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时候，街上行人匆匆走过，大约都是被等待的幸福人。
来上一杯咖啡是不错的选择，医生望着透明玻璃外路灯一盏一盏亮起。
所以，也清晰地看到那个奔跑的阳光少年轻轻松松跃起、一脚跨过栅栏，一手按住起伏的胸膛、深深吸气，而后，推开了医疗室的门。
“奥路菲医生？”讶异地看着空荡荡的治疗室，少年睁大眼睛急切地呼唤。
医生端着咖啡不急不慢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他的患者：艾尔洛斯，十六七岁模样，但高挑的个子远远超出十六七岁。衣领大大地敞开，汗珠一颗一颗坠落在白色校服上。
“奥路菲医生，我可以先喝一杯水吗？”焦急一瞬间变成明朗的笑容，艾尔并不待医生点头，兀自跑去喝水了。
“艾尔，你染发了？”
“不错吧？”绕了绕银色的发梢，得意洋洋，笑得眼睛都弯了。
“你原来的褐色就很好。”原来是金褐色，很精神的短发。
“可是不够流行啊。”艾尔不以为意回答，抹掉嘴角的水渍，轻车熟路地躺在椅子上，好奇地问端着杯子的医生，“奥路菲医生，还是音乐治疗吗？”
“不想尝试别的？”
“可我还想听听您的竖琴呢。当然，别的也可以啊，除了什么电击疗法。”最后那个词咬得重重的，显然十分忌惮。
“我们随便聊聊吧。比如，你弟弟同意你把头发染成这样？”
一听弟弟这个词艾尔就皱起了年轻的脸，表情痛苦地捂住眼睛：“医生，你确定，艾欧是我弟弟而不是我哥哥吗？虽然我失忆了，可无论谁都觉得他应该是哥哥啊。”
医生轻笑：“我确定！”
想起那个总是表情严肃地唤自己“哥哥”的艾欧里亚，少年顿觉脊梁骨凉风习习。
这一切得从某一天说起，就跟梦一样。一觉醒来，艾尔洛斯躺在了一棵大树下，脑袋像鼓鼓的气球——胀得发疼却一片空白。游魂般在城市中荡了几天，遇上了艾欧里亚——一个自称是他弟弟的人。没错，他和艾欧里亚长相如出一辙，比验DNA还准的。
可艾尔怀疑的不是有没有血缘关系，而是……
艾尔在镜子面前比对了一番，最终准确无误地断定：旁边这个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坚定得像一堵水泥墙一样的人，肯定比自己大七八岁。可是艾欧里亚偏偏一丝不苟地叫着自己“哥哥”，无论去哪里，无论干什么，都恭恭敬敬地请示自己。
就好像自己真的是哥哥一样。
这让年轻的艾尔脑袋一阵阵发麻。
艾欧里亚做事雷厉风行，一个星期就将艾尔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
反正无处可去，什么也想不起，艾尔就顺着安排进了一所大学。除了想不起自己是谁、自己身边有什么人、自己做过什么事之外，艾尔对其他倒是驾轻就熟。
第二个星期，艾欧里亚又表情严峻地站在他跟前。
“哥哥，你该去做个失忆治疗，因为，我们所有人都能记起从前，除了你。”
“治疗？不用吧，想不起也没关系啊。”艾尔挠了挠头皮，心下嘀咕，只要能想起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成熟却是我的弟弟，就够了。
“可是不行啊，我们商量了一下，安排你到奥路菲那里去看看。”艾欧里亚用一种极度深情的眼神直视着，直到把艾尔看到头皮发麻。
“啊？”
“奥路菲，记得吗？听说在冥界时，你还很喜欢听他的竖琴。”
“啊？”奥路菲？这个名字在空白的记忆没有任何痕迹。
“那就这样决定了，哥哥，每个周三和周六晚上，那个时候哥哥没什么课程要上吧。”
明明是询问，却说得这么像命令般不容辩驳。艾尔心里犯疑，自己真的是哥哥才怪呢。
“其实，想不起也没什么关系的，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哥哥，你是不愿意想起从前吗？过去的事虽然痛苦，我相信你还是有勇气面对的。”艾欧里亚锁着眉，一副又愧疚又心痛的表情，似乎失忆是他的错一样。
看得艾尔心里一阵阵的发虚：“不是……那就治疗吧。”
就跟之前顺应艾欧所有安排一样，“那就……回家吧。”“那就……到这个学校吧。”“那就……”
这不能怪艾尔洛斯没有主见，谁能不被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打动呢？而且明明比自己成熟得多却还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谁都会既发怵、发愁、又发毛直至答应的。

3.
