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累不累?”进屋之后,泠洇照旧上前迎接,接过药箱挂在门后,挪开椅子让夜回坐到桌边,自己也跟在他身边坐下。
一连串动作她做得娴熟自然,看去同往常并无异处。就着蒙昧暗淡的灯光,他暗暗观察她的神情,见她仍旧一副沉宁乖敛模样,他却无法因此而变得轻松,心中仿佛有万千虫蚁噬咬撕扯着,将要把埋葬在心底多年的隐秘心绪扯出。
那些碰见阳光即会融化的细微心思,他早已习惯了隐藏。
他只觉喉咙干涩难耐,执起她事先斟上的凉茶,咽下一口,方问道:“先才我与他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别说这些了,先吃饭吧。”她夹一片素藕放入他碗中,语调异常轻柔,与他生硬的声音全然不同。
他不语。
“有些事情,你不说,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一阵缄默后,她淡然开口,语气竟似是叹息。
他眼神黯了一黯,忽而翻手,轻轻覆住她置于桌边的盈白如玉的右手:“我答应你,等时机一到,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你,一个字都不瞒着,好么?”
女子手指纤薄狭长,玉骨纤细,乍一触碰柔软腻润,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流入他的掌心。这样一双手,自她尚还年幼时,他便时常将它们捂在掌心指间,就好似捧着自己的私有物一般,可如今一碰,却没来由地心中惶异。
他尚自怔惘间,她已向后一挣,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他掌心一空,一瞬有些僵凉,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收回手,移开了目光:“镇外的青塬山乃北延至东璃的必经之道,北延东璃大战在即,群妖在此集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收拾收拾物什,明日一早便离开吧。”
“好。那我过会去跟邻居们说说,让他们也尽早搬离吧。”
“……我们总这样搬来搬去,居无定所,你会不会感到厌烦?”
“嗯?”她略感奇怪地抬头看他,而后微微抿嘴,低眸浅笑,“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他轻呼出一口气,有种释然的感觉,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喉结动了一动,目光又再飘忽起来,稍稍犹豫一番,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张口:“泠洇……有一件事,我想,也许不该再瞒着你了……其实你,并不是人类。”
“我早就知道了。”对方的语气平平淡淡,恍若置身事外,站在云端听别人的故事。
“早就知道了么?果然如此。”他苦笑,“泠洇你,是雪女。”
笑容一时僵在脸畔,她咬了下唇,扬起一瞬间苍白的脸,定定望住他琥珀色的双瞳,素来淡如止水的眸中如坠石子,漾开层层涟漪:“那件事,真的是我做的?!”
他略略别过脸,错开她惊惶不安的目光,答非所问:“未免他人发现,从小我便封了你的魔性,七十年来倒也未生变故。谁知因两国开战之事,近日里青塬山上妖气越来越浓,与你体内妖气产生了共鸣,致使你魔性的一面自沉睡中醒来。”
他顿了顿,意料之中地发现泠洇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心中竟莫名地有少许满足,却还是柔声安慰:“那都是你在无意识中做出的事,并非出自本意,况且雪女一向借亲吻吸人魂魄,而你只是将他冰封,未动其灵魂,这便说明你作为‘人’的良知还未泯灭。所以答应我,不要自责,不要为此事难过,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她眸色一沉,暗得如同暴风雨前乌云遍布的苍穹,低垂了眼帘不再言语,随意吃了几口饭,只觉食不知味,便草草搁了筷,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他望着她橘色柔光下的背影,倦极似的阖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时时闪现出她离开时最后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