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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公子恒】。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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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成章从正门回到阿强家,打算去柴房舀水冲个凉澡。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原来阿强已经烧水洗起来了。
  清冷的月光下,阿强背对关成章,白生生的sh子像蒙著一层淡蓝的烟,影影绰绰闪著毛玻璃般迷离的光。
  直到这时关成章才发现阿强背上纹著一条突眼利爪的青色大盘龙。那龙纹得十分精细,龙鳞一片挨著一片,白描线密密麻麻像蛛网一样漫布了整个光洁的后背,气势恢宏,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似乎下一秒就会从皮肤上飞出来冲向苍穹。
  如纱的夜里,这样一只狰狞的威龙由少年苍白单薄的背影展现出来,越发显得诡异邪气,宛如苍冰上燃著烈火、雪地里跑著赤兔。
  关成章是见过很多世面的人,一时间竟然也被眼前景象震撼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阿强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头,看见是关成章,冷冷笑了。
  “关哥哥。”他说,“莫不是想和我一起洗?”
  关成章回神,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先洗,你先洗。”
  没想到阿强光著sh子走到他面前,手一抬摘了他的眼镜,轻轻一挥扔进黑暗中:“既然已经碎了,还戴著干什麽。你根本不需要这东西罢。”
  “喂!”关成章伸手去抢救,已经晚了。他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麽……”对这个男孩他始终发不起脾气。
  阿强站著刚好平视关成章的x口,他直撅撅立了一会儿,突然哗啦一声撕开关成章的衬衣,对准古铜色胸肌上左边那颗瘪瘪的肉豆子狠狠咬下去。
  “啊!”关成章吓了一大跳,一阵剧痛,r头都快给阿强咬穿了。他大力一推,瘦瘦的阿强就给掀翻在地。这麽一扯,关成章的r头也差点儿被拉去一粒,疼得龇牙咧嘴,伸手一摸,指尖全是黏糊糊的液体。
  阿强很快站起来,继续往关成章怀里钻,湿叽叽的舌头在他x窝子里乱舔,两只手摸进裤子沿儿里,胡乱揪他的y毛,指甲还不时刮著yj、抠进niao孔。
  关成章下t又疼又痒,脊梁骨一麻,dang里的那条r棒居然立起来了,挤在牛仔裤里鼓囊囊一大团。他心里一惊,出了满头冷汗,这身体竟然不像是自己的了。
  关成章厉喝:“够了!你疯了吗!”狠下心给了阿强一拳,理理衣服,头也不回进屋去了。
  门板砰地在面前合上,阿强伸手抹了把口角的血,在白惨惨的月亮下嘿嘿笑了。
  


123楼2011-10-13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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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占祥觉察到有人bao住他,眼睛睁开了一下,又闭上了,什麽表情也没有。luo露的脊背上热热的,秋儿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上面。
      “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秋儿说,手心紧紧贴著前面人的皮肤,一寸一寸感受掌下那美好的、温暖的生命流淌之河。这条河随时可能枯竭,也许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也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秋儿慢慢说:“占祥,今天又死了两个。我那时正在烧火做饭,听说这件事以后,我好害怕。我想立刻冲出去,又不敢。我怕躺在那儿的是你,我怕一出去,看到的就是你的脸。”
      “后来我知道不是你,我好高兴,可我又怎麽能高兴得起来。他们和你是一样的啊,占祥,占祥,那两个被活活打死了的,他们和你是一样的。占祥,我总是不踏实,有时半夜睡著睡著就会醒来,然后就再也睡不著了。我想你,想你想得睡不著觉。我不知道哪一天你就会变得同他们一样,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那儿,连眼睛都闭不上……”
      秋儿说不下去了,把整张脸埋在林占祥的背窝里,强忍著不哭出声。
      林占祥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秋儿说:“占祥,让我bao你吧。bao你一次,再bao你一次……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能让我待在你的身t里,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
      林占祥还是没动,就像睡著了没听见一样。大石头的阴影下,秋儿看不到的地方,他紧闭的眼角湿湿的,似乎滑下了一道亮痕。
      秋儿亲著林占祥的背,手顺著他的脊柱mo下去,一直mo进pigu缝里。那儿肿肿的,翻开一朵ru花儿,里面有点湿。
      秋儿终於忍不住哽咽出来,哭得更伤心了。
      


    125楼2011-10-13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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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逸卿躺在床上,胳膊枕著后脑勺,心不在焉地哼著段西皮,眼睛时不时往窗外瞟一眼。沙滩很安静,远远的海边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底下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心爱的小师弟,一个是他bi视的低等动物。
        不知为什麽,今晚这段《四郎探母》他总唱不完整,老卡壳儿。
        严志新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就回屋了,想跟贾清道个歉,让他原谅自己。可是一进门就发现贾清已经睡著了,没t衣服,蜷著瘦瘦的身子缩在床上,脸颊花花的还带著泪痕。
        严志新的心一下子软了,满腔温柔涌进胸口,走过去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肩膀,把薄被拉上。
        


