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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 by 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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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
作者:简暗
第一章 烟花地,昙花开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
玄染随燕王朱棣一道由北边战场凯旋。入城时下起了大雨,湿路泥泞,马蹄跺在上面啪啦啪啦地响,挤满两道的百姓无不争相观望,一睹燕王威仪。玄染骑着黑鬃马紧跟于燕王坐骑赤鬃之后,生怕无端生事。此时燕军滞留城外,仅得三百骑随侍进入金陵,面圣受赏。
朱棣身姿华贵,意气风发,回首望了眼双洞齐开的神策门,忽又侧头问向一边,“玄,你可在担心什么!”
玄染没作声,只把一手按住配剑,巡视着四方动静。此人乃是燕王麾下一员大将,擅使刀剑,论及身形且与燕王不相上下,都是挺拔魁梧之姿。但若论及气韵,则两人大相径庭,朱棣贵为皇族正统,自是多些风流不羁的,一较之下,玄染便显得严实许多,哀乐不溢表于外。
瞧他如此警惕,朱棣蓦地大笑,狂放的笑声震慑了围观百姓,一时间众声平息,只听笑尽后朱棣猛甩马鞭,赤鬃嘶叫迭迭,纵身奔去。
“玄,不必担心,今城之内,强将尽逝,早已无我敌手。”朱棣话毕,似有豪情未尽,复又道,“天地生我,当听我令之!”
闻言,玄染亦豪放一笑,甩鞭随即跟上。


1楼2012-08-18 23:27回复
    三年未见过金陵草木了,三百飞骑驰骋而过。不知不觉间,大雨渐歇,江南烟雨如雾如露,庭宇楼阁置于垂柳之后,不时忽见飞燕。朱棣的快马一连弛出数里才终于停下,他似若有所思,侧头望着秦淮河边。玄染见状,亦勒住马绳,一阵跺跺声后,三百骑安静下来,随之望向碧水青河。
    凉风卷着些草木浮萍的腥甜缱绻于河面,圈圈涟漪上,一艘精致的花船正缓缓前行,粉荷般的垂帘似在起舞,间或泄着一室春光。那是好些绮丽女子位四方拥琴而坐,中间还留三人携手共舞。纵是隔得这样远,那隐隐约约凄凄切切的琴曲依然是摄人心魄的,仿佛停下的雨又再下起,点点滴滴,落于他们冰冷的利刃与鲜红的战衣。
    玄染听入了神,不自觉松开握剑的手,胯下马儿随意前行几步,却即刻被朱棣兴奋的声音绊住。玄染回头,见朱棣一手持鞭指向那畔,对侍卫朱能道:“去,见那船主,就说有客到。”朱能速去,玄染却显出些迟疑,驱着马儿上前两步,道:“王爷,这不合宜。”
    朱棣眉毛一挑,“不无不可,此等风情还留不得你我一程?若真是才色兼备,我当献于父皇。”言毕一笑,露出几分轻薄好玩之色。
    玄染正待说话,却见朱能已然领着花船女子纵列两旁恭候,朱棣心情倒好,下马便道:“如何?”
    玄染莫可奈何,只得随后。
    畔上守着侍卫,朱棣只带了几人上船,玄染则抱剑站在甲板上,眯眼望着绵延青山,朱棣哧笑一声,拍他肩甲道:“烟花之地罢了,何必不解风情!”
    玄染却觉得这山山水水雄浑迤俪,比起他们在北疆所见漫天黄沙不知好看多少,于是回道:“王爷,属下站在这里就好。”
    朱棣还是笑,却没有继续拉他,兀自进了船堂。相迎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的绣妇,带着六个姿色出众的碧衣女子半跪见礼,绣妇道:“今日得见燕王,乃陋舫修来之幸。”
    朱棣自往大椅上一坐,侧头对朱能道:“这儿挺香。”
    朱能忙掩嘴笑,“王爷想听曲儿还是……”
    朱棣将身向前一俯,直视着绣妇,瞧她惶惶不安的摸样,又涨了几分兴致,且问道:“你们方才弹奏的是什么曲儿?”
    那绣妇回道:“是我家姑娘新学的一首,名为《千山行》,已制舞,倒还未填词。”
    朱能闻言,一阵豪笑,带着些无谓的嘲讽,大抵也是瞧不起烟花女子,只在一边讥诮道:“你家姑娘可多了,难不成得我家王爷挨个个儿问?”
