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气势并没有吓住李祘,他昂然的跟随禁卫走进院落,步履稳重又大气,不失一国储君的端然之姿;神情平静又淡然,像一缕清风扫过,使得整个院落中的肃杀之气瞬间消弱了许多。
在院落门口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对王世孙指指点点,人们的议论纷纷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祘儿……”
李祘闻声步伐不由一滞,忙回头,却见惠嫔娘娘在随身尚宫的陪伴下也站在院落门口被木栅栏围起的地方。李祘澹然回身微笑着向母亲一躬:“正值午时,雨后太阳底下湿气重,请母亲大人保重自身,回府安歇,孩儿没事,改日回私邸给母亲大人请安。”
“祘儿……”惠嫔顾不得围观百姓众多,看到儿子那略显憔悴的面容,不由得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祘心中一痛,微微蹙眉,再度恭敬的躬身一礼:“是孩儿不孝令母亲大人担忧哭泣,请母亲大人回府,不然孩儿岂不是更难安心?”说罢他使眼色给母亲身边的尚宫,让她扶惠嫔娘娘回去。
然而惠嫔忽然止住哭泣,一把推开想要扶她的尚宫,端然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木栅栏最前面对李祘说:“祘儿不用担心我,我也不会走……我倒要亲眼看看义禁府是怎样审问堂堂一国储君的!”惠嫔说话间神情端凝宛如当年做世子妃时的仪态,令人不敢拂逆,惠嫔的目光穿过院落直盯在书案后端坐的兵判脸上,令兵判大人也不由得心中一紧。
李祘微蹙的眉心舒展开,也不再劝阻,反而回给惠嫔一个撒娇的笑容,嘴边的酒窝微漾,被阳光映的晃眼:“有母亲大人陪伴,孩儿更不会有事了。”说完,他不再犹豫,回身跟禁卫一起向大堂的台阶处走去。
“世孙邸下……”义禁府堂上官见李祘被带到,倒也不敢怠慢,先一步站起身向李祘行礼,李祘也就跟他客气:“堂上大人不必多礼,在这里您是主官,我是奉王命前来你处受审的待罪之身。”
堂上官尴尬一笑,兵判却接口道:“朴堂官熟知国法,应该知道如何对待来此之人,来了义禁府,地位再高也是待勘的待罪之身。您说对么?世孙邸下?”
李祘目光凛然向兵判一扫,转而微微一笑向他躬身施了半礼:“兵判大人所言甚是,如此,我就静候兵判大人为我洗清罪名,还我清白了。”
兵判见李祘云淡风轻的态度,不由冷笑:“来此之人必不清白,世孙邸下好轻松给自己撇清关系!”
“哦?那么请问兵判大人,我何罪之有?”李祘直视兵判,心中深恨他的得意张扬,表面却不动声色。
“明知故问!”兵判被李祘的态度弄的火大,愤愤然对义禁府堂上官说,“你来给我们的世孙邸下讲讲!”
朴堂官额头密布一层细汗,忙擦了一下才说:“想必世孙邸下也清楚,昨日在大王殿上世孙邸下也看到了从您东宫殿山墙下发现的蟒袍和伪造的印鉴,这实属僭越,等同谋逆!谋逆乃是大罪,望世孙邸下严肃对待,如实向我等言明如何私藏那些僭越之物,又是如何策划谋逆之事的!”
“如今证据确凿,邸下如实招供谋逆之罪,我等才好回去向大王复命!”兵判从旁插言,话里话外已然认定李祘谋逆属实。
“蟒袍和印鉴从何而来?又是谁人埋入东宫殿山墙之下?谁人缝制蟒袍,谁人刻制印鉴?又是受谁人指使?如此种种都未查明,何来证据确凿?又如何直指我谋逆?”李祘微微蹙眉,用探究的神色目不转睛的盯着兵判。
“这……这正是本官要审问邸下的!”兵判其实并不想追究这些细节,他要的无非就是李祘供认不讳。他以为昨日在大王殿上大王动了那等雷霆之怒,早已吓住这位世孙邸下,毕竟谋逆之罪不是任何人都有胆量承受而不惧怕的,谁知这位世孙邸下今日竟然还能这样咄咄的问出这么多细节问题。
李祘双手一摊:“这倒奇了,我昨日在大王殿上才首次见到那些僭越之物,更不明宫中内禁卫是从东宫殿哪座山墙下挖出此等物件,更加不懂蟒袍的绣工,印鉴的刻制……兵判大人竟要审我?我又从哪儿能够得知其中缘由?”
“……这些在东宫殿发现,自然是邸下授意指使人制作埋藏于地下的!邸下何需狡辩!邸下自幼于宫中众多博学师父教导,若论强辩,本官自是比不了邸下。”兵判根本回答不了李祘的那些问题,他只想按照约定早早判定王世孙意图谋逆的罪名。
“……”李祘忍不住笑出声,“不知兵判大人自己的私房钱是否也背着尊夫人埋于自家院落之中?若真如此,我倒不知该说尊夫人识人不明还是该说兵判大人……”李祘用手指了指脑袋,“这里……有问题……”外面围观的百姓听到李祘如此说,一起哄笑起来。
“大胆!”兵判被李祘耻笑的面目通红,猛的一拍书案,“谋逆证据确凿,邸下却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的抵赖,当真无视大王之威和国法之严么?奉劝邸下早日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我等也好早日向殿下复命!”