      126楼2011-10-13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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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他发现贾清怀里搂著个东西,是那只装鱼石的木头盒子。搂得很紧,严志新试著扯了扯,扯不动。
          他把蜡烛熄了,上床睡觉。可是怎麽也睡不著,脑子里始终有个想法g扰他,让他越来越紧张,神经绷得笔直,都快断了。
          辗转了半个小时,他终於忍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把贾清拍醒。
          贾清睡意蒙蒙地揉揉眼,发现严志新在黑暗中极其严肃地看著他,吓了一跳:“怎麽了?”
          “阿清。”严志新gg地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起了贪心,想把这块石头据为己有,不打算交出去了?”
          贾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支支吾吾:“哪儿的话,谁说的……我……”
          严志新说:“没有吗,那好,”他一把从贾清怀里抓过盒子:“咱们本来好好的,要去上海玩儿,开开心心过假期。落到了现在的地步,全是这狗n养的惹的祸。咱们现在就一起去交给梅爷,完事儿了该咋样咋样,卷铺盖走人。”
          “不!”贾清惨叫一声,扑过去抢,严志新不给,他就一口咬在对方胳膊上,留下个血淋淋的牙印。严志新吃痛,手一松,盒子又回到贾清手里。
          严志新气得浑身发抖:“贾清,你!”
          贾清把盒子藏在身后,瞪著小鹿一样的大眼睛:“不给,我不给!”
          严志新的拳头霍地攥起来,青筋luo露。
          “贾清。”严志新狠狠说,“我错看你了。我一直以为你是特殊的,有些小任性小毛病,但至少是个正直的人。你今天让我大失所望。原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贪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利,连你爷爷的遗嘱都忘在脑后。你对的起自己的良心麽!我严志新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
          贾清的脸更白了,像纸一样:“志新,我……”
          “你他ma闭嘴!”严志新睁著血红的眼,从床上扯起被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甩门走了。
          贾清站在原地,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眼睛一红又哭了。严志新是这世界上真正对他好的人,要是连严志新都不要他了,他就什麽都没了。
          


        127楼2011-10-13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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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成章折腾了半天t间那东西才yuan下去,浑身cao热。他从腰包里掏出个创可贴粘在ru头上,想了想觉得有点bt,又把它撕了。
            


          128楼2011-10-13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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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门响了两下,关成章赶紧tao上背心。严志新从院子里bao著床被子进来,看到他愣了愣:“成哥,你眼镜呢?”
              


            129楼2011-10-13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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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成章苦笑:“碎得太厉害,戴不了了,反正我视力也不是太差,不戴也行。你怎麽来了?”
                严志新的脸臭臭的,闷声闷气说:“没什麽,小事儿。成哥,我今晚住你这儿行吧。”
                关成章笑笑:“咱俩谁跟谁啊。”
                一张床睡两个大男人还是有点儿挤。关成章和严志新背贴背,想著各自的心事,一夜无话。


              130楼2011-10-13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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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志新眉皱得更深了:“不是,阿南,因为……”
                  阿南又抢著说:“因为我年龄太小麽?我不小了,已经十四岁了,很快我就能长得更高,更壮。哥哥,我会长得跟你一样高,比你还壮,能轻松地把你抱起来……”
                  “阿南!”严志新终於忍不住,大吼一声。
                  阿南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严志新叹口气:“对不起,阿南。”他屈膝半蹲下去,用手轻轻摸著男孩草窝一样的头发:“我挺喜欢你的,可是咱们是不可能的。哥哥已经有爱人了,哥哥会爱他一辈子。将来有一天,你也会遇见一个人,能让你爱一辈子。”
                  阿南的小脸皱成一团,泪水把视线都模糊了。他用很轻的声音喃喃说:“哥哥,我爱你啊,我想爱你一辈子……”
                  阿南孤独地走在巷子里,石子儿把脚割破了也感觉不到痛。
                  一只陀螺从右边岔路口飞出来,啪地打在他头上。几个平时看他不顺眼的男娃从墙后冒出小脑袋瓜子,一瞅四下里没人,哄地围成一圈推搡他。
                  “阿南呆,阿南傻,阿南是个脏娃娃。”吊著两条绿鼻涕的小六儿用手刮著羞羞脸,在他面前龇牙咧嘴。
                  “阿南是狗za种,阿南的爹不是人,是条鱼。”小胖子大福用手揪住他的头发,噢噢噢地使劲扯。
                  “阿南的身上肯定有鱼鳞,有种的就把衣服脱了给我们看。”三角眼九娃子伸手去撩他的衣服。
                  “阿南我听说你爹是烂pi股,拉屎的地方什麽东西都能t。哦哦,噫噫,阿南的爹是烂pi股!阿南的爹是烂pi股!”瘦高个儿像竹竿一样的阿长把阿南的小褂子抓在手里,在头顶甩得呜呜作响。
                  阿南挡住前胸护不住后背,拍开这个躲不过那个,心里又气又急,带著哭腔嚷:“不许你们骂我爹!你们才是狗za种!不许你们骂我爹!”
                  正闹得带劲儿,九娃子眼尖,指著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大喊一声:“丑八怪来了,快跑!”於是所有男孩都脚底抹油呼啦散了。
                  阿南抽抽噎噎把褂子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土,刚要穿上,发现赵叔坐在后面看著他,手一抖,褂子又掉地了。原来赵叔就是男娃们口中的丑八怪。
                  赵叔冷笑一声:“这麽小的伢就是个胆小的懦夫,长大了更没用。”
                  阿南本来怕著赵叔,听他这麽说,一股怨怒涌上心头,把衣服一踢:“胡说!你才是懦夫!我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
                  赵叔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嘿嘿笑起来,两只眼珠上上下下打量阿南,打量完了,摇摇头叹口气,又嘿嘿笑著走了。
                  阿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放开嗓子冲赵叔滚著轮椅远去的身影大吼一声:“你等著!等我总有一天变成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你会后悔!”
                  赵叔嘴角翘起一丝看不见的弧度,很苍凉。
                  严志新回到院子里,贾清还在那儿坐著,眼泪汪汪看著他。他心里一紧,咬咬牙,装作没看见就要绕过去。
                  没想到贾清一下子跳起来,抓住他就往屋里拖,推进去以后把门一关,背靠著死死挡住不让他出去。
                  “干啥。”严志新不耐烦。
                  “志新,我错了,你原谅我。”贾清可怜兮兮地说。
                  “你让我怎麽原谅你。”严志新说,“我从没想过你会做出这种事。”
                  贾清想哭,可又怕严志新说他,脸都憋红了。
                  严志新更加不耐烦:“你想哭就哭,不关我的事,我先走了。”把贾清往旁边一推就要出门。
                  贾清死死拽住严志新,他的力气变得出奇的大,严志新挣了几次才挣脱。
                  可他终於还是没能走出去,因为贾清在他身后大吼了一声:“严志新!我想跟你结婚!”
                  严志新愣了,脚生了根一样钉在地上,胸腔里砰的被撞了一下,热血涌上来。
                  他慢慢转过头:“你说什麽?”
                  贾清突然平静了,认真地看著他,说:“我想跟你结婚,想了很久了。”
                  “志新你知道的,我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总是在怕,怕这怕那。我多想像你一样活得那麽潇洒,可我做不到。在你面前,我总是很自卑,这自卑让我心里纠结,很痛苦,真的。”
                