    那绣妇立即回头示意,只见堂中六女,一人立起了身,她面容娇好,神态风流,朝着朱棣微一点头,分寸之间甚为得体。这些风尘女子自与宅门闺秀不同门道,若是练得好,款款虞媚之姿当入心骨,不着痕迹。
    朱能从戎,长期兵戈于燕北荒寒之地,一下瞧见这样的女子,惊落了手中酒杯。他还不怕见笑,当下即拍桌叫道:“哎呀,真是美人儿!北边可见不着这样的!”
    朱棣却不以为然,只手掂起桌上的小酒杯,唇舌未沾,不过嗅了一嗅,便问:“方才的曲子是姑娘弹奏的?”
    女子点点头。
    朱棣又道:“哪儿学来的?”
    女子回道:“师傅教的!”
    朱棣换了个坐姿,倚在大椅上,问道:“妓师?”
    女子这时微笑了一下,应是对这位师傅十分地敬重,遂又回道:“秦淮流伶于虹烟。”
    偏巧这名字朱棣也曾有耳闻,想他常年征战在外,将士们闲暇时乐此不疲所谈论的当属秦淮艳事,这其中又以流伶于虹烟最为津津乐道。朱棣眼见堂下女子表现尚佳,心中也有些好奇,怎样的于虹烟,能教出这班舫妓?
    朱棣当下便道:“那自请你师傅出来一见!”
    女子却福了一福,恭敬回道:“王爷若想见我师傅,须得为这《千山行》填词,词曲相和之时,师傅自会相见。”
    朱能是个精明的人,心知王爷不过一时好奇,哪里肯真的折贵,与烟花女子作这风月吟对之事,便故作凶狠,眦目吼道:“大胆,燕王面前,竟敢这般挑衅?”吼完还不甘,又一把掀了桌椅,露出匹夫鲁莽之相,吓得堂中众女子花容失色,忙俯跪在地。燕王威名人所尽知,那绣妇这下再不敢阻拦,只得唯唯诺诺叩头不迭。朱棣坐在一边看得发笑,直到笑够了,才打趣般摸摸下巴,复道,“请你师傅来见!”
    绣妇于是退出船堂,不一会儿,便从扶梯处引来一白衣女子。那女子薄施淡妆,头绾一髻,上缀檀香木梅两只,一副眉目清明。她左手提裙,右手抱着桐琴款款而出,一眼,却先望见了立于船头甲板上的玄染。彼时玄染正背对着她,倚栏抱剑,默默欣赏着面前如泼墨般的写意风光。他的铠甲是有些旧了,腰上还系着条红绸,随风而动,在墨绿绵长的山水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
    许是感觉到身后有视线流连,玄染回过头,却见一白衣女子正随绣妇入内。他仅是瞧了背影而已,然那气氛却有些奇异,好似甲板上不知哪儿吹来了一阵香风,徐徐缓缓萦绕不去。
    这女子身材娇小,少言多浅笑,目光似那淋漓波光,动辄荡漾。入见朱棣,虽则螓首半垂,却无畏惧之态,行礼后,亦从容不迫令舫婢清理满堂狼藉,六妓皆退至两旁静侯。朱棣见她气韵出色,顿时心情大好,随手举杯而尽。
    女子捋了捋衣袖,素衣白净的,却艳比秋红。
    “奴家于虹烟!”
    她且不多言,只待朱棣发话,朱棣笑了笑,“那曲子填词了么?”
    于虹烟答:“未有。”
    朱棣道:“甚好,就为本王填一折!”
    于虹烟眼神冷了一瞬便又问道:“唱的是谁?”
    朱棣大手一挥,“我,燕王!”
    于虹烟垂下眼,凝视着那桐琴良久,整个堂中无人出声。她抬指在弦上撩拨了几下,试音极短,便开始了如泣如如诉如行云流水般的演绎。很久,未闻一词,朱棣极冷道:“唱!”
