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领主的任务
伊蒂斯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入领主的工作室——之前作为闲置前锋，她可以在领主的工作室出入自由，伊蒂斯本来就挺喜欢自家领主，也爱同她谈论一些鲜为人知的历史和传奇，但是一个月前伊蒂斯忽然一头栽进洛德嘉图书馆从此万劫不复，就再也不曾去过领主的工作室了，忽然被叫来还是第一次，工作室内部的巨大改观也让伊蒂斯老不自在。领主的书信和卷宗堆了一桌子，羽毛笔丢在脏兮兮的信纸上，领主本人闲散地瘫在椅子上，她睁眼的时候伊蒂斯看到她猩红色如暗沉星辰的眼眸中有掩不住的疲惫一闪而逝。
“稀客。”领主伸了伸懒腰，“咦……你的座位呢……”
“被埋了。”伊蒂斯扫开领主对面木头椅子上杂乱的书卷，然后大刺刺地一屁股坐下去。
“啧，”领主咂了咂嘴，似乎对伊蒂斯的嚣张作风分外不满，“我说你啊……哎……”
“有话快说啊真是的，我今天可是搞到好货了啊。”伊蒂斯不耐烦地敲敲桌子。
“不爱我了啊……不就是一本刚进的冒险故事书嘛就把你搅得情迷意乱太伤人心了呢……”领主惆怅地望向天花板上纷繁闪耀的吊灯，旋即正色道，“喏，这个是地图……前锋你真的有任务了……不过这并不是一场非常艰苦的远征……啊其实路不长嘛……不长……”
伊蒂斯接过领主的地图，这是一张西方大陆中部的冒险图，上面标注有几个醒目的红点和一些潦草的用古语言写成的文字。
“一看就是你的手笔，字还是一如既往的烂。”伊蒂斯毫不费力地辨认出领主流畅温和的字体，她发现那些红色的标记都集中在卢洛和艾尔加斯国境内。
“哈？人类的玩意儿？你让我去作死啊？”伊蒂斯很快又把地图丢回领主桌子上，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任务而已。”领主耸了耸肩，“再说了穿越人类王国这种事情以前又不是没人干过……顺带一提，本次任务还牵扯到一个传说呢……”
于是伊蒂斯的兴趣瞬间被吊了起来，她似乎颇为专注的凑上前来，琥珀色的眼眸异光闪耀，死盯住领主：“嗯？怎么说？”
“安瑟宝剑（Anser）。”领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在北方的传说中，这是一把十分奇特且战功赫赫的宝剑。传说这是矮人工匠斯莱登（Sladden）用最后一块晶石大陆的土地铸造而成，以马努尔妖精（Manuel）供奉，剑柄则以波尔诺（Polno）灵蛇化之，镶有弗林登的碧绿（Forindom）宝钻。宝剑的第一任持有者是墨尔加（Morla）的末代君王努瑟拉（Nozeura），第二任持有者则是努瑟拉的骑士哈根·多诺斯（Huggen Dornaus），之后多诺斯战死，宝剑流落到了墨尔加流亡贵族曼特·塔伦西（Mant Talenci）手中，但他并没有使用过这把剑，他去世时将安瑟宝剑传给了他的次子波克·塔伦西（Pauk Talenci），这位皇族的子嗣在战乱时期曾用它击退过麦伦（Malum），但宝剑同时也遗失在了战场，波克也在那次战斗中受伤，隐匿入了山林，和宝剑一样不知所踪了。
我不觉得你曾听过这个故事，安瑟宝剑的锻造是在努瑟拉的旨意下秘密进行的，知道它存在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不要再追究历史问题了，你是洛德嘉的前锋，不是历史学家——虽然我觉得如果你作为后者应该会更出色。好了，那么我们来谈谈任务吧。前几年，收藏家埃纳西（Enasi）从一个农夫手中高价购入了一把宝剑。那把剑十分不寻常，它的精致华美是埃纳西前所未见的，但是同时，这又并不是一柄靡丽的装饰剑，宝剑剑身晶莹剔透，寒光凛冽，削铁如泥，这更是让我们这位毕生与白刃打交道的老头赞叹不已。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这就是我们的安瑟宝剑。埃纳西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他可精明得很，而且原则上我们是不允许伤及无辜的，偷盗和抢夺也绝不是北方吸血鬼皇族子嗣的作风。但埃纳西不是一个顽固愚蠢的笨蛋，如果他知道安瑟宝剑的重要性他会把宝剑交出来的。这些都是相关的典籍，还有这个，我和其他四位领主签名的亲笔信。不过，我们还缺一样东西呢，我们需要波克·塔伦西的子嗣——我近几天得到的消息，那是一名隐居在卢洛的名叫安娜的少女。