                132楼2011-10-14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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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哥。”严志新严肃地问,“这怎麽回事儿?”
                    关成章笑笑:“没什麽,我去东北边儿的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不小心遇上蛇了。”
                    “不对。”严志新脸一暗,“不可能,就你的身体素质而言,绝对不会轻易被蛇咬。”他突然想到什麽,两束犀利的目光箭一样射向贾清。
                    贾清一直紧绷的神经终於断了,哇啦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讲了来龙去脉。
                    严志新差点被气死,劈头盖脸骂了贾清一顿,被关成章拦住:“算了算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儿,至於麽。”
                    严志新大吼:“还不过来给成哥说声谢谢,要不是他你现在还能在这儿站著麽!你不是还怀疑他偷你的东西麽!成哥要是因为你有什麽三长两短,得,咱散夥算了,就是你我也不原谅!”
                    贾清抽抽噎噎对著关成章鞠了一大躬:“谢……谢谢成哥。”
                    关成章笑:“举手之劳,做男人不能见死不救,这有什麽好谢的。”
                    严志新还在吼:“你欠成哥一条命,你以后要是还把他当敌人看,我跟你没完!”
                    ……
                    吵吵闹闹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三个人坐在床边。
                    “对了,贾清。”严志新说,“你下午没事儿一个人去找梅爷干什麽。”
                    贾清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记著你跟我说的话呢,我想早点把鱼石给他算了,也好快点回家。可是他关在屋里不见人,给秋儿我又不放心……”
                    严志新脸色缓和了点儿:“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啊,不是说好了做什麽事两人一块儿的麽。”
                    这时关成章突然说:“等等,志新,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调查鱼石没结果。”
                    “对。”
                    “其实并不是什麽线索都没有。”关成章压低声音说,“这石头的背景估计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据我所知,它牵扯到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千百年来不见光的真相。这是我通过拼凑各种文献的残词断句、从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中发现的,具体是什麽秘密,我也不知道,所以当时没告诉你。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这石头的归属地真的是这片村子的话,那麽离解开它的时候就不远了。咱们不能当被人牵著的畜牲,把鱼石交给梅爷,就等於失去了主动权,他未必会放咱们走。相反,如果解开这个谜,没准儿就破了这村子邪门的障法,说不定还能找到出路。”
                    严志新早就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床说:“对啊,这石头八成是老头儿的死穴,死穴在咱们手上,还怕他个屁。”他摩拳擦掌:“成哥,你说该怎麽办,有没有头绪?有了咱们立刻开始。”
                    贾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啊,那……”
                    严志新说:“等咱们出去了,再把这破石头扔给他,到时候他要把它蒸了煮了、当死后带进棺材的塞肠物还是压口钱,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关成章摆摆手:“不急,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鱼石,要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它绝对不只是一块石头那麽简单。一旦发现什麽,我立刻告诉你们。”
                    因为毒蛇事件,贾清已经完全把关成章当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听他这麽一说,很快把木头盒子掏出来,说:“原封不动的,摸都没怎麽摸过。”
                    这时窗外远远的又拔起一声凄厉的号哭,风呼呼吹过,把窗帘子刮得吱哇乱叫,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抖,神情都严肃了。前不久还觉得待在这儿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经过关成章差点被蛇咬死的虚惊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一个巨大的阴谋正慢慢朝他们逼近,刀子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丧命。
                    关成章怀揣鱼石从正门走出赵叔家时,突然感到赵叔和他女人黑漆漆的房门口、靠近半敞的帘子旁的垃圾簸里,有样东西在渗进房顶的微弱月光下闪闪发光,他悄悄凑过去弯腰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簸箕里躺著个二十厘米左右的木头人,一张木讷的脸赫然是前两天暴死的王宝川,雕得惟妙惟肖,由於没有融入艺术感情,像具失去了灵魂的干尸。
                    那木头人身上长长短短钉了几百根银针,一张黄白的符咒插在上面,滴了几滴黑乎乎的液体,像是人血。
                    浑身戳满针的、毛刺刺的木头人在夜里看起来分外狰狞。
                    关成章想起那天赵叔死死盯住王宝川的双眼中燃烧著炙热的仇恨,突然明白了,原来赵叔那些堆成小山的木雕,全是拿真人当模特。每一张生活在这村子里的脸都被他凿成了木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感到毛骨悚然,谁知道那些木雕里,有没有他、严志新和贾清呢?