    于虹烟抬头一笑,以浑厚温柔略带沙哑的声音起唱到:千山行,将谁共,落于乘风舟,淡看,万世云梦一场空。
    长歌行,与谁同,偏向千山尽,唱罢,几度别离不相逢。
    千山沟壑千山路,不得哪条引我到征途,怎敢悟,原是霜生骨,离了故土,也别踯躅。
    千山妩媚千山怒,枯尽苍柏更待春来处,怎敢悟,原是寒江图,画了白芦,又画白骨。
    去一程,去时千山阻,归一程,归时千山路,得浮屠。
    才道风雨无晴是霸主,红颜羞傲骨,江山永不负。


    2楼2012-08-18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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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0 17: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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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一怔,实有几分意外,便道:“真不愧是秦淮名妓,只一夜便教你这样痴迷。你先起来。”
      玄染不起,“请王爷成全!”
      朱棣沉吟半晌,方问道:“玄,你跟我多久了?”
      玄染答:“当有十年。”
      朱棣又问:“咱们一起打过多少次仗?”
      玄染答:“大小计有七十次余。”
      朱棣道:“谁是我燕王阵前先锋?”
      玄染答:“当是属下!”
      朱棣顿了顿,又道:“还记得当初我收你时,姚和尚说了什么吗?”
      玄染答:“欲示忠者必先以己欲示之。”
      朱棣笑了起来,“很好,玄,你倒记得。”
      玄染未说话。
      朱棣沉默了一刻,却没有叫玄染起身,那时风一吹,不知他在想什么,忽将手中酒杯扔到河里,只听扑通一声,杯沉碧水。
      那一日秦淮河异常热闹,流伶于虹烟嫁燕军将领玄染为妻,由燕王亲自主婚,于虹烟召同行七十二只花船驶于河面,凡秦淮称艳者皆聚一堂,歌舞升平,朱棣手下三百骑具登花船买醉。
      一直到了酉时日入,新人洞房,玄染身着新郎服饰站在门边,回头望着张玉几人,张玉瞧他脸色愠红,显是有些不耐,于是干笑了两声,道,“行行行,咱们不闹,你快进去吧,明儿一早便得离京。”
      玄染点点头,推门而入,彼时于虹烟正盖着红锦帕坐在床边,玄染关上房门,走走两步却停下了。于虹烟低头只看到他的靴子,便道:“将军,可是反悔了?”
      玄染一怔,走过去坐在床边,将一手覆在她的手上,却问:“你真的就这么嫁给我?”对他来说,昨夜与今夜犹似轮回,天只不过亮了一次,一切都变了。
      于虹烟的表情早教锦帕盖去,只见她反握住他的手,回道:“将军,你可还觉得奴家有杀气?”
      玄染一笑,执她双手在唇边,却感到她骨节冰冷,“冷吗?”便要揭她头盖,可她却轻轻退开了,“将军,用你的剑来挑这盖头吧!”
      玄染有些不解,仍是起拿起了桌上的佩剑,长剑出鞘,一阵铮鸣,银白的剑光闪过,利刃,直直离她容颜毫厘而已。然后他缓慢地以剑尖挑起头盖,望见,她星辰般迷人的眼,在他剑下熠熠,他再也移不开视线。玄染更觉迷茫,如此女子,似那江南烟雨,神秀妖娆,莫可掌控,便真能与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红锦帕自他剑尖飘落,无声无息。
      于虹烟璨然一笑,起身来搂他,唤的却还是一声将军。
      玄染心头悸意难平,那些他想了许久的话,此刻都已忘却了,唯有承诺盘桓心间,他忽然叫出她的名字,“听我说,于虹烟。”之后言辞切切:“如果明朝醒来,这一切仍不会烟消云散,那么,我愿将我一生的爱付与!”


      7楼2012-08-18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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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环淑端着两碗娇耳进门,看到于虹烟,惊诧道:“师傅你可回来了。”说完又将清酒斟上,作怪似的问:“师傅,你知道环儿今日瞧见了谁?”
        于虹烟道,“一惊一诈的,以为我不知,在雄县,瞧见他也是正常。”
        环淑赶忙又问:“原来师傅也见到了,可有说什么?”
        于虹烟笑,“他没抓了我给朱棣解恨已经是天大的仁慈,还待说什么?”