在你拿到安瑟以后，也不要直接回来，地图上标注的旅行的终点是赛克尔（Seckel）帝国——这是北方吸血鬼在陆地之上的也是势力最强盛的堡垒，这封信也麻烦你帮我带给赛克尔的君王。我想你需要在那边停留一段时间，这之后可能会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发生——但不会太长，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洛德嘉最出色的前锋。
时候差不多到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呼，最近这段时间用焦头烂额来形容真是不为过啊。你有十分钟的时间收拾行囊，一定要快——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耽搁了！对了，我还为你安排了一位随行的同伴，德兰·巴克那（Dran Buckner），相信我，他将会是一名很有帮助的伙伴。”
领主挥了挥手，把一堆信件、资料和地图塞给了伊蒂斯，后者还沉浸在自己深深的思考——当然不是关于安瑟宝剑，而是自己的领主怎么突然间变得严肃而高大。当然在她还未想出结果之前就被扔出了工作室。
“真是粗暴啊……领主也不爱我了吗……”伊蒂斯心不在焉地蹙着眉，一路往房间走去。
等她推开自己房门，已经是五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伊蒂斯正在翻译和查阅的古籍堆在书桌上，羽毛笔歪歪斜斜地插在大理石笔座，羊皮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一半，墨水瓶的盖子还没有盖上。
当然伊蒂斯无暇顾及这些，她选择了最轻便的背包，它是由一种产自大陆南方的轻盈丝线编织成的，伊蒂斯在装备挑选上稍微遇到了点小困难，不过她很快就解决了，在离领主限定时间还有一分钟的时候，她提着几乎是空空荡荡的小背包踏着愉悦地步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的同伴在洛德嘉的城门口等待她，一些补给还有两人的坐骑都已经准备好了。德兰·巴克那将一把剑鞘上镂有精美纹理并镶有金黄宝钻的短剑递给她，说是领主赠予她的防身武器。
伊蒂斯拔剑出鞘，直觉寒气逼人，剑锋闪耀。她注意到德兰的腰间也系着一柄同样款式的短剑，只是他剑鞘上的宝石是变幻莫测的深邃的蓝色，就宛若是他寒冷清澈的灰蓝眼眸。

事实上，一整个晚上都是德兰在守夜。安娜似乎对此感到颇为抱歉，她并不是一个纯种吸血鬼，睡眠对于她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但伊蒂斯不这么认为，睡眠只是吸血鬼加速机体修复的行动，他们可能会被累死，但绝不是因为不睡觉。
“不过，我们体能已经远远不如北方的先祖了。你知道的，人类的鲜血对吸血鬼十分重要，而对于地下城的吸血鬼这分明是稀缺物！人造血不仅会削减我们体能，甚至还会剥夺我们无限的寿命！”伊蒂斯如是说。
他们暂时还不需要补充体力，三人上了马，直接涉水过河，抵达了河的西岸。
在这里，阿卡河与明特河（Mente River）③之间的土地，是布拉鲁平原的中部，富庶辽阔，一望无际，这里大部分地区是卢洛国的疆域，零星散布着许多乡间小镇，然而也有一些美丽而神奇的城市单独矗立。
西岸的景致显然比东岸棒多了，如茵的绿草在他们脚下铺张，间或夹杂着一簇簇矮小的花朵或是高大的树木，空气中还残留着这里璀璨夏日的温暖气息，但太阳还是没有出来，因此他们也完全不必歇息。