                  137楼2011-10-14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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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编号5913和5914
                    这个夜晚,同鱼村每个已逝夜晚一样,很平静,又很不平静。
                      秋儿送走关成章以后,仔细洗干净身体,换了件素白的长衫,恭恭敬敬站在里间西屋紧闭的门外,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子时就要过半了。
                      去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心里默默向观音菩萨如来佛主玉皇大帝祷告,前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大前年,也是。
                      他仿佛听见了爷爷房中的西洋锺摆发出哢哢的声音,那声音这麽小,却像一把千斤的铁锤砸在他心上,砰!砰!
                      没啥。他安慰自己,都是缘,缘尽了还是未尽,都不是他能左右的,要靠上天的安排。
                      可是他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时间一分一秒挨过去,终於,屋里的铜锣当地响了一声,爷爷读圣旨般抑扬顿挫念了句“月至中天,开墨揭监,无灵为圣,有灵为先”,接著一张白毛毛的宣纸从门缝里飘出来,落在地上,被月光照得惨亮惨亮。
                      秋儿的喉咙已经干哑得能冒出火,但他还是高声念了句“收监”,把纸捡起来平举在面前。那纸上用黑黑的浓墨写了四个大字:
                      “伍玖壹三”。
                      秋儿看清那几个字后,一道惊雷在他内耳道里轰地炸响,仿佛要把他的脑袋活生生从正中劈成两半,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所有东西都长出翅膀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向他飞过来、飞过来……
                      他瞪著血红的眼,把那四个字又看了一遍,“伍玖壹三”,再看一遍,还是“伍玖壹三”,清清白白的,一个字不错,一个字不差。
                      这时屋里传出一声厉喝:“孽畜!还不快念!”秋儿猛地回神,全身筛糠一样抖起来。
                      照规矩,他该念完“收监”后再把纸上的数字念一遍,然后就能退下去充当爷爷的口信了。可他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声音,喉头咕噜咕噜的,像溺了水一样。
                      他死死盯著那四个墨字,它们一只只全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劈头盖脸扑过来。
                      “混账东西!你要气死老子麽!”屋里的声音又拔高了些。
                      秋儿全身过电般一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扑通一声跪下去,用头撞开爷爷的门,手足并用向里爬,一边爬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爷爷您饶了他罢!爷爷您饶了占祥!”
                      昏暗的屋内,仅两只鲜红的蜡烛燃著,照亮了案几上一尊七彩斑斓的神像,供的是一条银身金鳞的大鱼,尾宽如扇、须长五尺,栗子大的眼球像夜明珠一般亮,端的是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
                      梅爷盘膝闭目坐在案几后一张蒲团上,枯黄苍老的脸被烛火映得血红,煞是狰狞。他听见秋儿闯进来,豁地睁开眼,勃然大怒道:“孽畜!此等圣地是你能闯进来的麽!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你方才已经犯了大错,难道还想做出扰乱神灵的丑事麽!”
                      秋儿趴在地上,疯了一样磕头,前额一下一下撞在清灰的石板地上,发出沈闷的咚咚响声。嘴里不停喊:“爷爷您放了他罢!您放了他罢!”
                      梅爷气得浑身发抖,指著秋儿骂:“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孙子!梅家没你这种孽障!”
                      秋儿洁白的额上已经鲜血横飞,血印砸在地上,将那片石板砸出一片斑驳的猩色。可他浑然不觉的痛,像个上了发条不知疲累的傀儡。
                      梅爷拿秋儿没办法,两根枯瘦的手指抖抖指著他,沙哑地说:“秋儿,我的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已经被妖人迷惑了心智,要速速警醒才好。你们之间的那些丑事,难道我不明了麽。我已经留尽了情面。他打死村民、打伤李叔的小儿子李员良,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他妄图逃走,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他一把火烧了粮仓,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这回我是说什麽也不许。这是天意,秋儿,神灵挑中了他,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他的命尽了,你们的缘分也尽了,回头罢,莫要再执迷不悟。”
                      秋儿惨惨笑了:“说什麽神,说什麽天意,您真把我当那些愚昧的村民麽,根本没有神灵,您才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罢!爷爷,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您心中有多深的仇多浓的恨,我只有一个念想,我唯一爱过、也将用一辈子去爱的人正受著苦。我曾经欺骗了他,毁了他,我的余生都将在惶惶的不安和良心的折磨中度过。如今我想陪著他,跟他一起活下去,用我一生的光阴去赎罪。这微弱的愿望也不得实现麽?以前我告诫自己,让这一切成为宿命,成为神旨,闭上眼,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看。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就算是神,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他!爷爷,您已经毁了自己的儿子,如今想连亲生的孙子也一起毁了麽?”
                    


