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把我载到凯特阿姨家。她们在门阶上寒暄,但是妈妈急匆匆的,很快就结束了对话。她说她得赶快,不然看芭蕾就要迟到了。凯特阿姨信以为真,但是我已识破了他们表面上的说法。我不知道妈妈他们一伙人今晚会去哪,但他们肯定不是去看一堆装着紧身衣的装模作样的人像木偶一样蹦蹦跳跳。
“好好在阿姨家呆着。”妈妈拧着我的刘海说。
“好好享受芭蕾。”我回应道,虚假地笑着。
妈妈拥抱了我,然后吻我。我不记得她上一次吻我是什么时候了。她的吻里有种绝望的意味。
“我爱你,格拉布曲!”她嘶哑的说,几乎是啜泣。
如果我不知道有些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的话,她声音中的恐惧也会告诉我。
对此早有准备,我露出笑容然后轻轻地把她推回去,就像亨弗莱·鲍嘉的风格一样。“我也爱你,甜心。”
妈妈开车离开了。我想她正在哭泣。
“在客厅找个舒服的地方坐吧,”凯特阿姨假笑着说。“我去给我们泡一壶茶。新闻时间快到了。”
看完新闻我找了个借口离开。剧烈的胃痛——需要休息。凯特阿姨给我灌了两大汤勺的鳕肝油,然后把我送到床上。
我等了五分钟,直到听到弗兰克·辛纳屈的低声歌唱——老处女凯特喜爱“旧蓝眼睛”(译者注:弗兰克·辛纳屈的昵称)而且老是努力在收音机里找他。当我听到她跟着过时的民谣一起唱的时候,我滑下楼梯从前门溜走了。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我知道有这回事,我就不会坐以待毙。我决定和他们共度难关。我不在乎他们陷入了怎样的麻烦中。我不会让妈妈爸爸和葛莉特把我排除在外的,无论情况有多坏。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应该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这正是妈妈和爸爸经常教导我的。
轻声走在街道,我要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走完离家的六公里。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但是我要从家开始。如果在家找不到他们,我会找找线索,看他们会去哪。
我想起了爸爸说他害怕。妈妈吻我时的颤栗。葛莉特在楼梯上时的嗓音。
我的胃因为害怕而紧绷。我不理会,用一个稳定的速度小跑起来,并且试图吐出嘴里的鳕肝油味。
到家了。我看到了妈妈和爸爸卧室里透出的光,就在窗帘没拉上的地方。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里面——妈妈总是在离开的时候开一盏灯来防止窃贼。我溜到后面,透过车库的窗户窥看。汽车停在里面。所以他们在这。这里就是它发生的地方。无论“它”是什么。
我悄悄走到后门。蹲下,推开狗的翻门,听有没有声响。什么都没有。我八岁的时候我们的最后一只狗死了。妈妈说她再也不允许在家里养狗了——它们总是被碾死在路上,埋葬它们总令她感到心痛。每过几个月,爸爸就会说他要把翻门堵上或者换一扇新门,但是他从没这么做。我想他是秘密地希望妈妈能改变主意。爸爸很爱狗。
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能从翻门爬出去。妈妈没空看我的时候,就只好把我系在餐桌上,防止我偷偷爬出家门。现在恐怕是钻不过了,所以我在门左边的金字塔形石头下面找备用钥匙。
厨房很冷。不该这样啊——太阳晒了一天了,而且这是个温暖的夜晚——但感觉像站在超市冷藏库的通道里。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又一次分辨有没有声音。一无所有。
离开厨房,我又检查了电视房、妈妈的装扮花哨的客厅——平常都禁止葛莉特和我进入,除非是特殊日子——和爸爸的书房。每个房间都像厨房那样冷。
从书房出来,我注意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所以又看了一下。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棋盘。爸爸的象棋战利品。棋子是根据亚瑟王传奇里面的人物做的。由19世纪的著名工匠手工雕刻成的。花了一大笔钱。爸爸从未告诉过妈妈确切的价钱——不敢。
我走向棋盘。大理石雕刻,十厘米厚。就在几周前我还和爸爸在它光滑的盘面上玩过一局棋。现在它伤痕累了,到处都是深深的沟壑。就像是用手指甲抓出来的——只是没有人可以用手指甲就穿透固体的大理石。所有用心雕刻的工艺品棋子都不见了。只有棋盘。
爬上楼梯。紧张地出汗了。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我呼出的气体像迷雾一样扩散在眼前。一部分的我想要转身就跑。我不应该在这。我不需要在这。没有人会知道,如果我现在就转身然后……
我脑海中闪过被老鼠内脏捉弄后的葛莉特的脸、她的眼泪、她送我托特纳姆球服时的微笑。我们总在互相吵嘴,但是我依旧深深的爱着她。也没那么深啦。
我不会留下她和爸爸妈妈去面对他们遇到的麻烦,无论是什么。就像我之前对自己说的——我们是一家人。爸爸总是说家人应该共同进退,像一支队伍一样搏斗。我要参与它——即使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即使爸爸和妈妈用尽所能让我离开“它”,即使“它”不知不觉的就令我感到害怕。
到了。并不像楼下那么冷。我查看了自己的卧室,然后是葛莉特的。空无一人。非常温暖。葛莉特的棋盘的棋子也不见了。我的没被拿走,但是它们散落在地板上,棋盘被撕成了碎片。
我缓缓地走向爸爸和妈妈的房间。我知道他们一定在里面。等一下再揭开真相吧。葛莉特打击我的时候喜欢叫我懦夫。像我已经这么大了,我总会尽量避免打架。我过去常想(害怕)她说的是对的。我走向爸妈卧室的每一步都令我惊喜的证明她是错的。
门似乎有红又热,就像是有把火在门后灼烧。我把一只耳朵贴住门——如果我听到一点火苗的劈啪声,我会立刻冲向电话拨打999。但是没有劈啪声。没有烟。只有深深的,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古怪的水滴声。
我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我的手指一动不动。我继续把耳朵贴着门,等……祈祷。一滴眼泪从我左眼流下,被我脸颊上滚烫的温度蒸干了。
房间里,有人在咯咯地笑——低声、嘶哑、残酷。不是妈妈、爸爸或葛莉特。有一种撕裂的声音,跟着是咬断的声音和嘎吱嘎吱地咀嚼声。
我的手转动了。
门缓缓开启。
地狱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