安娜对这样的改变十分满意，因为她体内的人类血统对于大自然十分喜爱。伊蒂斯也兴致勃勃——这种景观在地下城是看不到的，她也从不曾见过。德兰依旧板着脸，策马跑在最前面。他们就像一阵疾风，毫无阻拦地驰骋在布拉鲁的原野。I

啊，伊雅洛伊兰斯
你阳光照耀的土地
有碧绿牧草如茵
在金光笼罩晨曦
似露水闪烁针尖
蜿蜿蜒蜒的维格凛溪
越过草原一望无际
通向隐匿河谷中的闪耀湖泊
有群鸟在此栖息
少年你乘着夏夜的星辉
策马在牧群中徜徉
那不曾停息的马蹄
奔腾在我心际
斐瑞安的少年
你许久前乘着骏马驰离
带去光明与希冀
如疾风迅雷
掠过弥格尔的原野
耳畔回响远古之王的召唤
胸中激荡陌生土地的呐喊
然你一去不返
徒留此地荒芜沉寂
斐瑞安的少年
你俊美如古代精灵贵族
勇猛如往昔人类君王
宝剑锋锐，盔甲雪白
你踏遍烈阳炙烤的土地
穿越如雷鼓作响的号角
北风猎猎，战马鸣嘶
你身后旌旗飘扬翻飞
在那日天幕升起
沾染残阳鲜炽
映照刀锋如血
然你赫赫功绩
已同荣耀掩埋
啊，伊雅洛伊兰斯
你福祉笼罩的土地
芳草鲜美如茵
细雨和风如斯
群湖闪耀如昔
唯群星黯淡无辉
群鸟亦不复鸣啼
哀悼亡者伤逝
因从此这里
再也不曾听闻斐瑞安少年的消息
他是否已被载入失落的古旧传奇？
他是否已埋骨在王侯地底的陵寝？
他是否已再不得回返，驰骋在斐瑞安
在他心心念念的土地？
远方的风将悲伤带来
呼啸过草木萋萋
却没有带来少年的讯息
“为什么你会唱人类的歌谣？这个旋律并不是吸血鬼能够奏出的，歌词显然也是记述人类的功绩。”安娜侧过头，渐暗下来的天光中，德兰遥遥走在先头，而伊蒂斯与她并驾齐驱，暗紫色的长发随风飞扬，她正在轻声吟唱着一首歌谣，音韵听起来十分优美动人。
“喔，这是帕兰迪雅（Prandia）的一首民谣，那里被称作牧人之乡，是一座很奇怪的城市。歌词讲述的是阿维恩（Avien）会战中帕兰迪雅的一位少年英雄的故事。他离开家乡去帮助当时的精灵和人类王侯。不过因为那个时期流传下来的历史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歌中的主角是谁，现在也无从考证。”伊蒂斯转过头来对她解释道。
“阿维恩会战？那是人类的历史吗？”安娜又问。她对其他种族的历史不甚了解。
“可以算吧，但准确的说，那是中部大陆的历史。这曾经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役，人类和精灵都有参与，距今已经十分古远。他们为了捍卫家国与哥布林和卡利伯人在布拉鲁平原南部交战，虽然取得了胜利，邪恶的种族被消灭殆尽，但代价也十分惨重，人类族群的发展在之后的一段岁月里陷入低谷。”伊蒂斯答道。
“哦？这些听起来很陌生，我的父亲并没有和我讲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安娜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
“咳，因为走得太急了导致我没有好好的自我介绍——”伊蒂斯霍地满面春风，自鸣得意，“其实呢，我在洛德嘉是一位专业的历史研究学者，精通古往今来各国各族的历史与歌谣。”
“哇，听起来很棒。”安娜对伊蒂斯的一番自吹自擂反应平淡，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的伊蒂斯意兴阑珊，扭过头去不说话，也不再唱歌了。I

第三天的天气更加糟糕了，黑云压城，狂风乱作，风雨欲来。伊蒂斯一行人只休息了三个小时便启程继续赶路（因为他们个个精力充沛，当然只是看起来），所以到了天亮的时候——如果那也能叫天亮的话——他们已经抵达了布拉鲁平原的南端。这里有更多的村落和小镇，他们的目标埃纳西就居住在此间一个叫沃多的小镇。
一路上伊蒂斯都在不停地唱歌，她哼唱了一小段《北境悲歌》，描绘出雅吉斯特在塔格瑞斯特森林中漫游的情景，这和昨晚安娜唱的歌谣是同一支。但考虑到气氛，伊蒂斯还是认为应该为队伍打打气，她身边的两个人都太沉闷了，于是她唱起了卢洛的民谣《乌登之歌》，歌词写的是一个倒霉鬼乌顿的故事，十分滑稽，然而安娜和德兰都不为所动。伊蒂斯自讨没趣，干脆自娱自乐，她不再扯着嗓门高歌，而是放低声音，柔声吟诵起一首叙事诗，那是《娜欧斯塔》，一个精灵种族的传说。安娜似乎被这个故事吸引，她侧耳倾听。