“对我提出的问题百般回避,不经查实就要将谋逆大罪强加于储君之身,此等行径才是当真无视大王之威和国法之严!如此看来,兵判大人实在不能堪当审理此案之责!请堂官大人再将我收押,上书请大王谕旨重新派有能力的人来审此案!”李祘根本不理会兵判的叫嚣,向义禁府堂上官陈情。
朴堂官虽然也觉得兵判审案太过粗疏,根本就是强逼世孙邸下认罪,但他本就是兵判的下属,此刻怎有说话的余地,无奈只得一脸尴尬的看向兵判大人。
兵判从书案上抽过一卷帛书仍于地上,冷笑对李祘:“本官有无资格审理此案都不要紧,此刻本官才是这里品级最高的长官。本官说证据确凿就是证据确凿!这里是邸下承认谋逆的供状,劝邸下快点签字画押!否则……”兵判的冷笑慢慢变成了狞笑……
李祘屈身捡起地上的帛书,展开一看,上面以自己的口气写着认罪供状,并且还罗列了一些其他欺君罔上的罪名,满篇随便拿出一条都是谋逆大罪,这是要强行逼迫自己自认谋逆了!“写的不错……”李祘微笑着,忽然双手用劲,一份帛书竟然被他生生撕成两半,“然则,我没做过的事休想我会这样稀里糊涂认罪!”
“你……”兵判见他如此强硬不由大怒,“大胆罪臣李祘!竟敢撕毁供状!义禁府供状乃是呈给大王殿下的帛书,你竟敢撕毁!还敢说没有不轨之心?分明就是狼子野心丧心病狂!”
“谁人狼子野心,谁人丧心病狂……在场所有人有眼睛,会看得清楚!”李祘面如寒霜,冷然望着气的抓狂的兵判。
“好!好!好!”兵判一咬牙,“你既然如此,莫怪我手下无情!既然邸下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肯如实招供!本官只好对邸下用刑了!义禁府十八种重刑之下,不怕你不招!”
“重刑之下尽皆冤狱!”李祘俊目一凛,逼视着兵判,“大王就因知道重刑严苛才降旨废除了压膝、黥刺等重刑,如今你怎敢乱施刑罚!”
“兵判大人!”朴堂官不能坐视不问了,“世孙邸下如今罪名未定,仍是储君,怎可对储君用刑?”
兵判那对眼白过多的双眼翻了一翻,恶狠狠的说:“对如此嘴硬之人,不用刑怎能逼他就范!放心,压膝、黥刺等刑罚已经废除,不会加注于邸下之身!但邸下千金之体想来受点杖刑无妨!来人,脱去李祘王世孙服制!杖刑伺候!”
“我乃大王殿下祭天敬祖,拜太庙亲封的王世孙!你们谁敢动我!”李祘见禁卫们有的去搬杖刑用的长凳,有的已经摩拳擦掌要过来脱自己的袍服,不由大怒,他注视着将要扑上来的禁卫们,不怒自威的储君气势瞬时压制的他们不敢近身。
“在义禁府和禁卫对抗,等同谋逆!”兵判也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然而立刻又拍案而起呵斥禁卫们,“给我拿下!按在长凳上行刑!”
“大胆兵判!”惠嫔在木栅栏外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双手推着木栅栏,怒斥兵判,“世孙乃天潢贵胄,怎可容你等强行用刑!今日你虽是决心陷害世孙,可瞒不过众人的眼睛,他日传到大王耳中,兵判恐怕不仅官位不保!性命也要断送!
”
兵判听了心中一震,他心知事情闹到此等田地,惠嫔所言非虚,然而事已至此,已经骑虎难下!一不做二不休,他戳指指向惠嫔方向对禁卫道:“有人胆敢扰乱义禁府公堂!给我乱棍赶出去!再若多言,视为谋逆同罪!”
李祘不惧怕自己一人和兵判及义禁府的禁卫对抗,然而当他看到禁卫们如狼似虎的向母亲大人冲过去,便已失了再和兵判抗衡的勇气……无论如何,不能让母亲大人受到一丁点损伤……
“住手!”李祘爆喝一声,冲向惠嫔的禁卫们纷纷止步回头望着他,他无奈的摆摆手,轻轻解开储君专属的银色蟒纹腰带,徐徐脱掉王世孙的袍服,只着内里的白色素锦中衣,回头看着高高在座的兵判:“我誓死不会自认谋逆之罪,如你所愿也不再对抗义禁府的禁卫……只求派人好好送惠嫔娘娘回去,别让她留在此地,我……任你处置……”
“祘儿……不可以——”惠嫔眼见儿子被禁卫按住,不禁失声惊呼……
“好!世孙果然对母亲至孝……来人!好好送惠嫔娘娘离开!”兵判不多废话,下达了命令,“将罪臣李祘架上长凳——杖刑!打到他招供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