：“别喝了别喝了，日子长着呢……”
我咳完，摇摇头，又要再端碗：“我还没敬、敬华姑娘……”
我眼睛有些迷蒙，看不清华紫音的表情了，不过总是像水一样吧。
但手忽然被按下，我不满地看着江云。
“别喝了，你醉了。”他说着竟然起身把我拉起来，他本来就坐在我身边，一起来就直接把我也给弄起来了。“爹、娘，我扶心柳进房休息。“
他根本就不是征求别人的意见，没有停顿地把我带回房间，我身子无力怎么能反抗过他？也罢，和他的游戏我从没赢过。
但口中还是咒了几句：“死木头……华、华姑娘……谢谢你……你会照顾好他的吧……“
被江云拖进了房，后面那句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他冷冷地把我扔在床上，对啊，他根本就不懂温柔嘛，不是扔是什么。我不会怪他的。
我也知道自己不胜酒力，眼前模糊，但心底却再清明不过。
“大白天就酗酒。“江云好像倒了杯茶，扶着我的肩就往我口中灌。
我乖乖地任他摆弄，茶水从嘴角露出来，又引来他的责怪：“笨。“
他拿袖子擦拭我的脸，弄得我有些疼，我忍不住笑了：“云哥，你好啰嗦。“
然后笑个不停。
他停下手，脸靠得很近，近得我都能看清他脸上的细绒了。好漂亮的脸，太能迷惑人了。尤其是我。
我痴了一样死死盯着他的脸看，那眉、那眼、那鼻、那唇，一切都是我熟悉的线条，却从没机会这样近看过，这不是我做梦都想要的么？太美好了，这张脸，我苦苦爱恋了十几年。


他任我看，明澈的眼中映出我的模样，很蠢是吧，可要是能这样看到天荒地老也不错。可惜……我已经爱得深入骨髓、爱得无法自拔，爱他已经成为我的本能……那他呢？我从来都看不懂他的心意……
        酒劲上来，我有些昏昏欲睡，他扶我躺下，又坐在床边不走。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床幔，突然害怕再看他，我怕自己陷入梦幻与现实的间隙，我怕自己分不清自己爱的人是谁……是这张脸没错，可他是谁？是我的星恨……还是江云……
      我几乎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星恨……星恨……“
      “……我在。“好飘渺好虚幻的应答，仿佛只是我的幻听，也足够了……
再醒来，已是星斗满天。
默默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呆呆看着月光流泻一地，犹若明玉。
该走了。
轻轻地起身，坐在桌前，衬着明亮的月色执起笔，末了用杯子轻轻压着信纸，轻轻地推开门，轻轻地走到雪地上。
不知为何，今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亮，照着大片的雪地反射出耀眼的银色。
我站在崖边，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仙云栈，静谧、朴素、在夜色中很不起眼，却是承载了那么多……那么多……
默默地看了好久好久，我才挪动几乎麻痹掉的双腿开始离开，再见。


一路走下雪山来，无惊无险，虽然晚上太暗，但总算我对路还熟悉，没出什么问题。
一直走着，脑中只有走快些走远些的想法。
天微亮的时候，我已经离雪山很远了。
先去城镇上打点一下，不能再去安庆、宜昌之类的地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触景生情，说是逃避也好，等将来心无挂碍时再重新面对吧。


寻了个小镇，买了些干粮、水，换成素色的衣衫，便继续上路。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天下之大，慢慢走，慢慢看，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流浪者也不错。

以前哪有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心情？虽然现在孑然一人，也是老天待我不薄了。
随便捡个方向慢慢地走，行在野外，就只有我一个人，脚踩过绒绒的草地，很软很舒服，鼻间都是清新的芳香，伸手便是绿叶和鲜花，抬眼尽是蔚蓝和辽阔，听的都是自然和悦耳。

以前出来做任务时，只顾赶路，哪会留意身边的风景？像我这种人，只怕煞气将纷彩也变黑白。
慢慢地走着，不用马、不用车，只是步行，有的是时间。什么都不用想。
累了，便歇在溪边，捧水洗脸，看见水里映着的脸，我自己笑起来。这哪里还是那个骄傲张扬的仇心柳?

我把显眼的金色换成了素白，把高高的发髻放下随意束在脑后，除了五官，连神情都已经是另一个人，真是连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懒懒地躺着靠在石头上，我把手覆在额上，晒太阳。阳光不甚强烈，很暖和。
嗯……现在应该看了我留的信吧。
想到云哥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肯定又皱着眉，不知道有没有气得把信撕了……诶，不对，他才不会为了我这么失态，虽然不想他追上我，但是如果他没有这么做我还是会难过啊。
真是矛盾又讨厌的我。算了，还是快点走吧。
还是……睡一会儿……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信什么都没有留下，要找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我吧……
云哥，你该谢谢我。你没有做出的选择，我替你了。