伊蒂斯唱完以后，安娜对她说：“我以为你只了解吸血鬼的历史。我对精灵所知甚少——甚至可以说完全不了解，我只听过他们的名号，并且对此抱有怀疑。”
“名号？智慧而美丽的精灵，对吗？”伊蒂斯此时十分满意，她乐于倾倒自己的满腹学识，“没错，你不需要抱有怀疑——事实上，我也并不见得了解他们多少，这个种族早已隐匿，消失在了历史的洪流。我读过他们很少的一部分历史，这个种族有着名副其实的美丽外表和深远智慧，他们立下的功绩不为世人所知，也远超凡夫想像——因为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这个时候空中忽然爆裂出一道闪电，惊雷巨响，伊蒂斯吓得伏在马背上不敢动弹，接着天空开始倾吐它的震怒，电光一道比一道明亮，响雷一声比一声惊人，地下城的先锋哪还敢说话，安娜倒是十分淡定，跟着德兰跑在前面。
不过多久，暴雨就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砸将下来。寒风呼啸，雷电破空。四周空旷辽阔，完全没有遮蔽之所，德兰带着他们在雨中狂奔，裹在单薄斗篷里的伊蒂斯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狼狈不堪。安娜也被淋得寒噤不止，她的兜帽被砸得东倒西歪，雨水流进了眼眸，湿湿冷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勉强辨认出前方德兰的身影，策马跟在他身后，而伊蒂斯已经落后了很远。德兰的境况自然和她们一样，但他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完全不受寒风暴雨影响，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唔……”伊蒂斯被冻得几乎昏死，她紧紧地抓着缰绳，脑袋空白一片，安娜十分担心她，试图喊住德兰让他放慢速度，德兰或许听见了，但并没有理会。
安娜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德兰身后，并且时不时回望一下身后的伊蒂斯。但是这样的境况并没有持续多久，雨势不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安娜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德兰的身影都几乎完全无法看见了，伊蒂斯更是早已不见踪影。
唯一的办法只有不停地奔跑，安娜想。于是她继续向前狂奔，很快被风雨埋没。
雨停的时候，安娜瑟缩在马背上，她在一座小丘下看到了德兰的身影，他下了马，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宛若是木雕石塑，虽然淋湿了，却貌似完全不为寒冷所苦。安娜几欲虚弱地赶到她身边，连滚带爬地下了马，倚靠着山丘瘫坐。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德兰：“伊蒂斯呢？”
德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安娜也不再问了，她眯着眼睛半死不活地赖着，不久她看到视野中有一个黑点正在缓缓靠近，伊蒂斯的坐骑载着生死未卜的她正在向他们奔来。
不过令安娜意外的是伊蒂斯即没有昏死也没有一命呜呼，她只是被冷风刮得有点迷糊，摇摇晃晃地跌下马就要向安娜扑来，于是安娜把她拽着安顿好——这个时候安娜的体力差不多已经恢复好了。
事实上，虽然淋雨对这三个吸血鬼来说——或者说伊蒂斯和安娜——无疑是一种苦刑，但他们并不会因此而得病或者死去。即使是在北方寒冷的冬季，也几乎不会出现吸血鬼被冻死这种情况。这点安娜不甚了解，但德兰清楚。