“哎呦哎呦……医生轻一点……”头缠着白色绷带的艾尔洛斯喊得非常凄惨，眼中泪花点点仿佛一触就会奔涌而出。
显然，年轻的患者是从篮球场下来，草率包扎后又急促促跑到这儿来的。
医生翻了一个白眼，慢腾腾将冰水海绵敷在艾尔的膝盖上：“既然有时间缠头，为什么还留着膝盖？感染了怎么办？”
“还不是怕医生等不及就关门了。”红扑扑的脸蛋验证他的话一般，密密的汗沁出来。
“怎么会，你是我的VIP。”
哼哼唧唧了半天，声音渐渐消了。
医生将工具消毒好，出来就见少年歪在椅子上呼呼大睡，挑染的银发温顺地覆在枕头上，枕头陷了下去，将少年的脸遮了大半，嘴微微嘟着，左颊鼓鼓的。
戳了戳光滑的脸庞，一掐就能掐出水来的青涩。
这些天的比赛耗尽了少年的力气。
“真是，小猪一样……”医生缓缓地抬起脚，身子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合上双眼，渐渐地，睡着了。
这是？这是梦……
不能回头，无论如何，不能回头。
医生叹了口气，一个总也重复的梦，无边的黑暗。
“回头看一眼吧，不看你会后悔的。”一个声音如同罂粟花一样，伪装着无辜。
“不要回头。走过去了，永远不要回头。”一个声音像石头一样生冷，伪装着坚强。
难道要这样，与过去画上一个冰冷的句号吗？
就一眼，回头，只一眼，让我再看一眼……
“医生……”
“嗯……”
医生睁开眼睛，对上了盛满好奇和笑意的视线。
“医生，你做噩梦了呢。”艾尔递上了沾湿的毛巾，仿若自言自语，“梦见什么了？”
“过去的一些事。”医生抹了抹额头，“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没梦见吧？我是怎么也忘不了，你却怎么也记不起……还疼吗？”
该念念不忘的，无论仇恨还是什么，怎么说都应该是你啊。
艾尔使劲摇摇头，讨好地凑过来，嘴巴跟抹了蜜一样：“医生的药真好，一点儿也不疼了。”
医生一挑眉，就着膝盖处狠狠戳了一下。
“啊”的一声惨叫，那睡前噙在眼眶里的泪瞬时飙了出来。
后悔不迭，医生一边抹药一边咬牙切齿：“笨蛋啊，连躲也不会吗……”
“医生，我梦见一点点东西了呢。”艾尔抹了一把眼泪，竟然还在露出雪白的牙齿嘻笑，“差点就被疼没了。”
“什么样的梦？”医生的手抖了一下。
艾尔满不在乎地说：“梦见我和一群小屁孩在一起，当然我也只是个小豆丁。不知道是跑步还是打架，一个小男孩从我头顶上走过去了！！”有点气呼呼的，又有点不好意思，谁会对着梦生气啊。
“……从头顶上……呃……”
“医生你别笑啦，当时我被他们打得趴在地上，他就大摇大摆地从我头上踩过去，多可气啊！竟然是从我头上！”
“那你看见他孩子的脸了吗？”
艾尔懊恼地搅了搅双手：“没有呢，我也在想，要是能让我看清他的脸，即使……即使再被踩一次都可以……”
“……”
“再笑我就不讲了！”艾尔提高了声音，脸红得滴血，恼怒，使劲掩盖害羞，“不过他还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后来呢？”
“……”后来，梦里的艾尔就一直趴在原地，因为手指被踩断了，“讨厌的小屁孩！”
艾尔搓了搓手指，翻来覆去的检查，生怕真的被人踩断过一样。

5.
