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你去哪儿了?”我一进门便感受到了家里非同一般的气氛,那个我已经逐渐熟悉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的响起,“你在哪里消耗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熟悉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我默不作声地抬起头看向我面前的那个金发男人。
“遇到一个朋友,便和他聊了一会儿。”我平静地回答。
“朋友?”他一愣,脸上的表情飞速地变换,最后定格成一个古怪的笑容,“看来我给你的药还是挺管用的不是么?那么快就记起了你的‘朋友。’”
听出了他话里那满满的不信任,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他把他的家族形象和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难道我就是那种毫无脑子任由那些无聊之徒指指点点的傻瓜吗?
“很好,既然你已经记起了你的某个‘朋友’,那么请问你是否记起了我们之前的一切呢?”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我的面孔,“我想听实话。那服药剂你已经喝下去快一周了,肯定早就有很多画面从你脑海里滑过,不要告诉我你都没有印象。”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薄薄的唇紧紧地抿着。
那服药剂。那服他亲手配制的帮助我找回记忆的药剂。那服让我喝下后几乎被呛得流出眼泪的药剂。我闭上眼睛,那服药剂的味道恐怕我终生都难以忘记,那样一种苦涩又甘甜,辛辣又绵长的味道,喝下后顺着我的喉咙一直燃烧到胃里,最后似乎都化作了盈满眼眶的泪水。
那是回忆的味道吗?
“你记起我了吗?”他轻声问道,目光却游离在我的头顶上空,让人产生一股轻飘飘的感觉。
“没有。”我毫不犹豫地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感到他明显地僵住了。我低下头,没有让他看见我脸上那苦涩的笑容。
没有,真的没有。这一周来,很多张我似曾相识的面孔从我脑海中忙不迭地在不经意间蹦出,我吃力地搜寻着关于他们的零星片断,但却鲜有收获;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杂乱的瞬间不过是几抹鲜亮的色彩:金色、银灰色、红色、黑色、绿色,还有,褐色。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回忆已经太多,满得几乎要从那个口袋里溢出,而我所能承载的已经就快要打到我的极限。太多的记忆总是同时涌上心头,还没等我来得及一件件接受它们,那些记忆便杂乱无章地搅成了一团。坦白说,我觉得现在自己的脑子就是被一团,不,好几团记忆缠绕在一起的乱线,勒得我几乎要透不过气。
突然,我感到他的呼吸声变得格外刺耳,我抬起头看向他,此刻那双银灰色眸子似乎突然变成了两块玻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双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鼻翼扇动着,喘着粗气。
“德拉科……”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惊慌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头顶。
“你撒谎,”他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你想起来了,你都想起来了,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他不断地加重着手上的力道,我感到手腕上似乎盖了一层烧得通红的烙铁,滚烫得仿佛就要裂开一般。
他为什么这么说?那些零碎的画面不过是记忆的碎片,光凭他们能想起什么呢?他真的勒得好紧,我努力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放开我!我为什么要对你撒谎?我真的……”
“德拉科?你还记得我叫德拉科,那么你还记不记得你叫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古怪,似乎包含着剧烈的颤抖,“你都想起来了,可是你不愿意告诉我,是不是?我们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是不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什么?”他的脸色越加苍白起来,那副样子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为他感到担心。
我只感到我的手腕已经要被他捏碎了,他此刻的神情让我感到心酸又恐惧,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你……”我感到自己的大脑似乎已经停止了转动,他刚刚那些话,似乎我又懂,又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的不知道。可是你怎么知道……”突然,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我这才发现我已经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对我用摄神取念,他怎么能?
“你刚刚做了什么?”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对我就一点点信任也没有?你有什么资格看我的记忆?你究竟想怎么样才肯放过我?”那些话竟然就被我脱口而出,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受伤。
“放过你?”他重复着,“你想让我‘放过你’?哈哈,看来父亲终究还是说对了,那一切,她总有一天会看到,她会恨我……”我看着他,他难道已经疯了么,为什么他的脸上是一种恍然,然后又是彻骨的绝望……
“她恨我,你也恨我,是啊,怎么能不恨我,如何能不恨我……”他笑着重复,他流着泪转身,他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而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走远,看着他一步又一步地远离我……
“停下,德拉科,”我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德拉科•马尔福,你停下!”他的脚步猛地停住了,而我却愣在原地。
马尔福,马尔福,我无声地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姓氏,马尔福……那个金发的斯莱特林,那个银灰色眼眸的小子,那个嚣张跋扈长着“老鼠脸”的男孩,那个面色苍白满脸不屑的“白鼬”……
那个会喊一个女孩“泥巴种”的男孩,那个曾被女孩扇了一巴掌却没有还手的男孩,那个在盥洗室里对着一个女鬼哭泣的男孩,那个不得不对着自己的校长举起魔杖的男孩,是他吗?
马尔福,马尔福,马尔福……那个在伤痛和无奈中成熟起来的男人,那个毅然加入凤凰社的男人,那个甘愿冒生命危险去伏地魔身边做卧底的男人,那个愿意为了那个曾经和他是敌人的女孩违抗自己父亲的年轻男人,也是他吗?
马尔福,马尔福,马尔福,德拉科•马尔福……
是了,是他,全都是他……我笑着,我记起你了,德拉科,我想起你了,你知道吗?我想起你了,终于想起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记起你,曾经的你,现在的你。
“德拉科,我……”
微笑在我抬起头的瞬间被固定在了脸上,紧闭的大门前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他走了。他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德拉科,我记起了你,可是我依然没有关于我们的记忆,你怎么能就这么离开我?你怎么能?
方才那如同黑夜中寥落的火种一般微弱的希望之光就这么匆忙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