总而言之，伊蒂斯悠悠醒转了过来。这个时候夜幕已经降临，空中又飘起了迷蒙的细雨，一行人别无他法，决定今晚在小丘下过夜，德兰找了个避风之处，试图为他的同伴们生火取暖，不过却失败了。伊蒂斯体内有火系魔法属性，于是她升起了熊熊营火，三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开篝火晚会——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一晚伊蒂斯没有高谈阔论也没有放声歌唱，安娜早早地就睡去了，她体内的凡人血统这个时候占了上风。伊蒂斯注视着上跳下窜的火苗，不一会儿也跟着睡着了。而德兰则一如既往地担任守夜的角色。
半夜的时候，伊蒂斯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德兰又不见了踪影。她思考了片刻，觉得应该什么事都没有，自己的同伴可能只是去挖草根以备过冬。她正准备躺下继续睡的时候，忽然瞥见不远的树林中有许多火光闪耀——它们映照在冰冷的刀剑上。
伊蒂斯吓得连忙摇醒安娜，德兰的声音和他一起越过小丘，落到她们面前：“快跑！”I

尘沙莽莽
雾霭茫茫
夤夜寒凉
蹄毂浩荡
长风烈烈
火光熊熊
黯影蛰伏
草木萋芊
号角阵阵
战鼓声声
刀剑鸣响
铁甲沦碎
霜月萧萧
星辰寥寥
城池倾圮
血泪湮落
“你这样，会把那群兽人都招来的。”德兰生硬地说出了他平生第一句吐槽。
于是伊蒂斯讪讪地结束了她嘹亮的尾音：“我只是即兴……填词而已……嘛……”
“填词？”德兰眯了眯眼，“很不错。”
伊蒂斯骤然大惊，一跃而起：“你你你你真是德兰吗？！你你你你……竟然会夸夸夸夸……夸奖人了……而且话也变得多了！你不会是兽人假扮的吧啊啊啊啊！”
“你这样，真的会把兽人招来的。”于是德兰扭过头去，再也没理她了。
风声呼啸
雨声淅沥
寒月如钩
层林尽染
蒹葭荏苒
蒿藜葳蕤
清波漪如
溪泉浟湙
帘栊闲卷
柴扉轻掩
吾心不泯
故国长留
吾心不灭
故人长存
烽火弥散
残垣无迹
青杳逶迤
没于云霄
长河漫漫
奔腾入海
百草萋萋
古木盘虬
霜雪为裳
朝露作衣
故国难觅
吾心不改
故国难寻
吾心不毁
千秋万载
山河不改
白云苍狗
故国犹在
伊蒂斯浅酌低吟，啴缓舒绎，转而又如泣如诉，九曲回肠。
末了，她转过头去对德兰说道：“这是一首古体诗歌，却并不是北方的歌谣。它原本也是用古文字写成的，然而这种行文风格是南方王国特有的。我并不熟悉他们的历史，即使是在洛德嘉偌大的图书馆，与此相关的典籍也寥寥可数。”
德兰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一首完整的歌。”

雨霁初晴。绿色的原野上飘着薄薄的一层雾气，阳光洒落在噙着露水的叶尖。又是一个美丽而充满希望的晨曦，伊蒂斯想。即使是背后紧追不舍的阴影也无法驱散她发自内心的愉悦，于是她尝试着吟唱了一小段歌谣：
我曾奔驰在那山川间
绿草如茵山麓长绵延
和风温煦轻拂面
涧水长，蜿蜒如银缎
我曾策马在那原野上
炊烟袅袅拨得琴声乱
大地苍苍碧空蓝
牧歌浅，草长虫声慢
“这又是什么歌？”安娜问。乐者歌声清越，曲调曼妙婉转，不禁也令她生出欢愉之情，或许在旅途中有伊蒂斯相伴，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她想——即使在紧要关头她只会给自己的队友带去无尽哀伤。
“绿原。”伊蒂斯语调轻快，“这旋律原本是古有的，然而歌词与相应的改编是属于我的。这不是我族的歌曲，而且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早已失佚。虽然身为吸血鬼一系的我永远无法体会歌中的情境——或许与现在相去不远吧，但我还是感到欣喜。因为它的曲调实在是太迷人了。”
“我也这么认为的。”安娜附和道。
“快看前面！我们已经到达了南部的繁荣地带，这里离卢洛国的政治中心更近，人口更稠密，商业也更发达。”伊蒂斯在翠绿的山丘边沿勒马停步，伸手指向他们面向的城镇，正午的日光为它宁静的剪影镀上灿烂的金黄，柔和闪耀。