回复：17楼
啊……意思是第一人称没有带入感么……

回复：16楼
呃……没

但有时候人很难解释清楚一时的想法和冲动。
我不知道自己是要干什么？回家？何处为我家？仇皇殿？仙云栈？
如果只是缅怀过去、睹物思人的话，有这个必要么？我想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我又何必去打破彼此难得的平静。
现在的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来和他们的羁绊都越来越弱，或者说，我又还和谁有着不可斩断的羁绊？
这样，实际上我还是随意地飘荡着，游山玩水，把刚刚才萌发的想法深深埋藏了。
觉得自己越是没心没肺了怎么办？从前那种负罪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血泪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不知是好是坏。
听闻有山名津，风景秀丽，绝世无双，我欣然前往。
路途遥远，也不知要行几个月才能行至。
我熟练地穿行于草野间，忽闻若有若无的歌声，心下惊奇，这等郊野之地，除我之外还有人？
没有特意去寻声音来源，但就是越发明晰，时断时续的、随意潇洒的声音，听得人甚是舒服。
和着轻轻缓缓的流水声，别有许多风情。
没想到这里还能听到人唱歌呢，我忍不住微笑。
拨开草丛，一抹白色的身影映入眼中。
这人慵懒地半躺在草地上，一手撑颌，一手执壶，脸上尽是惬意，仿佛天地间只他一人，享受无上的悠闲。
我愣了愣，没想打扰别人，刚想走开，他却回过头来，瞧见了我。
他的五官说不上多精致，甚至可以说是平凡，但那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就是让他整个人都亮起来。
“喝酒么？”比歌声更好听，简直无酒自醉。
超脱一切的、自由自在的存在。
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席地坐在他身边。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酒杯来，递给我一只，斟了一半。
我闻了闻，跟人一样清淡的香气萦绕鼻间，没有一般酒水常有的刺激和狂烈。
入喉口感清爽、回味无穷，倒不像酒，多似哪里来的琼浆玉酿。
后来想起来这副场景，两个陌生人在荒郊野外默默地相对饮酒，真是人间风情，此处种种。
他一人自顾自哼着歌，将酒壶倒过来，竟是一滴也不剩，随手扔开壶，便爬起身，身形虽摇晃着像是醉酒倒是稳稳地走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将酒杯放在他的酒壶旁，也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二人萍水相逢，缘来缘往。
春去秋来，天气渐渐凉下来，这样算来，我离开已有大半年之久，一路节衣缩食，风餐露宿，过得艰苦，但好在心安。
在去津山前该去城里添置些衣裳和食物了。
离津山最近的丰城是个物产丰富、人杰地灵的小城镇，但从我进城来却感到不同一般的热闹与繁华，街上行走着的竟有不少是江湖人士。
久不闻世事，难道近来江湖又有异变？可仇皇殿已除……自嘲地笑笑，未免生出无谓事端，我快快买了件大披风和外衣，便准备离城。
在城门口有个茶摊，我准备坐着喝点热茶再上路，老板热情地给我端上一叠馒头和小菜，我谢过，给了钱，留下一个来吃，其他的都装好收起来。
坐着喝茶无聊就难免听起旁座的讲话来，我又好久没有接触过这些人气了，有些怀念。
一般我只是听人拉些家常，可现在我居然听着了一些江湖消息。
默默喝完茶，我便离开了城。
边走边想着刚刚听到的零碎言语，只是道最近不少门派频频发生意外，也有高手非死即伤，可凶手行踪难觅，导致人心惶惶，积愤难平，有人疑是仇皇殿余孽作为，有人猜是后起之秀。
不知心里作何感想，仇皇殿余孽？是指我么？可我已经隐姓埋名这许久，不理江湖事了，呵，还是有心之人借此兴风作浪？
不管如何，现在的我又应该管么，我又管得了么……这一切都不再与我有关了，我也不想再卷进是是非非当中。
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重新听得仇皇殿之名在江湖出现，怎么也是不祥的征兆。
我那时却没有想起，可能云哥也会卷入这风波里。解星恨，不也是作为仇皇殿余孽的存在么。
总之我还是强力掩去心里的波动，只是踏上津山时还是未有来时那般轻松，没想到，在津山顶又遇有缘人。
有些气喘地登上津山顶时，我还来不及露出欣喜的笑容，就被前方似乎嵌入巨大红日中的背影吸引了目光。
特地在凌晨起身爬山，想看看山顶的日出，居然有人比我还早在此，且那飘逸的身姿似曾相识。
我的记忆力不差，但光瞧背影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悄悄地走上前，几乎在他身侧，才又见那清淡潇洒的笑容。
竟是那日在林间偶遇的饮酒客。


自沙……

我俩对视一眼，我忍不住一笑。    
清凉的山风将身上的点点燥热吹散，暖洋洋的太阳缓缓在天边露出全部的脸蛋，橘色的光芒洒落大地，映衬得那人的白衣也变得灿烂起来。
恨不能融化在这样的温柔里，一颗心无知无觉，平静淡然。
静静地看了会儿，直到太阳完全炽热，白亮的颜色无法让人直视。太过的耀眼，以至没有人能把眼神停留，是不是也是一种悲哀。
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也许是觉得自己再无资格，承受人世间任何美好的感情，哪怕，只是无关的一个微笑。
本欲自己离去，还没挪脚，听他说：“看日出真的是非常愉快的一件事。”
怔了怔，他并未看向我，眼盯着远方，倒像是自言自语。
“姑娘，喝酒么？”
我才确定他是对我说话，毕竟这儿只有我一个“姑娘”。
但大早上的，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