虽然没有下雪，天气依然寒冷到不行。
医生脱下白色外衣，换上灰色的针织西装，围上格子围巾。没有欢声笑语，空空落落的冷。
上上周就接到艾尔的电话，说骨折了在家休养。电话那头艾尔一边说一边倒吸凉气，跟撒娇一样，难道是疼的？
问为什么骨折，说是参加了什么滑板比赛、摔了。真让医生忍不住发笑，一个曾经的圣斗士，竟然玩滑板、而且竟然骨折了，你难道玩的是空中翻转360°又180°？
想起更早之前艾尔兴致勃勃的说：“医生，我找到了一项特别好玩的运动。滑板！虽然失忆，很多东西我还是很熟练的。唯独滑板，一见就特新奇。医生，你年轻时以前玩过滑板吗？”
呃，年轻时……
医生看着他腋下夹着的画着骷髅头的滑板，无语地摇摇头，慢慢地举起中指说：“没，大叔我玩的都是单指碎大石……”
两周没见，听说快好了，要不要去艾欧家看望看望。
医生站在一块透明玻璃前凝思，玻璃半反射出他的衣服，很笔挺、很低调、略复古，但完全不是艾尔说的大叔嘛。要不，明天换种更时尚的打扮？
听加隆说最近男士流行穿粉色。
粉色大衣？算了！还是粉色衬衫更能接受。
忽然又觉得可笑，怎么能因为那臭小子的满口胡言就改变了呢？
一个年轻的女店员出来，见他盯着玻璃窗，便热情地说：“先生，您要预定蛋糕吗？”
原来是蛋糕店，天色已晚，蛋糕房里很冷清，但每一款看上去都既美味又精致：“有现成的吗？大一点儿的。”
艾尔似乎很喜欢吃甜，经常会掏出各种口味的巧克力——真是让人生气，又不是2月14号却还是能收到源源不断的巧克力。
“啊，说起来真是巧呢，我们从来都是要预定的，今天蛋糕师却多做了一款。”店员热情异常，推出一个粉色的蛋糕：简直就是粉嫩到可爱，柔美的心形，细细点缀着一圈红樱桃。
医生哑然失笑：“这种，送给小女朋友，会更合适吧？”
店员闻言更热情了：“那是当然了，我们这款蛋糕的物语是‘甜蜜的恋人’，如果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收到，可是会非常感动的呦！”
医生敢打赌，这款蛋糕的制作者一定是初学者，审美令人发指的恶俗。
不过，足够大、应该也足够甜、物语寓意还不错。
十六七的女孩子。哈。大叔送给你了。
打开蛋糕几十秒后，艾欧里亚的嘴角还在隐隐抽搐：“哥……这么大片的粉红色，没有毒吧……撒、呃、奥路菲医生的品味够特别的。”
颜色鲜亮的蛋糕多的是，但这么一大片纯粹的粉红色，真没见过。
艾尔却欢天喜地，小小心心切下一块给艾欧：“看着就很可口的样子，快点儿吃。”
“怎么可能？”艾欧低声嘟囔，“看着就很没有胃口。”
“艾欧，你为什么不让医生进来呢？两个星期没见，我都很想他了。”挖下新鲜的奶油，奶香浓郁，“真好吃！”
舔了舔不小心滑到手背上的奶油，一点儿舍不得浪费的样子。
“哥，我想向魔铃求婚，你觉得合适吗？”望着粉色的心形，艾欧里亚突发奇想。
艾尔夸张地按了按脑门做痛苦样子：“艾欧，这种事也要问我吗？”
“可是，哥哥还没有恢复记忆，我想等你……”
艾尔大口地嚼着奶油：“等我恢复记忆干什么？要是一辈子不恢复呢？再说了你求婚就求婚为什么要等我恢复记忆？难道魔铃以前是我的女朋友？”这种八点档的电视剧，不可能吧？
口无遮拦的话听得艾欧里亚无言以对：“呃……哥……你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吗？”
艾尔很用力地点头：“哎呦，每次医生都会问，现在连你都问了，真的想不起！”

13.