“可这里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安娜一手抓着地图，跟在伊蒂斯身旁，俯瞰着在金色光芒笼罩下的街道楼房，“我们离沃多还有一段距离。”
“但这不会妨碍我们的兴致——起码是在这个午后。”伊蒂斯迎着微风冁然道，“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一下休整，后方的敌人不会离我们太近。”
“不，我们不行。”德兰骑上前来，他的发间点缀着跃动的金辉，“我们不能够耽搁。追兵比我们想象的更近，也更多。”
暮色四合，伊蒂斯策马扬鞭，奔向夕阳余晖洒落的方向。

我是真的觉得我有可能被群殴……
花了这么长时间就挤出来这么点儿……OTZ
原谅这条可怜的鱼吧！需要你们的怜悯！
又及，请不要再吐槽诗歌了，上一回正常不代表这一回正常，我找个理由就是这回用的是古体诗——啊——（。）

←_←用脑机看了一眼发现居然翻页了液~☆

章五 埃纳西
天际泛起了一抹白色。它轻柔地扩张，渐渐湮没了疏星的光彩，浸染了深沉的夜幕。天穹变幻出灰白的色彩，万物沉寂，而它在苏醒，轻柔地睁开眼眸。很快，曙光将要穿透薄薄的晨雾，笼罩在青翠绵延的原野，闪耀在烟波浩淼的群湖。
晨曦微露，天地万物变得明朗了起来，高大巍峨的山脊背后，炫目的日光喷薄欲出。一寸一寸地，它跳跃，腾挪，奔腾流淌的溪水覆上了金色的光华，高高的山巅在晖光下刺目闪烁。
蓦地，它脱出山脉，一跃而起。朝暾初生，炙热耀眼。熹微倾洒，霞光万道。朝暾俯瞰着碧绿平原上的小镇，而小镇沐浴着它的光辉，醒了过来，它孕育的人民也相继醒来，他们开始了忙碌，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劳作。
“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小镇。”伊蒂斯评论说，“假使哪日我功成身退，此地必定是隐居第一首选。”
她看着人们打开房门，踏着阳光，嗅着晨风带来的新鲜的雨露的气息。他们形容各异，然而他们都微笑着，脸上映照着白日温暖的光晕，迎接新一天的黎明。
“与其思量你以后住哪儿，还不如想想你还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安娜一阵见血地指出。
“怎么不能？”伊蒂斯侃侃而谈，“等我去赛克尔帝国转了一圈，领略完了异国风光，我就在布拉鲁这边这个地方安顿下来，每天卖点菜狩个猎，日子过得可逍遥。”
安娜偏了偏头：“我说吧，你总是没有‘我是吸血鬼’这样的自知之明，成天就想着要和人类厮混。”伊蒂斯对此不以为然，她咕哝了两句，但安娜没管她，而是话锋一转，“我们必须在三天内赶到沃多，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伊蒂斯很是沮丧：“哎……我还想抽空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和历史诗歌之类的……”
这时德兰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道：“没错，必须尽快。三日之后就是满月了。”
伊蒂斯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什么，然而德兰不吃她这套，起身就走，安娜紧随其后，伊蒂斯只好悻悻然跟上，缄口不言。

第二天清晨，伊蒂斯一行人牵出了马匹付了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旅舍。
“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昂达尔，”德兰跨上马背，转过头去对他的同伴说道，“城镇纵横的街道会牵制住我们的脚步，不过幸好那群追兵只能够绕远路。从明天开始不会有任何的休息了，我们必须加紧。”
“好吧，”伊蒂斯勉强妥协，“但我不确定我会不会被这个速度累垮——也不确定我的马会不会。而且，我们的补给不足了。”
“这也是我们必须快速前行的理由。”安娜适时补充道。