        闻言,环淑万分失望,无趣地跺了跺脚,老实坐下,吃上两口娇耳,又给烫着了,环淑不由委屈道:“最近总出这些意外,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得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隔壁那抚琴声忽然变了走势,乱糟糟的最后嘎然而止,十分尖锐,接着是一阵乱步,于虹烟心里猛起了寒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环淑这时也怕了,起身打翻一碗热滚滚的娇耳。
        来人却已站在门前,气势汹汹,正是谭渊,谭渊道:“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叫我在这儿逮到了秦淮围燕的帮凶。”话闭便挥手命人拿下于虹烟师徒二人。
        于虹烟急忙道:“那么大的事,这丫头是不知情的,求将军放她离去吧。乱世汹涌,女子常无立锥之地,将军也是欢场常客,总该有些怜惜。”
        谭渊虽性好杀,可是这浮尘欢楼毕竟曾与他相好,便点头应允。士兵放开了环淑,环淑仓皇奔到门外,回头再看于虹烟,于虹烟只说,“走吧。”
        谭渊低头瞧着于虹烟,“你倒不怕。”
        于虹烟笑,“事世难料,怕也奈何?”
        谭渊便道:“压她回营,等候王爷发落。”
        谭渊归营,那处驻有不齐一万的燕军,离玄染驻扎的地方相去不远,却一南一北成犄角之势。谭渊当然是知道玄染曾经娶过这个烟花女子,因此便更加得意,这燕军上下猛将如云,王爷却总偏爱玄染张玉二人。张玉就算了,谭渊最忌恨的是玄染,一个野人,就算跟了王爷十年也还是个野人不是么?怎可凌驾汉人之上!
        只是谭渊怎么也没想到消息传得倒快,他才刚回到自己帐下,茶还未喝一口,玄染已经坐在那里恭候。谭渊并不意外,只是冷哼一声,“你来得倒快。”
        玄染起身向他行揖,盯着他眼并未说明来意。
        可是谭渊怎会买他面子,一副嘲讽模样又道:“你我都是武将,有话直说。”
        玄染道:“既然如此,听闻千户抓到了秦淮围燕的帮凶,此女可是于虹烟。”
        谭渊一步上前,“是。”
        玄染又道:“那好,千户可愿意放她在我的营地,你可据实报于王爷,待王爷发落。玄染绝不分功。”
        谭渊哈哈大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况且谋刺之罪,即使我现在杀了她也无可厚非。难不成大将军你想徇私?敢问立场何在?”
        玄染又一揖,这次他握剑作揖,“玄染无贪功之心,只是这女子与我有缘,虽只做了一夜夫妻,终究也是王爷主婚,以剑做聘得来的。这辈子她便是我妻,就是要死,也该为夫的送一程。玄染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只想向千户讨这一个顺水人情,若是千户执意不肯,玄染只得以权柄压人,千户莫忘了,熊县事宜皆由在下节制。”
        谭渊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挥刀相向,“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玄染神色一凛,“那就只好请千户校场说话。”
        上了校场就是要武力论高下,军营里这种事屡见不鲜,万一输了便是全军上下的笑柄,谭渊当然是丢不得这个脸的,何况他全没必要为个女犯做到这一步。谭渊眯起眼一手摸了摸佩刀,戾气顿时消弭,便道:“为了一个女犯,大将军竟然要与我上校场,你丢得起这个脸,我谭渊可丢不起,人,你可以带走,但这事儿我一定要禀明王爷。”
        玄染道:“请便。”
        灰黄尘埃贴着地面滚动,校场上还有好些士兵正在操练,见到有人引着玄染过来,都不免好奇,一个个驻足观望。玄染走到囚笼边,看到于虹烟正蜷缩在角落里,脸上还有几道划痕,双手双脚均扣着铁链,半昏半睡着。
        玄染从笼子里抱她出来,令小兵解开镣铐。小兵诚惶诚恐回说钥匙在谭千户手里,将军若要,须得再去找他。
        玄染叹口气,便道:“算了,把我的马牵过来。”
        于是,高大的黑鬃马就这么驮着两个人不徐不缓地离开,马儿一颠,还可听到丁丁当当的铁链声,响了一会儿,马儿已越走越远了。小兵愣在原地许久,忽觉秋风更重,令他心口生凉。后来几个卒子过来问,“大将军来这儿做什么?”