                    138楼2011-10-14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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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爷的脸上露出极度吓人的表情,惊恐地四处张望,像是怕刚才的话不慎被神灵听去了,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吹胡子瞪眼地喝道:“胡说!你个混小子,竟说出这种辱蔑神灵的大不敬语,你是想把整个村子陷入灾难麽!若是神灵知道了你怀疑他的存在,我纵使有回天之力也无计可施。我白白养了你这麽些年!”
                        秋儿笑得更惨了,额上的血一道一道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爷爷,您还在自欺欺人……”
                        “混账!”梅爷一拍桌子站起来,展开双臂,伸长脖子,睁著血红的眼向天花板上的屋梁望去,歇斯底里吼道:“苍天在上,吾神显灵!我没有这不孝的孽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绕了他的狗命,莫要让我梅家绝了后。我当誓死效力於您,愿您造福我子孙后代,兴我一脉之气,旺我一脉之丁,重振河山,更待来日!”
                        这时秋儿突然爬起来,飞快向角落冲去,一把抓起墙边矮架上供著的千年古剑,搁在脖子上,悲怆地喊:“莫让梅家绝后?呵……那您该知道,梅家的后,就要绝在我这儿了。我和他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这就去找他,先杀了他,再断了这梅家受诅咒的血,一了百了,万事清净。”
                        那把古剑隔了千年,仍像刚刚开刃一样,薄如蝉翼,凉似冰雪,周身蒙著层淡淡的青光,稍一用力,就在秋儿玉璧般的颈上拉开一道血口,腥暗的液体流进剑身的血槽里,化作一道红线淌下,为它穿越千年的凛冽杀气平添了抹艳丽。
                        秋儿笔直站在门口,眼神冷冷的,已经没有了感情。那件素白的长衫上绽开几朵火焰般的花,在暗淡的烛光下泛著青乌的黑,衬得他像地狱的修罗,煞白的脸,猩红的嘴。
                        梅爷指著秋儿,半天说不出话:“你……咳咳……”他剧烈咳起来,肺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也只有在此刻,他才像个真正的老人,有血有肉,同所有其他老人一样,在残酷的岁月面前低了头。
                        “来人!”梅爷喊道。
                        秋儿笑了:“爷爷,您该了解我。我是个软弱的人,但一辈子总有那麽几次,一颗软弱的心硬起来,它会比最坚硬的石头还硬。”他又加了几分力,血从血槽里溢出,嗒嗒滴在地上。
                        几个近旁的男人听到响动赶来,穿过大堂,还没迈脚进屋就被眼前景象唬得愣住了,谁也不敢再动一动,只能大眼瞪小眼呆呆站著,支支吾吾说了两句:“少……少爷……”
                        梅爷咳嗽完了,扑通一声颓然坐倒在地上,耷拉著脑袋,好像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岁。
                        等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阴狠,一双眼像鹰隼一般,比刀子还锋利。
                        秋儿握剑的手微微发抖。眼前这个人,他还是从骨子里怕他,如果不是最后一丝信念支撑著,他会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跪下,说他错了,请他饶恕自己的年幼无知。可他不能放弃,他坚持,要坚持到底,坚持到死。放弃了,就什麽都没了,这世上少了一个林占祥,也多了一个行尸走肉的梅知秋,在余下的漫长岁月里过暗无天日的地狱生活。
                        梅爷看出少年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动摇,呵呵笑了,慢慢站起来,说:“秋儿,我的孙,你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的,不该的。我今日暂且放过那妖孽的狗命,神灵却不会。他会遭天谴,会因为逃避上天的旨意苟活於世而生不如死,天真的我儿,你以为他活著,你们就能快活地在一起麽。不,他会愈加恨你!恨你阻拦他的死,恨你延长他在这世间的痛苦。浮生若梦,你只是做了场不切实际的梦,他是你梦中的梦。我儿,终有一天,你会醒罢。我等著那一天。”
                        梅爷捡起写著墨字的宣纸扔给一旁呆若木鸡的村民,说:“带少爷去上药,再找个自愿的替死鬼,不论是谁,立刻拖出来按供品处置。不过……”梅爷看著秋儿,眼里冒出恶狠狠的精光,“若是没有一个自愿去替死的,那就休怪我无情,再容不得你得寸进尺。他的命,我要定了。”
                        秋儿猛一抖,那把剑当啷一声掉到地上,月过中天,它的光芒更清冷了,像一汪无波的死水。
                      