“安娜，我觉得你快要和德兰变成一伙的了。难道你对这些地方奇妙的风土人情一点都不感兴趣吗？这简直是糟糕透了！”伊蒂斯嘟哝着，“即使这不是我族的住地，又何尝不是一个引人入胜的地方！”
“然而只是对于你来说。”安娜翻身上马。

那天他们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到夜里，安娜和伊蒂斯跳下马时浑身散架，睡倒不起，德兰依旧没什么表示，他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茂密植被的阴影下，就像从来不需要休息一样。
穹窿清朗，月明星稀。过了许久，德兰站起身来，漫无目的地绕着他们扎营的地方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突起的土丘，于是他停下了脚步，改换地盘——这里虽然更远，但视野更好。然而他并没有守望他的同伴，而是背过身，远远地向着北方眺望。
绵延无际的碧绿原野在他面前展开，夜晚寒冷的雾气聚散分合，借着明亮的月光他能够隐约窥见古蒂斯山脉笼罩在阴影中的崎岖棱角。凛冽的风吹拂过他破旧的斗篷，德兰低下头，意识到即使是布拉鲁平原的无限生机，也无法阻挡住秋天的萧瑟了。
接着他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便转过身去，毫不意外地发现他那位从洛德嘉跟来的同伴，领主的前锋，正哆哆嗦嗦地向上攀爬着。
德兰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旁，后者哆哆嗦嗦地照做了。看来她的确很冷。德兰四下张望了一下，思量了片刻，接下身上支离破碎的斗篷披在同伴的身上。
显然伊蒂斯对此受宠若惊，她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不会是兽人假扮的……吧……嘶……”德兰想到他们的行囊中还有一些御寒的棉毯，不过太远了，于是他放弃了，默默地聆听着伊蒂斯颤栗的声响。
“其实……身为吸血鬼……我本来也是不怕冷的……”伊蒂斯扭着脖子，哆哆嗦嗦道，“只不过……地下城……实在是太温暖了……我已经无法习惯外面世界的温度了……”
“你想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吧。”德兰淡漠地打断了她。
于是伊蒂斯紧了紧披风，停止了哆嗦。她沉默了一会儿，旋即静静地开口：“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德兰·巴克那。前几天太过于仓促，然而我也在思考。这群兽人到底为谁服务？他们为什么要追赶我们？”
德兰眼眸深处的星辰沉静着闪耀，他望着广袤无垠的布拉鲁平原，缓缓回答道：“很多事情我也并不清楚。而还有一些事情，即使我清楚，也不能和你明说，伊蒂斯·欧洛利。这些兽人效力于谁？这个问题属于前者的范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一股势力正在这片大陆上涌动蔓延，它发源于至深的黑暗，意欲吞噬黎明的曙光。这更多的是隐晦禁忌，不能言说。不过或许赛克尔帝国能够解答你更多的疑问——如果你能够到达那里。”
“在我接受任务的时候，领主从没有和我谈起过有关这些的哪怕只言片语。”伊蒂斯动作僵硬地动了动，试图舒缓身子，换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不过这似乎只让她变得更加别扭难过。
“正因为晦暗不明，才不曾谈起。”德兰不再注意她的举动，而是专心地注视着平原和山岭，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远处漆黑山脉的朦胧轮廓，那里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死亡与恐惧，之于他却更像是一个诱惑人心的传奇，“然而洛德嘉的领主并非全然不知。她精于探索万物的轨迹，解读隐秘的预兆，将它们编入自己天衣无缝的真知灼见。或许她让你前来，也正是因为如此。”