“哥，你真的不想去参加医生的婚礼？”艾欧里亚摸摸领带第三次问。
“艾欧，你收拾得这么帅，会把新郎风头抢了的。”
艾欧利亚做伴郎，魔铃做伴娘。
不过看着魔铃这么细心替艾欧挑选衣服和领带、那个含情脉脉，艾尔简直要以为是这两人结婚呢。
“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恹恹的样子看得人别扭。
“烦死了！”艾尔一个翻身，跑出了房子。
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已成为中学老师的魔铃忽然莞尔一笑：“艾欧，别担心。虽然艾尔的体格和学识早达到20岁以上的标准，但毕竟还是个14岁的孩子——我们再怎么给他灌输18岁的概念，14岁的心是无法改变的——叛逆期的孩子总有不可理喻的时候，即使你哥哥也不例外。”
艾尔灰头土脸的，抱着滑板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觉得自己跟神经病一样。
明明同学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他还是不想出去聚会，结果一个人玩滑板越玩越没劲。而且不知怎么的就往教堂那边滑过去了。
赶紧打道回府，抬头就见魔铃住的地方热闹非凡，一群漂亮的女孩子捧花，嘻嘻闹闹花枝招展。
一路玫瑰花，分明是结婚的……难道奥路菲的女朋友也是老师？
是童话吧？米白色的长长婚纱如浪花一样溅起，美丽如公主般的新娘被围在中央，低着头露出甜美的微笑，阳光洒落在她白玫瑰的发箍上。
真美啊！
像从海里破水而出的人鱼公主一样，艾尔由衷地感叹。
四五个女伴为她托起婚纱，公主轻盈地走过发呆的艾尔时，忽然回头停驻了，温柔一笑：“艾尔……”
“啊？”
“艾尔……谢谢你……”公主的眼睛如水一样晶莹剔透。
“啊？”艾尔手中的滑板啪哒一声落地了。
“谢谢你……在冥界……我和奥路菲才不那么寂寞……”风语一般，公主被女伴们嘻嘻哈哈拥着远去。
被那温柔的笑治愈一般，艾尔的目光一路跟着，直到那米白色的婚纱消失在转角。
“艾尔……谢谢你……”
声音如此的熟悉、如此……
狂风暴雨只会让壳将心包裹得更紧，而温暖的春风却能让蓓蕾顷时绽放。
那一天梦中，艾尔望着奥路菲与她相拥深吻，优美的竖琴声中，奥路菲的眼睛像星辰一样温柔。直至醒来，艾尔的嘴角都是含着笑的。
一年多的治疗医生都是戴着口罩的——像所有的医生那样。
初见到他时，艾尔就被迷惑的竖琴催得睡着了，早已模糊了奥路菲的容颜。但在梦里，他却是那么清晰——他的眼睛……
醒来，艾尔的心在狂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自己将别人的眼睛加诸在奥路菲医生身上吗？
还是？
答案破土欲出，又被黑暗狠狠压抑着，就是想不明白。
机器人圆嘟嘟的，一蹦一蹦蹭到艾尔胸口，用欢快的声音叫着：“医生，快起床啦！”
艾尔好笑地把它扣住：“笨蛋，我不是医生啦，医生正和他的公主甜蜜着呢……”
咦？
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这么自然而且一点儿也不伤心呢？
毛绒机器人顿了一下，继续欢快地说：“噶……抱歉，医生，我不明白。”
它是最初级的机器人，并不智能到什么都能理解。当程序中搜索不到类似语境时，就只会又坦白又无辜又欢快地说：“噶……抱歉，医生，我不明白。”