        小兵怔怔然半句也答不上来。


        11楼2012-08-18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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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月不忍见她伤心模样,转过身去回道:“我当你知道这是作戏的,便……便说说而已。原来误了你这些年,对不起。”
          不过是几封信罢了,师傅曾经如此告诫,情爱如云烟,不知深浅者,不知利害。
          环淑掉不下眼泪,一颗心空空冷冷,全无主张,望着杜月,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只破鞋,而杜月却是天上明月,环淑抓着被子,踌躇一刻,终于咬牙又问道:“那……杜郎,过去的事我不计较了,只要你还肯要我,许我一个妾室名份,我就满足了。”
          杜月这一刻怎么不动容?差一点儿便应承了她,最后却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家中的夫人。他才二十出头,前程一片大好,从帝师方孝孺而事朝廷,若他此番回京,带回朱棣拒和的答案不说,还弄回一个妓伶,岂不着人把柄,见人笑话?
          于是杜月连退几步,摆起手冷颜回道:“耽误你这些年……是我不对,可是你、你也算是痴心妄想,是不是?我断断不会要你,但也不想再糊弄你,今日便说得清楚一些,你也好自为之吧。”
          杜月这话说完了,怕环淑继续纠缠,忙退出房门,和两个侍从急步离开。杜月走得快,经过堂边时,于虹烟和玄染正在吃茶说话,于虹烟见杜月行色匆匆,赶忙叫了他一声,杜月却头也不回,三人奔出院外,跳上马儿迎着风沙就走远了。
          于虹烟站在院子中间,不觉怔愣起来,玄染却道:“不去看看你的徒弟吗?”
          于虹烟回头,玄染又道:“很快我们也要走了。”
          于虹烟这才缓缓走回来,仍是有些失神,坐在桌边喝了口茶,却觉无味,于是轻敲着茶杯,凉薄道:“这种事情,难道是随着秋风一齐来的吗?”
          玄染但笑,“秋风是无辜的。”
          建文元年九月庚午,李景隆出兵。
          玄染整集所有雄县燕兵,兵力仅仅两百七十小旗,其中六成却是女真各部送与朱棣的。玄染的命令非常简单,在李景隆整和所有耿炳文遗部前,令谭渊带兵率先接触。
          于是才到中午时间,谭渊便领了六十旗轻装烈马出城。之后玄染在大堂坐了很久,一言不发,此时于虹烟和环淑也不知他怎样打算,便只好坐在房中等着。
          环淑穿好衣裳起了床,站在窗边往外看,看到士兵络绎不绝,忧心忡忡道,“师傅,将军打算怎么安置咱们?”
          于虹烟摇摇头,这时候恐怕他心中未必还有她们。
          环淑于是掩上窗,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师傅,过了今夜咱们就走吧。”
          于虹烟却一笑:“走得了倒好,就怕出了这门,没有一寸安生的地方。”
          环淑经过杜月一事,似是心中昭华转瞬酿成了酒,一言一行像极了于虹烟,她边与师傅说着话,边就麻利收拾好了包袱,“师傅是燕王必杀的人,留在燕军迟早是会丧命的。”
          于虹烟点点头。
          两人于是依偎在一起,听着外面厉兵秣马,却天南海北说起了这些年遇的那些事。两人说到开心处,还不时用手比划,恨不能往日重现。可一说到那回围船杀燕的故事,却都只忆得起玄染的脸。在于虹烟的印象中,她最初看到的,正是他站在甲板上的背影,深深融在一片碧水潜影、屏峰渐远的静寂之中。
          夜幕低垂时,雄县不远处灰尘跌宕,与异常湿漉的空气胶着在一起,预示着这个萧条的小小城县即将展开一场与时间赛跑杀与被杀的斗争。
          只见谭渊率部亡命奔跑在凉薄的月下,脸上还溅着血,嘴角肿得厉害,连身上的衣钾都是破烂的,他带了六十旗去,不知如何撩得李景隆,终于引来整两百旗南军。
          酉时,随着一声嘹亮的炮响,雄县相继冲出援兵。
          谭渊事成,直奔回玄染议事之所。当他推门进去时,玄染松了口气,竟当着诸将面前道:“要是丢了你,即使回到北平,王爷也得处置我。”坦然承认谭渊在燕王心中的地位。
          谭渊却走到一边,接过士兵递上的毛巾擦拭伤口,倨傲回道:“将军不必说这些恭维的话,我可比不得将军。”谭渊也是个将才,思维却比较单一,只想着玄染令他做引正是想借机除掉他,保住那个妓女。可他天生是个猛将,没有这么容易死掉。谭渊还很得意,擦净了脸,立刻又换上新的战甲,抖擞精神地坐到一边。
          