“那么我就是她涉身险地的臣子。”伊蒂斯笑道，盛着月光的眼眸折射出异样的光彩。
“不，你不是。”德兰收回视线，转向那包容夜空、沉淀月色的琥珀色眼眸。
“谁知道呢。”伊蒂斯哆哆嗦嗦地起身，慢慢踱回他们扎营的地方。

天光大亮。安娜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叫醒了，对此她深感不悦。
“让我疲倦的不单单是远超负荷的行程，而是如火的骄阳！”安娜指着天空。她现在很饿，但还没到能进食的时候，因为他们的补给即将告罄。她疲惫、吃力，即使是一夜的睡眠也不能够恢复她的元气，因为那既不温暖，也不安稳，时常有噩梦侵袭。
“我们没有办法，”伊蒂斯嚷道，“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宁愿和兽人决一死战而不是发了疯似的没命赶路！”
“德兰的斗篷为什么在你身上？”安娜注意到了伊蒂斯还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斗篷，那显然是德兰的，她倍感诧异。
“因为我比他更冷。”伊蒂斯不动声色地解下斗篷，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我同样很冷！”安娜抗议道，“不过我并不认为一件破斗篷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还有一些厚的棉布吗？为什么不拿出来用呢。它们就在行囊了。”安娜指了指德兰的马背上驮着的包袱。
“那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用的。虽然我觉得拿它们垫着当内衬是很不错，不过我不能阻止它们在我策马飞奔的时候随风而逝离我而去。或许等我找到时间我可以小小的改良一下它们，这样我们就不用为寒冷所苦了。”
“我相信你能够胜任这项荣耀的使命。”安娜说。
就这样，他们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在他们打点完了行装准备起行的时候，安娜忽然问伊蒂斯：“为什么那群兽人会无缘无故冒出来袭击我们？难道说他们要争夺的是安瑟宝剑？”
伊蒂斯沉吟了片刻，答复道：“这我不清楚。除了我明确地知道这群家伙绝非善类，其他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测。我想他们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叫安娜·塔伦西，也认不出你，掳走你很有可能是一个意外。不过，他们的目的，应该和你心中所想的相去不远。”
于是安娜不再多问，她翻身上马，一行人向着南方前进，开始了他们新一天的行程。

在他们离开昂达尔的第三天夜晚，他们到达了沃多的边沿。那时这座小城正在如水的月色下沉睡，宁静而祥和。
“我们不能够在深夜进城，更不能够在这种时候敲响埃纳西家的大门。这样看起来更像是在三更半夜偷偷潜入地窃贼或是月黑风高杀人夜里的可怕劫匪。”安娜急切地想要进城，而伊蒂斯则调转马头劝下了她，德兰没有表态，但显然他同意了伊蒂斯的观点，因为他带领着他们在城外的某处开阔地扎营。
“我们将会比沃多更早苏醒。”德兰望着他的同伴们，语调沉静，“时间并不够睡一个好觉，天一亮我就叫你们醒来。”
安娜精疲力竭，迅速伏倒，呼呼大睡。伊蒂斯的状况稍微比她好一点，身为纯血统的她已经较能适赶路的节奏，因此她试图熬过黑夜，迎接黎明。不过，睡意袭人，很快她的意志就完全溃败，往后一仰睡得四仰八叉，和安娜没得差。
很长一段时间德兰都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打开不大的行囊，取出一条厚棉布，笨拙地摊开，平铺在他那两位鼾声不绝的同伴身上，接着缓缓回身重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