灵机一动，艾尔三下五除二把机器人的程序解开。
机器人的记忆立刻复苏了，过往的所有对话，一句一句的，没有任何遗漏。
“艾尔，你这么小的，能干什么啊……”医生的声音愉悦的好奇，不再低沉。
“我能做很多啊，比如所有的家务、还有打架……”听着机器人用自己的声音自我介绍，艾尔忍俊不禁。
“……算了，还是把你放到枕头边当闹钟吧。”
“医生想什么时候起床？我可是一分不差的好闹钟呦！”
……
“艾尔，你真的不介意失忆吗？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想起！”
“噶……抱歉，医生，我不明白。”
……
“艾尔，你染成白毛或者红毛都很难看呢……”
“噶……抱歉，医生，我不明白。”
……
“艾尔，如果哪天你想起梦中的凶手是谁，会不会反过来将他杀死？”
“噶……抱歉，医生，我不明白。”
……
“艾尔，你玩滑板很帅呢！”
“哈哈哈医生，我一直很帅啊！”机器人终于找到了程序里有「你很帅」的话，很自恋地欢乐。
“唔，我怎么会没脑子到要夸你这样的笨蛋。”
“我不笨啊，我会干所有的家务、跑步比别人快、打架也很厉害……”听到「你、笨」的话，机器人开始辩解。
……
“艾尔，加隆说，你见到他跟陌生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真生气……”
“不要生气了，生气会出现大叔的皱纹的！”程序里有「我很生气」，语调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欢乐。
“吓！你再说大叔我可真生气了！”
“不要生气了，生气会出现大叔的皱纹的！”继续重复。
哼的一声：“你不也一样，14岁长着一张24岁的脸，比我还大叔！真是的，为什么总说什么大叔！”
“我很喜欢大叔！”机器人蹦出一句。
“……去死！”
“为什么要死啊，医生，你遇到不开心的事吗？”机器人答非所问，“不开心就和我说吧，不要总皱眉。”
“……真是的，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弱智的机器人说话！”
艾尔绷不住笑了，能想象当时医生又气又囧又无奈地面对一个白绒绒玩具的表情。
……
“艾欧说你再也不想来治疗、也不想见我了，是吗？”医生声音冷静。
程序里的「想、见」很多，哪一句最适合回答呢，机器人跳出一句：“喜欢一个人，才会想天天见他啊！”
“……是啊，不再喜欢，就不会再想见了吧？”
“喜欢一个人，才会想天天见他啊！”机器人重复着最佳答案。
“那你是不再想见我了？”
“喜欢一个人，才会想天天见他啊！”继续重复、用艾尔的声音。
“……我明白了。”医生的声音，低沉、忧郁。
“明白了就要立刻去做啊，时间不等人的！”机器人的声音很欢快。
“……那就这样吧！”
听到这里艾尔掐着机器人痛心疾首：“笨蛋啊，你这么笨蛋的机器人怎么会是我设计出来的啊！让你胡乱说话啊啊啊！”
……
“艾尔，你这个笨蛋，不是我结婚……”
“我不笨啊，我会干所有的家务、跑步比别人快、打架也很厉害……”又听到「你、笨」的话，机器人的辩解一模一样。
“是吗？加隆说把你放到微波炉里蒸一下、或者被雷电击一下，你就会短路，我要试试。”
“短路？家里什么短路了，我会修！”机器人的声音，很天真。
“你！把你弄到短路，送回去，听到你的声音我就火大！”
「火大」？这词类似生气，机器人欢快地蹦出了最佳答案：“不要生气了，生气会出现大叔的皱纹的！”
……

16.
