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几话平生
——人世半载伤往事,箫笙几回话平生。
东风渐急夕阳斜,一树夭花映落霞。
不二站在竹楼外,抬眼望向沁红如血的苍穹,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了那句诗,真是很美的景致。
缓步迈上楼梯,这竹屋是用五月竹搭建的吧,《竹谱》有云,谓高四五丈,大二尺围,状如甘竹而皮赤。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材料呢。话说来那药庐周围环着的竹也是五月竹,之前还真没有留意到呐。不二心道。他用右手支住下巴,要不要管黎儿取一些给裕太做嫁妆呢?可是裕太还太小吧?真苦恼呐。
踏进门槛,不二才真真被惊吓到了。这满屋子的书画尽是百余年前天下第一才子山崎珈赫的真迹!幅幅价值连城。
再说因为战火纷飞,山崎珈赫流传于世的诗书画作本就少得可怜,饶是那各国皇室也不见得能有几幅,但这里竟达十幅之数!怎生不令他惊奇?
光论那只得在传说中一闻的烟江叠嶂图,若非今日得见真迹,他也定要认为那不过是市井流言罢了。
不二心中顿觉一阵激荡,开口吟道“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
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
两岸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
萦林络石隐复现,下赴谷口为奔川。
川平山开林麓断,渔舟一叶江吞天。
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
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
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
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君,要你久等了。”黎离用竹制的托盘将晚宴端上,摆好。
不二转身,言道:“也没有呐。不过真是吓了一跳呢,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的山崎珈赫真迹呐。”
黎离闻言,“这些书画自我有记忆以来便已摆置在此,听师父说是她曾与一个朋友打赌,那朋友输了,遵守约定并且将这些心爱的书画送给师父。师父平素不喜这些文酸腐味之类,又不好遗弃,只挂在了此处。”
“那尊师这朋友怕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呐,手笔真阔绰。”不二叹道。
“不谈这些了,君,还是先尝尝我的手艺如何。”黎离将他邀至桌旁坐下,“我这里食材简陋,还是不要嫌弃的好。”
不二笑道,“有什么嫌不嫌弃的?出门在外,有口吃的当真是不错了。”说罢,他将扣在白瓷碗上的碗盖取下,“叁花羹?!”又是一个惊喜呐。
“再仔细瞧瞧,有什么不同。”黎离一脸打趣的神情,歪歪头。
“我幼时也曾食得这叁花羹,清心益神的荷花羹,苦中带甜的桂花羹,还有香而不腻的梅花羹……不对!这不是梅花羹。”不二抬眼道,“倒像是罂粟花……”
“正是。”黎离点头,“世人皆言罂粟乃有毒之花,为毒材。可药毒之分本就为人定,能救人,就是药;能害人,便是毒。而今,我以罂粟入羹,便是药。”
不二望着黎离,嘴角泛起一丝暖意,“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任君品尝。”黎离摊摊手,样子甚是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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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食过晚羹,便出了竹楼,漫步在青砖石板上。酉时的风吹拂,竹叶发出簌簌之声,皓月当空,夜凉若水。
“君,多谢。”黎离出言打破了寂寞。
不二神情不变,只淡淡的问了一句“为何而谢?”
“我生下来就是个孤儿,是师父将我从狼口下抢回,不光抚养我长大成人,而且我这一身本领,都是她教的。可是现今,师父却失踪了,已经五年了。”
“花神医失踪也五年了?!”不二露出冰蓝双眸,心下却一片骇然,这世上当真会有这么巧的事么?
“原本师父每次出去游历都在两三个月左右,最长不过半年。当我意识到师父失踪之时,便想出谷寻她。可我不能出谷。”黎离阖上双眸。
“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谷口外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我不懂武功,根本打不破。”
“屏障?可我……”不二奇怪,竟不相信。
“还记得我见你时的第一句话么?”黎离望向他的眸。
——“君,你终于来了。”
……
“君,这木手镯你可曾见过?”黎离伸出玉臂,古朴的手镯在清冷的月光下映着别样的流光。
不二仔细端详,摇头道,“我没什么印象。”
“十年前,师父第一次带我出谷上山———也是我唯一一次出谷,我当时身子骨较弱,那山也登不上去,师父便留我一人在山脚下休息。我百无聊赖之际,与一蓝衫先生擦肩而过。本是不值得在意的,而后他又折返,出神地盯着我,我心道不与怪人相争,步步后退。”黎离双手托腮,神情迷离,“他却不由分说将这木手镯套上我的手腕,口中还道什么‘一切都是命,半分不由人’,疯癫而去。”
不二与黎离边聊边走至凉亭处坐下,黎离接着又道:“那镯子像是嵌在我腕上一般,取不下来了。然后我就昏迷了,对,是昏迷,不是晕倒。醒来时,便又回到痕芳谷,回到竹楼。”
“是因为这镯子么?”不二问道。
黎离抚上木镯子,“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竹楼的。师父当时的神情很严肃,她要我发誓‘除非遇到有缘人,否则你此生不得出谷’。”
“你认为我是那个有缘人?”不二道。
“这五年来,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可以入谷的人。那屏障对你可是无用?”也不等他回答,黎离起身道,叹了口气,“如今,我的誓言已破,便可以出谷寻我师父。”
“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懂武功,出门在外总是有些不便,要个随行的不要?”温柔的声音响起,黎离望向他,却陷入他笑意盈盈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