                      139楼2011-10-14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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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成章摇摇头,赶走脑中不相干的浮想。再怎麽仙风道骨、至美如幻,眼前这些也还是对他们不利的敌人,指不定哪天就要了三个人的命,不能不防,决不能被他们骗人的外表迷惑了。
                          这麽一条几百人的长龙,走在海滩上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除了有规律的念唱和打锣,余下的就只剩哗啦啦的涛声,活像一支大型赶尸队,没有一丝活气。
                          又走了一会儿,一堵巨大的礁石黑压压立在面前,中间劈开一条锋利的细缝,仅容一人通过,笔直刺向夜空,仰头望去,比黄山的一线天还险绝。贾、严、关三人赶紧插进人群里,贴著刀刃一样的边棱钻进去。
                          从十余米长的石缝出来,三个人愣了。
                          这晚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子时十二点未到,一轮银盘斜挂在湛蓝的夜空中,清辉万丈,给广阔无垠的西海滩镀上一层莹莹雾光,如梦如烟。
                          豁然敞亮的视野中,远处沙滩上矗立著一座庞大的锥形石塔,高有十余米,底座居然有半个足球场那麽大。塔身由成千上万块长条青石板砌成,层层叠落,像石阶一样一级一级搭上去,慢慢收拢,直至顶层用方石圈住一个直径五六米的圆形平台,成为整个石塔的最高点,也就是祭台。
                          这石塔看上去有好些年头了,被风化腐蚀得斑驳残缺,周身缝隙里冒出丛丛杂草,在薄纱般的月光下呈现出一派古朴沧桑之色,竟然像是某种远古时代的遗迹,其恢宏的气势直逼索尔兹伯里巨石阵,独自屹立在这片广袤的西海滩上,如同一匹孤独的草原之狼。
                          石塔上每阶都设了一圈灯台,此刻已经被人点上无数油烛,烛上罩有琉璃玉盏,以防被风吹熄。远远看去,就见那巨大祭塔周身满缀著星星点点的烛光,仿佛一座仙境琼楼,浑然不似身在人间凡尘。
                          此刻三人已经看呆了,六条腿机械地动著,被人群推挤著向前,朝那红雾萦绕的石塔走去。
                          刚才被贾清发现的那条水渠穿过礁石,笔直往祭台脚下延伸,在离石塔十余米的地方徒然扩张,被人挖成了诺大的圆形水潭,潭上又搭了座宽敞的石造亭榭,从那四阿顶和矮柱横木构成的栏杆来看,竟然像是汉代的建筑规制,虽朴拙粗厉不似明清木构架亭榭的别致,却从那盘柱而上的石雕中透出别一番怆然的悲空之气。亭缘有石阶下至水潭,两旁也有石桥与潭边相连。亭中四角竖有灯炉,内燃烛火,将簇拥著石亭的一汪池水照得波光粼粼、流萤飞舞。也不知用了什麽秘法,那水中全不见沙子,清澈无比。
                          这时一干村民已经自动分成两半,整齐站在水渠两边,面向水潭,一动也不动,仿佛正等待著什麽。
                          三人混迹在人群中,心中都不免擂动如鼓。关成章小声对身边的严志新和贾清说:“今天不比往常,是鱼村的大日子,这一个个都跟中邪似的。一旦搅了场破了气氛,咱们指不定会被他们怎麽样,没准儿活活打死都有可能。你们要答应我,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麽,听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绝对要稳住气,不能发出任何动静。”
                          严志新拍拍胸脯:“成哥,放心,这点儿定力我还是有的。”说完把一旁的贾清搂得更紧了些。


                        144楼2011-10-15 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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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血肉之花
                          等众人站定,排头一行十余人也各自到了位。金根银根将盛著衣物的托器摆进石亭,端著一干祭祀用品尾随梅爷慢慢踏步上了石塔。塔下几百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拾级而上的三个雪白背影,四周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丁点声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梅爷和王家两兄弟终於到了顶。祭台正中摆了块方正的大青石,磨得平整光滑,高度齐腰,宽度足可容四人并排而躺。金根银根将香炉摆在正中,玉碗、水缸、火盆、匕首等一字排开放在青石一侧,然后两人一左一右,垂肩颔首,规规矩矩站在石床两头。
                            梅爷点了三柱极长的香,平举齐眉,缓缓插进香炉。
                            这时阿强已经提著一面铜锣站在了石塔前的空地上,恰好与水渠、石亭、祭台连成一线。他不紧不慢抬起右手,当的一声,木槌正中锣心,余音不绝,带动得周遭空气都一起嗡嗡颤抖。
                            阿强清朗地念唱道:“濯污体,著襦裳。”
                            於是以秋儿和薛逸卿为首的十四个美貌少男少女慢慢走进石亭,又慢慢把衣服脱了,一边脱嘴里一边念:“干凉有鱼,洵美且武,彼水清兮,濯以见汝。”
                            清冷的月光下,十四具白璧无瑕的胴体呈现在众人面前,闪著雾气缭绕的浮光,竟然不带一丝情色,只让人觉得洁净如同幽兰。
                            关成章的身体猛然震了一下,因为他看见秋儿背上也纹著一条硕大的青色盘龙,和阿强背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龙头冲著相反的方向。
                            十四个少男少女陆续下到池底,在波光粼粼的水中沐浴起来。那池水并不深,刚好没胸,清澈得能看见池底金灿灿的沙子。
                            净身完毕,十四人又走上石亭,静静站了一会儿后开始穿衣。先前的白衫已经被人取走,地上放著的是金根银根拿来的那堆奇怪服饰。一抖开,关成章才发现那竟然是汉朝人跳舞时穿的长袖舞衣。
                            汉朝继承了楚国文化,讲求飘逸灵动,那些舞衣皆是宽袖束腰,长摆拽地,宽大的袖口齐腕而断,再由腕内延伸出一段窄长袖。这群孩子本来就容姿秀美、身段窈窕,穿上薄如轻纱的舞衣更是像天外飞仙,美不可言。三个人一时都看呆了,以为自己误闯了瑶池仙境。那些舞衣也都是白的,一片素辉,硬是连月光也被他们比了下去。
                            奇怪的是,薛逸卿的舞衣样式颜色略有不同,整个下半身的长摆上镶了密密麻麻的亮片,青中泛绿,绿中又流转著金银两色,不论怎麽看都像是那天惨遭毒手的两条人鱼身上的鱼鳞。也不知用了多少片,一圈挨一圈直拖到摆底,如长长的流水一般倾泻而下,乍一看就像一条带著生命力的、美丽的鱼尾。
                            秋儿的舞衣没什麽特别之处,只是略微华美,白底上绣著盘花丝线,不仔细根本看不到。
                            穿完衣服,少男们把头发束起,戴上冠帽。头发不够长的就用一条黑绸缠住碎发,同样戴上冠巾。少女们则是绾了发髻,在其上插了珠花、步摇等装饰物。然后众人都穿上特质舞鞋。干完这些,他们又从地上拾起一些黑木小盒,各自盘坐在地,仔细画起妆来。
                            所谓化妆,也就是在脸上涂一层光滑莹白的铅华,用青黑色颜料将眉毛描得又长又细、弯如柳叶,接著在唇上涂一抹鲜红的口脂,最后咬破指尖,在眉心处点一珠艳丽的血印。
                            严志新和贾清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只觉得眼前场景说不出的华丽,却又说不出的诡异和哀伤。贾清想起那首童谣中有这麽一句:“滴血额,点绛唇,桃开又是一年春”。这其中似乎饱含了一种怅惘的创痛,说不清道不明。
                            除了薛逸卿,其他孩子不论男女都画了妆,薛逸卿则小心翼翼戴上一顶青铜铸的薄面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那面具是个壮年男人的形象,眉若飞焰,目若豹狼,直鼻薄唇,野生动物一般的下颌刚硬如磐石,耳鬓如剑戟,头上生两角,气质冷酷而彪悍。
                            关成章倒吸一口冷气,小声说:“这是蚩尤啊……”
                            话音刚落,贾清就啊地低叫了一声,瞪大眼指著右边说不出话。
                            那条笔直的水渠里泛起一串雪白的沫浪,一条长长的莹蓝色光带从远处黑漆漆的夜色中乍然出现,顺著渠水缓缓飘来,宛如九天之上的绚烂银河,撒出满眼星光,流金溢彩。
                          