          16楼2012-08-18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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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淑于虹烟师徒一场,这一回缘分算是尽了,环淑转身又向于虹烟磕了三个头。脸埋在雪里还一直在对她说:“师傅我走了,师傅我走了……”
            可是先走的是于虹烟。
            玄染牵着马,让于虹烟坐在上面,于虹烟头也不回,玄染便问她,“哭么?有人给你送行了。”
            她说不想哭。
            秋风死去了,雄县的雪会融化,纵使地上躺着无数的兵,他们并不是都能拥有自己的坟。好像玄染一个女真兄弟在这里死去时告诉他那样,历史会记得千军万马于某时某地得胜或者败北,会记得九月下了场大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却不会明白这场雪是多么的悲伤。
            士兵其实只为命令而亡。
            士兵是将军的奠基石。
            十月的北平已经非常地寒冷,而北平的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模样,对这里的百姓来说,朱棣是主人,皇帝却是客人了。若是主人与客人吵架,那自然是要随着主人的。因此这里的百姓对归来的士兵并不感到惊怪。
            玄染和于虹烟共乘一骑入城,随后是谭渊,解甲安顿以后,玄染正思忖着怎么应付王爷的召见。谁知等了没多久,召见他们的却不是燕王朱棣,而是朱棣的正妃徐氏,开国功臣徐达的女儿。
            徐妃家世渊源,年纪算轻,可那种华然天成的气度当与朱棣是般配的,这是一对知心的夫妻。徐妃见了玄染与谭渊,便开宴接风,在饭桌上应了许多抚赏,之后才问二人,“李景隆军现在何处?”说话间并不避忌站在玄染身后扮成侍从的于虹烟。
            玄染答道:“离北平不下百里,正在观望,两三日内便可能攻城。”
            徐妃闻言,皱眉道:“实不相瞒,王爷已经去了宁王那里。”
            只需这么一点,玄染立刻意识到现在北平的兵力是与他们在熊县时无二。他皱眉喝了口酒,想着王爷忽出这么一手,既是要收伏隔岸观火的宁王为己所用,也是兵行险处想引李景隆攻城,打一打消耗战来争取时间。
            玄染点点头,对徐妃道:“王爷可说了几日能回?”
            徐妃不迟疑道:“十日。”
            玄染道:“好。”
            吃完饭,玄染问徐妃要了些剩余的酒菜带走,说家里有人还未吃过,徐妃笑了笑,着人装了一蓝好菜好饭好酒送来。玄染道了谢,于虹烟自踏出一步接过篮子,又向徐妃轻轻行礼,这样玄染才带着于虹烟一起离开了燕王府。
            回到自己家,玄染倒是有些好笑,瞧着于虹烟忙把饭菜一碟碟端出来放在桌上,又斟上了好酒,玄染心想:我可看你敢不敢吃。
            结果于虹烟头也不抬,一筷子夹完又一筷子利索得离谱,看来是真饿得厉害。
            玄染噗嗤一笑:“你不怕有毒?”
            于虹烟吃得不那么饿了,才用小手帕擦着嘴回道:“北平还仰赖着你,王妃何必现在与我为难?”
            玄染也端起一杯酒,却不喝,看着酒杯出神。
            于虹烟趁他不注意,忽地站起身,往他怀里一坐,吓了他一跳,“你做什么?”
            于虹烟环视四周,却问:“你家里似乎很冷清,这许久我也没见到什么旁人。”
            玄染道:“这里没有下人,只有我的兄弟,他们都休息去了。”
            于虹烟道:“他们都是女真人?”
            玄染点头,微微起身想将她放下来,她却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以食指蘸酒送到他嘴边儿上摩挲。玄染的脸有些红,又坐了下来,扶住她的腰问,“你这是干什么?”
            这人不通情趣是显而易见的,也让于虹烟哭笑不得,遂把手指含进自己嘴里,一双美眸略略揉进了羞赧,看得玄染心口扑通扑通。于虹烟故作风流道,“花船上的男人都稀罕这样,还有人出银子求着奴家这么喂一回呢。”
            玄染手一收,凉唇已压着于虹烟的手指亲吻上去,这事做得太快又实在孟浪,弄得于虹烟说不了话,连自个的手指也抽不出来,支吾半晌,她觉得唇舌都是麻麻的,不知疼痒。
            玄染这才发觉自己有些不得控,窘迫了松开她,嘴里却道:“你怎么一没事了就不安分呢!”