即使知道医生不是奥路菲医生、而是撒加医生后，艾尔看着依然是那副热情洋溢的欢快样子。
连艾欧里亚忍不住都好奇了，趁着艾尔又乐呵呵准备去做‘失忆治疗’时发问了。
“知道啊，撒加医生都告诉我了：不就是以前我是圣斗士，整天打架杀人、后来我先死了，过了13年大家都死了，在去年又都复活了嘛。”艾尔轻松地说着，一边嚼着早餐。
艾欧里亚望天，这还真是游戏呢，说原地满血复活就满血复活：“那，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嘛。”
艾尔停了停，咽下了甜腻腻的糕点：“就是，撒加把我杀了。”
“啊？你都知道了？”那你还天天去诊所，脑子缺根弦也不怕被他再杀一次啊。
“听他说了我也很生气，不就是争什么教皇嘛。不过反正都复活了也别总计较了。他和我道歉了啊。”复活的感觉，就跟被杀却没杀透一样，退一步海阔天空，原谅凶手也是很可能的。何况，撒加对自己那么好，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哥……呃……你果然才14岁。”记吃不记打啊，给点蜜就跟着走了。
艾尔不服气地反问：“把我送到他诊所治疗，你不也是希望我跟他和解吗？”
也对，艾欧里亚语塞。
“哥，你今天什么安排？”
“忙死了，早晨死亡骷髅乐队的签售会我要去当志愿者，下午去看机器人竞技场。”
“哦？顺便给我带回个签名。”前卫的重金属音乐艾欧里亚也非常喜欢，虽然小众，“今天不去……看医生了？”
“我天天都去——不过都是在医生下班后。”艾尔收拾背包。
“啊？难怪我看撒加最近很疲惫的样子。”一天忙碌下来，还要和精力充沛的艾尔聊天，当然会累。
艾尔停下了，顿时醒悟了，沮丧地说：“我是怕耽误他工作才等下班才去的。好吧，我尽量少去就是了。”
“哥，我也没这个意思。”艾欧里亚很无辜。
“放心艾欧，我把晚上的时间也排一下，要不要去学个乐器呢？”艾尔兴致勃勃，“反正绝对排得满满的不会无聊。”
“唉，哥，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艾欧里亚急了。
才说着，艾尔已经风一样卷出了门。
艾尔也知道梦里那个和自己你追我赶的小孩是撒加，不过又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可能是年龄吧。
兴趣来了艾尔也会问医生以前自己都干些什么，但怎么听都觉得很无聊，比如对着石头不停地出拳之类的。
可是，因为医生说往事时总是一手撑着，眼神开始游离搜索记忆，偶尔会出现可疑的微笑。艾尔觉得这样沉浸往事中的医生，真让人着迷。
“医生，上完班总会很累，是吗？”
医生很少直白地表露心情、而且看着自己时还有一种愧疚。那么即使自己的天天来访让他累了，他也是不会说的。
“还好了，最近常让人按摩。”虽然是被当成可怜试验品，医生笑了。
“嗯，明天和后天我晚上都有安排，就不过来打扰医生了。”虽然舍不得，总比哪一天把医生累晕了好啊。
医生挑了挑眉，语气惊讶：“你不来了？”
应该是很开心的心情吧？
艾尔点点头。
因为只有每三天才能见一次，艾尔每次都会非常渴望相见，但在相见时还要压抑着不要表露过分的渴望。
像十来岁的小孩子一样纠缠着不放，会让本来就很忙很累的医生感到厌烦吧。
艾尔依旧带上各种小甜点，医生总会皱着眉吃下，但也不会拒绝。说起那些幼稚的笑话，医生也会有笑得很开心时，眉梢勾起一道细纹。
只要看到他笑得开怀，艾尔也会陶醉在开心里，然后就蹭过去脱口而出：“啊，我很喜欢和医生在一起。”
医生总是会跟着轻皱眉，用笔敲一下他的脑袋：“幼稚！”
当然也有心情好时他会笑着问：“喜欢什么？”
艾尔会诚实地说：“医生很温和，和你呆在一起全身都很放松、就像亲人一样啊。”说着就想起梦里拿着匕首的人，赶紧加上一句，“生气的时候，也很有男子汉的魅力。”很有震慑坏人的威力。
医生瞪了他一眼，而后也忍不住笑了，喃喃地说：“难怪以前你都从来不怕我生气，有时还故意气得我要星爆才高兴。”
难道是为了看这样的男子汉魅力？
“啊？”以前的自己这么够胆，如果医生现在忽然发怒，艾尔也是会怕的。
想想如果把他惹怒了，哪一天医生残冷地说：“艾尔，从此以后你不要来治失忆了。”
真是让人沮丧、难过到无法忍受的事。

20.