                          145楼2011-10-15 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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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仔细一看,那原来并不是光带,而是一条条人鱼头尾相接排成的长队。
                              直到过了很多年,贾清和严志新偶尔仍会想起这一晚发生的事情,想起这伴著贾清轻声叫喊的惊鸿一瞥。在他们余下的一生中,无论怎样妩媚的夜晚,都再也没见过这麽美的星河。这是一种极致的、催人泪下的美。之后的事情他们记得更清楚,因为那是美丽活生生破碎在他们面前的瞬间,画面永远定格,再也忘不了。
                              男人筋肉纠结的强健胴体仿佛裹著黑丝绒的钢铁,长长的蓝色鱼尾又像柔滑的水,一半猎豹,一半海洋,两种巨大反差融成了上帝手中最奢侈的奇迹、最完美的杰作。渠水像一双温柔的手,抚过古铜色油亮的皮肤,抚过雄狮般的腰肢,抚过半身金鳞,抚过比海水还蓝的尾鳍。
                              刹那间,贾清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那时他总觉得童话中的美人鱼太娇太秀丽,柔若无骨,同他的理想相差甚远。现在终於明白了,眼前这一条条破水而来、浑身散发著耀眼雄性激素的男人鱼才是他真正的憧憬,是他夜夜做不全的梦。
                              如果贾清没有被美景迷失视线,如果他再仔细些,就能发现那些男人鱼的双眼都是空洞的,再挖掘深一点,就能发现他们眼底藏著恐惧和绝望。
                              男人鱼一条接一条,足有百来只,他们慢慢游进水潭里,绕著中央的石亭起伏泅游,一时间整个池面流萤飞舞、灿若星河。
                              这时又是一声锣响,阿强念道:“舞清歌,悼旧人。”
                              秋儿和薛逸卿站在亭中央,执手对望,脉脉含情。贾清总觉得秋儿眼中满满的柔情不是给薛逸卿的,而是正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秋儿的脸在寂寞薄凉的汉妆下倾国倾城。
                              十二人盘膝坐在一边,面前放著早就摆好的乐器,一个击掌就开始演奏。一琴一瑟一萧一笙,其余人以掌合拍,哼唱著含蓄缓慢的琴歌。在这寂静的海边之夜里听起来,缠绵悱恻,如泣如诉。
                              秋儿和薛逸卿身形动了动,广袖轻舒,慢慢开始跳舞了,薛逸卿的舞姿更矫健凌厉些,配合著他的面具,十分协调。
                              这是汉代有名的“长袖舞”,又叫“翘袖折腰舞”,顾名思义,舞的就是那两条如水的长袖和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正所谓袅袅长袖、细腰欲折,要求舞人练就一身绕身若环的柔功。
                              两人飞袖对舞,之间隔著若即若离一段距离,细浪般的两双长袖如同两缕轻烟,丝丝交缠,像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和愁绪,又像无形的阻隔和牵绊。舞步那麽慢那麽哀伤,又那麽凌空飘逸,如行云流水,曼妙灵动,千姿百态。恰应了一句“修袖缭绕而满庭,罗袜蹑蹀而容与。翩绵绵其若绝,眩将坠而复举。”
                              他们一边舞,一边踏著拍子轻轻唱起来:“遵大路兮,掺执子之祛兮,无我恶兮,不寁故也。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丑兮,不寁好也。”
                              这首诗关成章挺熟悉的,讲的是男女期盼两情能够长久。如今换成了两个男人不说,其中一人似乎还扮演著华夏三大始祖之一的蚩尤,并且下身穿著鱼装,做人鱼之态,不能不说蹊跷异常。没准儿掩藏在代代相传的历史故事背后的,是另一些从不为人知的隐情。只是不知道离开村子之前还有没有机会揭开这些秘密了。关成章想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
                              这支舞显然是在缅怀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两个主人公爱得深,爱得悲切,爱得绝望。想不到阴森恐怖的鱼村中竟然有这麽一个浪漫传说,许多年前,这里应该是个秀丽宁静的小镇吧。后来到底发生过什麽呢?
                              这时伴唱的十二人撤了器乐,立刻有几个身板儿壮实点的村民抬上来四个盘、三个鼓,整齐列成一排。盘是木头做的,椭圆形,鼓稍高於盘,直径约三十多厘米。十二个漂亮的孩子站在上面,应著双脚点出的鼓拍跳起汉代“七盘舞”。这种舞要求舞者在盘与鼓上纵横腾踏、屈身折体、翻扑倒立,表演各种舞姿,同时在盘和鼓上踏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一时间满眼乱蝶飞舞、百鸟朝鸣,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正是“丹唇含九秋,妍迹陵七盘”。亭中舞众与池内人鱼交相辉映,翩若惊鸿。
                              如果扒开木头一样的观众和背后那座阴森的古祭塔不算,混迹在人群中的三人还真以为自己梦回了楚汉,在穷奢极侈的皇宫中赏一出莺歌燕舞。
                              十二点到了,月亮升至天顶,俯瞰苍莽大地。梅爷面前香炉中的三柱长香燃到了底,只剩三个灰白小点。阿强当地一敲铜锣:“时辰到,开坛上供——————”清亮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听得人心肝尖儿都在颤。
                              


