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马车嗒嗒地走,城门大开,风吹得空洞痴迷,映着来时的路途,道阻且跻。
哥舒明朗垂着头,眼睫微微抬起,他眼中有执拗、漠然、追悔的情绪一一转过,到最后化为深不可测的孤独,白鸟在他手中来来回回,不停的上蹿下跳。他似乎是说不出的倦乏,后仰靠在软垫上,提袖遮了眼睛,也掩饰着语气中几分不甘的狼狈:“还要多久?”
车外的影子小心的向内瞄了一眼:“顶多一刻钟。”
“嗯,那就好,方妍应该还应付得来。”哥舒明朗仿若无关痛痒的淡淡道。
影子不敢多言,挑眉看了一眼驾车狂奔的昆仑奴,后者很有默契的再次甩开辔绳,骏马嘶吼起来,蹄子下狂野的力道能生生踏死一头活畜。
不到一刻的时间,马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王陵面前。
光是地面的陵墓建筑就庞大的令人心惊,更遑论隐藏在地下、拥有无数宝藏的地宫。人者,事死如生,皇族之人更是将此礼乐制度发挥到了顶峰。
马车刚一停,素装打扮的方妍就从陵园一角的小屋里钻了出来。天色昏沉,她提了一盏黑黄的油灯,豆大的火光被风吹得左右乱颤,她环手仔细的护住了,向着哥舒明朗微微一拜:“公子。”
哥舒明朗负着手环视一周,没发现什么异常,抬眸直对方妍:“有什么异常?比如说有没有人要擅闯王陵?”
影子接过方妍手中的灯,她感激的笑了一下,转过头语气无奈:“闯王陵的没有,虎视眈眈的倒是不少。”
哥舒明朗双手交叉放回袖袋,微微疑惑:“没有人闯?”继而又问:“那虎视眈眈是个什么情形?”
方妍扯起一个无意义的笑,不答反问道:“公子认为毁坏一座城池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哥舒明朗冷冷看了她一眼,颓然道:“火攻水淹。”
方妍拍起手,笑容无邪:“就是这样。陵寝虽是侍奉亡者,但就用途也几乎等同城池。凤翔处北方,引水开源太费力伤财,而且也容易叫人看出端倪;火药就不同了,只要在这王陵四周埋下数量众多的火药,引线一燃,随时可以让此地变成有去无回的阴森之处,当然,深陷其中的人肯定也是十死无生了。”
哥舒明朗微微一震,脸色黯淡了一些:“这周围埋了多少?”
方妍蹲下来,抓起一把干燥的泥土,举到鼻尖闻了闻,再一脸厌恶的撒出去:“没有千斤,也该上百了。”
哥舒明朗攥紧了五指:“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派人回来禀报?”
方妍一听立马跳起来,皱着眉头躬身低语:“这也正是我奇怪的。方妍自知没有公子吩咐不得离开王陵半步,所以一有发现就立刻派人回去禀告,可是这些天我派回的三个人,一出王陵就音信全无。”而那些人的下场,不用细想她都能猜到。
哥舒明朗没了声音,侧脸看向远处。灯影婆娑,他的脸仿佛在不安的灯火下明灭成层层不可测的幻影,细长生动的眼睛微微阖起,眼角一眨就能翻出数不胜数的粉色桃花。
方妍自诩擅长揣测人心,此时却也怎么都猜不透哥舒明朗的想法,她应着目前的局势顺势推导,那结局叫她心惊胆战,不由暗暗垂下了头。
突然,哥舒明朗笑了一下,不能融冰化雪,亦是春风拂面。他很轻很柔的唤:“妍儿,那就拜托你帮我守着外面,这火药千万不能让它燃起来。”
方妍一惊,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睁大双眼咄咄逼问道:“那公子呢?”
哥舒明朗面色不变,抖了抖衣袖淡淡道:“我要去王陵里面看看。”
这下不光是方妍,影子和昆仑奴也都诧异的看过来。
方妍掐着自己的手腕,一个狠心就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急切的说:“那至少带上我!我可以替公子排忧解难!”
哥舒明朗冷冷一笑:“我一个人也可以!不要忘了你的任务!”复又转头面向影子和昆仑奴:“听从方妍的话,协助她,千万不能让火药燃起来!”
影子和昆仑奴异口同声:“是,公子!”
哥舒明朗淡笑一下,抬步就向陵寝正门走去。方妍愣了愣,揪着衣袖看看远去的哥舒明朗又回头看看恪守命令、古板的两人,咬了咬牙提步便向哥舒明朗冲去。及至跟前,她拽住哥舒明朗的一片衣袖,拽得很紧很紧,紧到方妍觉得自己的指甲都快刺进了肉里,她一开口泪就不停往外淌,哗啦哗啦的一片,止都止不住。此心未决,泉眼怎干?
“公子、不要去……说不定、说不定……就出不来了……”她哭得嘴角都变了形,牙关上下磕碰,吐字也不是很清晰。
“我会回来的。”哥舒明朗答得郑重,然后他轻轻抽出被方妍拽得死紧的衣袖,眉一弯,妩媚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