            


            19楼2012-08-18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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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虹烟说:“你怎么没搞清楚了就娶我呢?”
              曾有贤者论战事本质是讲究自我正义的,却不尽然,战事与权力紧密关联,而权力与正义却并无必然联系。权力就像一个人,可以是善良的,也可以是邪恶的,可以是宽容的,也可以是残忍的,可以强大,也可以懦弱,可以得到,当然也可以失去。
              好比李景隆得兵权,进而激忾伐燕,一见燕王不在北平,内城兵力空虚,便想着五十万军哪有攻其不下的道理,如能占领燕王巢穴,传回朝廷必是大快人心,于是他把手指点在北平城那块,迫不及待对诸军道:“速速攻城。着令每十千户发起进攻,交替进行,不得停断。”
              大军围城多取一气呵成之法,想法是好,可在这样大寒天气,从南而来的士兵对北方严酷的环境完全无法适应,就连穿着都太过单薄,那守城的只消从城楼上往下泼冷水,南军便冻得连路都走不好了,遑论其他。
              徐妃无愧将门之后,身穿战甲立于城头,虽是女流,却不怒自威,率众守城,纵是南军人多势大也一筹莫展。这么耗到入夜,天气越发地冷,南军士兵们尽多缩成一团在城门下打转,徐妃见机,又令人大量泼水,城墙面上立时结冰,便任是怎样也爬不上去了。
              于虹烟受徐妃令伴在一边,往城下看,乌压压一片头颅攒动,哀号与怒吼交叠,仿佛不日前在雄县所见,不同的是这次北平城前南军一眼望不到边。
              夜深时,李景隆被迫退兵,于城外扎营修整,北平周围亮起了大片火把,尽在狂躁无尽的寒风中摇摆着。徐妃松了口气,安排人来把守,预备回府,又见于虹烟不走,便道:“走吧,站在这儿太久会生病。”于虹烟冷得打了个哆嗦,却回道:“奴家……想在这里看着。”
              徐妃闻言,莫名感动,思虑片刻便嘱咐下人:“你们在这儿瞧着于姑娘。”
              于虹烟只是一笑,拉紧披在身上的玄色布氅,转而从旁人手里接过一把大弯弓。当第一阵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城头守备们都朝下看去,只见紧闭的城门大开,大队骑兵如龙出海,迅速奔向不远处更深千帐灯的李景隆营地。
              闭门守城,快马奇袭,只为以少克多。玄染出兵时却做了一个决定,将大部分燕旗汉军交给谭渊,自己则带领女真士兵为他开路,此一出城,谭渊率旗一百将不再回城,而是直接在城外进行突袭,为此,玄染必须亲自带兵接触李景隆以障其目,这需要相当的将气,因为女真士兵并非心甘情愿为汉人卖命。
              于虹烟站在城头看着玄染出城,夜色深重,他奔向弓箭不及的地方。在于虹烟的印象中,他与她之间总是隔着些冰冰凉凉的东西,如雨,如雪,如呼啸北风,可奇特的是他们总在相遇。玄染对她说,其实很多时候,身与心无法同行,心能领悟时,身却疲惫了,身体力行时,却又心不在焉。玄染说,十年,我也不过是王爷手中一枚棋子,不尽力,便走不下去。
              于虹烟望着李景隆驻营的方向,她几乎能够想见到火把被刀风拂落,火星四起,杀声漫漫,有人迎战,有人逃跑。只是这么想着,已觉北风冷不过血色。


              20楼2012-08-18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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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妃留下的人正是府里头的奴婢,为首的那个同于虹烟并肩站着,也给风沙吹得乱糟糟,却是训练有素的,一声不吭。谁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在天最黑的时候,李景隆营地那方向渐渐传出了奔跑的马蹄声,阵雨一样密密麻麻。于虹烟深吸一口气,旁边那奴婢便急呼道,“来了!”又朝门下大喊:“快,打开城门!”喊了好几次,再一回头,只见于虹烟聚精会神,手腕纤纤却一气拉开大弓,箭头朝下,任凭狂风大作,她始终目光如炬,牢牢盯着下方一波又一波骑袭回城的士兵,直到最远处——看到玄染。
                于虹烟的箭是第一个射出的,射落了紧迫跟在玄染身后的南军。接着第二箭,又中,第三箭,又中,几乎例无虚发,令跟在一边的两个徐妃奴婢瞠目结舌。之后城头的守备也纷纷开始放箭,乱矢之下,总算保得玄染回城。
                玄染带着骑兵直接奔到自家门前,那些先回来的兄弟一部分已经回房歇下了,还有一部分正在院子中烧水,生起好几个火堆。玄染一进门,只见院子里闹闹腾腾的,于是叫来一人问道:“于姑娘在房里吗?”那人回:“正在王爷府上,王妃说了将军可去领回来。”