在撒加好笑地想，艾尔该不会羞到一辈子都不敢见自己了吧。
没过五六天，艾尔就顶着金栗色的卷发跑进来了：“医生，魔铃又做了好吃的巧克力。”翡翠色的眼眸望着撒加眨了眨，依旧是灿烂而略微天真的笑容，好像真的只是来送巧克力一样。再看过去，却是连耳朵都红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蒙混过关的心思一猜即透，难道自己还能再揪出那件事来臊他？
撒加将一颗含在嘴里，望着他温和而鼓励地笑了笑。
紧张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艾尔又开始跟得了多动症一样围着撒加讲述校园趣事。
望着那神采飞扬的脸庞，撒加忽然怀疑难道只有自己惦记着那件事。
挨着撒加近了，艾尔张了好几次口才说：“医生。”
“嗯？”怎么好像感觉到一股的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
“明天，你下班后有空吗？”睫毛跳得很厉害、薄薄眼皮盖住了热切的眼神。
难道是约会？
撒加笑笑：“有啊！”
答应得这么快，做好被拒绝准备的艾尔还费了一点儿时间反应——那群哥们不是说最开始要约好几次才成功吗？
“啊，那、那和我一起玩滑板好吗？”脑子里的弦断了，艾尔条件反射地说。
唉，艾尔，笨蛋，你都说了什么呀。
肯定会被拒绝的，明知道28岁的医生根本就不会滑板，还用这么蹩脚的约会理由？
撒加却依然开心地笑了：“好啊！”
随便一个动作看上去都很酷，但艾尔却总是炫完之后立刻跑到撒加身边，唯恐他半路不声不响地走掉。
“艾尔，你玩滑板很帅呢！”
眼睛和眉毛立刻弯弯的，嘴角翘得不像话，又骄傲又自负：“哈哈医生也这么觉得吗？医生觉得哪一个动作最帅？”
撒加望着长长的斜阳：“嗯，当你飞起来，转体360°，然后啪的一声趴在地上时……”
“啊……医生……”最窘迫的那一次，果然被医生看得一干二净。
撒加望着他绯红的脸，笑了：“即使摔，艾尔也很帅啊……”
真是的，医生夸人就是这样的么？
不过这么一说，好像摔跤也不那么难堪了。
“艾尔，你想起了以前吧？”
艾尔站定，滑板在地上画着圈圈：“一切想起，就再也不需要治疗了吗？”
“是啊。”
“那我的失忆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了。”艾尔鼓着脸颊，眼睛跟着滑板画圈圈。
怎么跟小孩一样。
撒加哑然失笑：“好吧。”
被看透了一样，艾尔立刻浑身都不舒服，半坦白地说：“也不是完全想不起来，有些和撒加在一起的时光，还是能记起的。”
“比如呢？”
“比如撒加打完架就一定要洗澡、比如撒加喜欢看那些古老文件什么的、比如撒加爱生气……”
“哈，还是能记起的啊？除了我呢，你还能记得别的吗？”
“我也能记起艾欧小小的样子，还有，加隆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欠扁……”艾尔开始咬牙切齿，一如既往的可恶，长成28岁的加隆显然比以前更无耻、更口无遮拦了。
看来，承认记得跟自己打架的人，远远比承认记得自己关心的人，来得容易得多。
“……听你这么说，加隆会很高兴的。”撒加笑容愉悦。
需不需要告诉一刻不得消停的艾尔，自己冒充奥路菲是有意的、最初是试探他的失忆、后来成了不敢揭示真相、直到最后没法主动开口澄清。