                            146楼2011-10-15 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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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压压的人群动了一下,所有人都向祭塔涌去,排成长队慢慢登上一级一级石阶。三人处在队伍前端,抬头一看,倾斜向上的青石阶在暗夜中长得望不到头,活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阴路。
                                一直爬到顶,最头端的村民在比祭台略低一级的台阶上站成一圈,其后的排入下一级,以此类推,不一会儿,整个锥形大祭塔上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脸皆冲内,带著虔诚的狂喜仰视最高点的祭台。
                                贾、严、关三人离祭台很近,隔著浅浅两排人头,可以清楚看见梅爷烛火下阴森的脸。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祭塔后面还有另一条水渠连著底部石阶,冲西方笔直延伸进夜色中,也不知那头到底是啥。
                                关成章心里咯登一下:只怕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吧。
                                四周静的可怕,似乎连涛声也消遁了。
                                梅爷又点起三柱香插进香炉,慢慢从雪白长衫的右衽里掏出一张黄色祭文,仰首对天,抑扬顿挫念起来。冗长的一篇文,全是之乎者也、兮来兮去的,贾清和严志新半句都没听懂,只隐隐约约辨出数个“漮”字,大约是他们的神吧。要不是被四周严肃压抑的气氛顶著,没准儿他们早就流哈喇子睡著了。
                                梅爷念完祭文,拿起一旁刃口雪亮的匕首压著中指割下去,在黄纸上下左右各滴一滴血,然后就著供香的星火将它点燃,扔进火盆里。
                                飞窜的火苗下,那把染血的匕首闪著摄人的红光,直照得人从头凉到脚。
                                当!锣鼓又响了,这响比刚才的任何一响都揪心,听在耳里只觉得毛发倒竖。
                                阿强仍然站在原地,老僧入定,嘴里念道:“入供————————”石亭里的众人也仍在舞著长袖和七盘,仿佛祭坛上发生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以阿强为中心划开,一边是天宫瑶池,一边是人间地狱,不论多麽不同,这一切都为著共同的目的:缅怀他们的祖先、他们的神。
                                阿强的那声“入供”引出的,是贾清这辈子也忘不了的噩梦。
                                远远的西方夜色中亮起一簇微弱的明火,有什麽东西正沿著水渠朝这边走来。慢慢近了,才发现那是两个提著灯笼的村民。他们身后还跟著什麽,那东西浮在水渠里,被一条链子拴著向前拖。又近了一些,这才看出那是条男人鱼,确切的说,是供品。
                                人鱼的胳膊被粗链结结实实绑在后面,只剩一条尾巴在水里飘来飘去,金绿色的鳞片烁烁发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男人终於到了塔底,将灯笼放在一边,一头一尾抬起人鱼,小心翼翼踏著阶梯走上来。他们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结实,板著木讷的脸,像葬礼上抬棺材的。那条人鱼也不挣扎,面上很平静,就那麽任人抬著,两只亮晶晶的眼望著天空。有一瞬间他似乎张了张嘴,但很快就闭上了,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用残缺的舌头说了什麽。
                                祥哥,大哥,下辈子见了。
                                上了祭台,两人把人鱼稳稳平放在诺大的石床上,恭恭敬敬退下去。
                                金根银根的嘴角妖艳地撇了个弧度。他们从石床底部扯出数条狰狞的铁索,两根捆紧双臂,两根交叉拴住鱼尾,一条拦腰而过,把胸腹严严实实扣牢,最后一条固定脖子。林继宝被扯成一个丁字,浑身筋肉拉得死紧,每个细胞都在叫嚣著要断了要断了。
                                银根从水缸里取了些水,一点一点洒在林继宝身上,每洒一下就说一句:“干凉圣水,濯泥淖之躯,寤寐辗转,今当绥兮。”
                                洒到胸口时,银根把脸凑近林继宝,温热的鼻息喷进他颈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伍玖壹肆,我还记得你的好滋味呢。可惜了,供我兄弟二人玩耍之物,今后又少了一个呢。”
                                林继宝不看他,脸上还是什麽表情也没有。
                                金根从旁边狠狠踢了银根一脚,眼风一横,示意他不要在这大祭的关键的时候搅乱。银根回头一瞧,梅爷鹰隼般的眼珠正一瞬不瞬盯著他,当场吓得尿都快流出来,连忙正了脸色,规规矩矩继续手中神圣的仪式。
                                洒完水,金根银根退下,梅爷把火盆中燃尽的余灰蘸了点抹在林继宝额上,两手一张,又对天念了一串长长的祭文,然后屈腰含胸恭敬地倒退三步再转身,衣摆子一撩跪下去,对著西海湾长揖不起。
                              


                              147楼2011-10-15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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