                玄染转身就走,那人急忙道,“将军这样就去,于礼……”
                他却已经走了。
                再说此时,燕王府中灯火通明,于虹烟跪在地上,徐妃则端着杯茶坐在上方细细品着,旁边自是那两个得用的奴婢,两人都狠,当面便建议徐妃斩草除根,又说此一妓人,不信将军真拿前程来换。
                徐妃并不答复,瞧着于虹烟被押跪在地也不言语,心中却相当地赏识。这才过了一会儿,门外便报传玄染来了,要接她回去。徐妃即吩咐下人去引他进见,然后缓缓对于虹烟道:“我嘛,也不是真心的恨你,可你曾是要杀王爷的,对不对?”
                于虹烟点点头,淡然道:“想必王爷积孽不少。”
                徐妃却不生气,笑道:“杀不杀你,其实也不在我,还得王爷回来处置。不过依我看,你若能真心跟着玄染,不再造次,王爷必不会做得太绝。”话毕,徐妃泯口茶,门外又见来报,说是将军战甲未卸,不得进府,只在外面等着。
                徐妃稍稍一顿,放下茶杯,连着笑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重,心里头不满,口头上便道,“看看这还真是离不开了!”
                于虹烟脸上一红,心里却觉得快活。
                徐妃此刻无意纠缠下去,便指示左右放开了于虹烟,待于虹烟站起身,徐妃已完全泯下杀意,端着茶杯又再坐下,看看黎明在即,便道:“算了,你去吧。”
                如此,于虹烟独自穿过燕王府邸,只见深深庭院,灯火明魅,值夜的士兵四处穿行。正前方大门正开,玄染穿戴着污脏的战甲门神般立在那儿。见到她安然走出来了,他神情欢喜,两三步便过来将她搂着,未开口,倒先听到怀中丁丁当当的声音,低头一看,于虹烟双手扣着镣铐。
                玄染便问:“这是作什么?”
                于虹烟道:“王妃说,我不能使箭,她才能放心。”
                说的是暗箭难防,想来可有点儿讽刺。玄染于是将镣铐上的小链子一扯,那长度的确不够拉开弓箭,复又问道:“王妃对你用刑了么?”
                于虹烟摇摇头,其实她对徐妃的印象挺好,这绝非是一个心胸狭窄、好生事端的女子,若是将来朱棣成其大事,这个徐妃必为六宫之首,母仪天下。
                玄染见这镣铐并不折磨人,一时半刻也无理由除下,也便作罢,只想着她人没事儿就好了,于是和她一起上马,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走了几步,玄染贴耳问她:“那时你射了几箭?”
                于虹烟回道,“二十一箭。”
                玄染道:“你站在城头的样子,真的很威风很漂亮。”
                于虹烟不禁失笑,回道,“哦,却听将军的意思,当初我在流光舫上射那一箭,是一点儿也不威风、也不漂亮的。”
                玄染也笑:“在下领教了,那次差点儿被你射死。”说着,脚下一踢马肚子,马上一颠,迫得于虹烟更往他怀里靠,他一手将她扶稳妥了,却又低声道:“可那时候也是这样的,英姿飒飒。”
                


                21楼2012-08-18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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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0 17: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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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染不应,皇帝又道:“朕初登基,新封皇后,当务之急是朝廷neiwu,


                  29楼2012-08-19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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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qian朝yi党,是各诸侯王。懂吗!只要那些da子不来zhao re,朕现在绝不去li会他们。”


                    30楼2012-08-19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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