不过看艾尔没心没肺的欢快样子，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呢。
“医生，你等等……”
没等反应过来，少年已经跑开了，撒加站的原地，看着他跑到一个小小的冰柜前。
“医生，很好吃的！”粉色的冰激凌像山顶的雪披了朝霞一样，给了撒加。
把自己的很认真地吃完，又眨也不眨地望着撒加，让撒加几乎以为他渴望把他的那份也一起吃了。
“医生，要不要去看电影？”
“诶，也可以。”
“医生，我带你去那个天台吧，他们说那里是看女生宿舍楼的最佳位置。”
“诶，也可……啊？”
撒加觉得自己在实践着一本大学恋爱宝典：体育场、林荫道、电影院、一起坐着、一起分享食物、偶尔一对视就会发现艾尔又认真又开心的表情。
但也很自然。这样，感觉也还行呐。
“医生喜欢粉色？”艾尔忽然说。
撒加回身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还不是你大叔大叔的叫，现在知道了吧，我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艾尔也跟着摸了摸鼻子：“还不是，当时很想看你的脸。”
以为这么一说，医生一定会气呼呼把口罩一摘，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年轻帅气的，我哪里大叔了！」
结果医生只是横了他一眼。
前方就是医生的家了，总要开始说再见。
“还有很多想不起的……”即使是普通人，也总会忘记大部分鸡毛蒜皮的事。
“那就继续治疗下去吧，直到你全部想起为止……”撒加含着笑，伸手将艾尔的短发揉了揉。
亲昵的动作，纵容到宠溺。
艾尔忽然伸手把撒加的手抓住，撒加一怔，没有动。
艾尔紧张得一句话不说，眼睛跳跃着移开看向别的地方，脑海中回想起一句句挑唆：“……试验啊……那拉手啊……如果不拒绝就是同意了。”
感觉到艾尔的手心越来越烫，热汗渗出来。
害羞的？紧张的？
撒加轻轻笑了一下。
艾尔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紧到微微颤抖、握着的肌肤泛热。
“……医生？你明天还有空吗？”开口却是这样的话。
“嗯？”
“真好，那我明天还来接你好吗？你喜欢击剑吗？”明明是一句迟疑，却被这么艾尔截成了肯定。
“……诶，也可以。”
医生，那到时见了！话音还在半空萦绕，人却哧溜一声跑得无影无踪。
就像逃亡的小鹿一样。
看着自己通红的手背，撒加再次哑然失笑。
太过纯情的恋人。
但从牵手开始的感觉，尝起来也有淡淡的甜蜜呢。
——————————————《失忆治疗》·甜蜜END ———————————————
后记：3月，送给玖月与小紫的生日贺文。10月，完结。自己非常喜欢这篇，忍不住四处分享…~o(∩_∩)o~

to @imdeath ：幸亏你在此文浮水了不然一片白茫茫梅子会抓狂会哭的……捂脸……私聊私聊……
to @葬魄§情 ：梅子酱现在是游走生物了……
to @北宫嬛 ：好容易逮着一次正太写，嘛越甜蜜越开心~~奶猫？喝奶的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