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自古温柔乡，和风细雨草长莺飞自比别处不同。而在这样美好的江南春光里，御史林如海的府邸里确实一片凄风苦雨。贾敏已有些神思恍惚了，只觉得三魂七魄都离了自己身体在屋里晃悠悠地飘荡。屋里抽抽嗒嗒的哭声此起彼伏，贾敏更觉烦躁不堪，自己还没死呢小妾丫头一屋子哭的嚎丧似的。强睁开眼睛想叫她们闭嘴，在自己床边侍疾的小妾第一个看到了，扯着嘶哑的嗓子嚎得更大声了：“太太，我的好太太。你总算是能睁开眼来看看了。”贾敏听到这样一嗓子好不容易抬起的眼皮又闭了下去，小妾又是一通嚎。像是为了应和那个小妾似的，屋里其它的丫鬟小妾也更加卖力地抽搭起来。里屋一片愁云惨雾，外面也好不到哪去。须发花白的老大夫一脸痛惜地对林如海说：“尊夫人只怕不大好，林大人还是先准备着些吧，能冲冲也是好的。”林如海听到这样的说法只觉漫天都是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急切地抓着大夫的手道：“大夫，您是咱们江南人人称颂的神医啊！内子又正当青壮，平日也没大病，怎么就会不好了。陈老您再费费心！”林如海两眼布满血丝，双颊凹陷，早不见平日温润儒雅的样子。那陈大夫是江南名医，与林家往来颇多。想到眼前男子不久前刚夭折了独子，如今发妻也要跟着去了，心中也大为不忍。见林如海还握着他的手，沉思了一下才说：“老夫会尽力的。只是尊夫人平日虽无大病，但一直多思体弱。如今骤逢大痛，边上有个人开解着怕还好些。”写完药方后又细细交代了一番，林如海千恩万谢亲自将他送出门去。进到屋里小妾丫鬟们抽抽嗒嗒哭成一片，只像是进了灵堂一般。林如海被触动心事，加上这几日一直忧思烦扰，再温文尔雅的人也发起火来：“一个个在这里哭什么？你们太太还好好的呢，一个个的不侍候这你们太太倒在这里哭的人不得清净。谁要是再敢触了霉头直接叫人牙子进来带出去。”一干女人听到这样说吓得都屏了声气。林如海见贾敏床边竟挤了一堆人，暗暗纳罕怎么通房妾室原是轮着侍疾的怎么今日全过来了？再看看那些小妾通房，虽不至于花红柳绿但一个个都看得出来细心装饰过。林如海只气的头上太阳穴突突地跳，想来大夫已经在里面交代过说夫人不好了。夫人这里还没咽气她们就跑到这里来做耗了，一心在指望着自己夫人咽气呢！只是目下怕贾敏听到伤心，林如海也不好发作，只叫她们都回自己屋去，往后也不必来侍疾了。服侍的人都退下去后林如海去贾敏床前，贾敏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看着已是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了。林如海想到大夫的话再看眼前情形心中明白贾敏只怕难免，想到她与自己年少结发如今也要半途去了。握着贾敏的手一阵唏嘘。贾敏恍惚中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心中知是林如海进来了。强自睁开眼睛唤了一声老爷，下人都被叫退了林如海亲自将贾敏扶起来，又在后面垫了两个软垫子。才问：“夫人可好些？我看夫人今日气色倒好了一些。”贾敏哪里不知林如海不过是安慰自己，握住自己丈夫的手心中一阵悲戚：“老爷，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如今怕不能再陪着老爷了。”一语未完就滚下泪珠来，林如海听到也心中大痛，却强自镇定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大夫说你不过是忧思太过了。玉儿还未长成呢，你哪里撒得手？你平日就爱多想，才有今日这一场病痛，快撂开了吧。”贾敏却不接他话头，兀自言道：“我是享够了福气的人，便是现在就去了也没什么不甘的。只恨我们到底缘薄，连个承续香火的儿子都留不住。我如今心里只放不下玉儿，她心思剔透，性子又太过目下无尘了些。老爷，日后新人进门千万多担待着些。”听得贾敏竟是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林如海赶紧劝慰道：“夫人何必出此不详之语？且夫人年方少壮哪里就用得着担心后事了。”贾敏心中已认定自己难以幸免，哪里听得进去宽慰的话：“老爷便应我一句，我走了也安心了！”林如海与贾敏一向琴瑟和谐，知她所言非虚，当下应道：“便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抬人进门的。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日后我也是要下去的何必再带个旁人。”贾敏听到这样说心中只觉轻了一半，复又沉沉睡去。因林如海不叫丫鬟妾室进贾敏屋里侍候，就叫了管家徐岳的媳妇到贾敏屋里先服侍汤药。那徐岳媳妇原是贾敏从娘家带来的，自小服侍的丫鬟后来配给了林府的管家。媳妇子照规矩是不能进屋伺候的，因此也领了内院的管事差事。林如海要找人宽慰贾敏就把她破格放到贾敏屋里去了。贾敏醒来看到自己自小一块长大的贴身心里也舒畅一些，徐岳家的伺候贾敏进完汤药后见贾敏精神似乎好些。缓缓劝道：“太太也该多进点吃食，病也好快些。”贾敏虚弱地笑笑：“我这病不过是挣日子罢了，哪里还能好呢！”徐岳家的苦劝道：“夫人又不是什么不治恶疾，如今有名医在这里陪着，又不缺了稀奇药材，哪里就调养不好了！夫人不为自己为着姑娘也该振作些。不看别处，只说娘家那边。听说如今珍大爷教训蓉少爷竟是和打贼似的，当初珍大爷可捧在手里明珠似的。他家填房进门才几年啊，珍大爷就不爱惜自己儿子了，这还是嫡长子呢！夫人现在要是撒了手，谁知道姑娘以后落到什么人手上去？再者就算是新人和善，难免下面的奴才不开眼。姑娘为着伤心夫人这两天也病着了，老爷一时不查姑娘屋里竟也没有人去安慰一二。”贾敏苦笑：“你说的我何尝不知！老爷已答应我日后不抬新人进门，玉儿只是会送去母亲那里教养，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徐岳家的看到自己打小服侍的姑娘竟是一副了无牵挂的模样，又劝道：“照理老爷和夫人情深我不该说什么。只是夫人，老爷此刻固然心中爱惜夫人发誓不再娶的，可是哥儿没了，为着香火计老爷日后也不得不抬举新人啊！”贾敏听到这个心中惊疑不定，到晚间林如海进来的时候试探着问是否过继一个孩子，被林如海否决了。贾敏方熄了把女儿送到母亲身边教养的念头，心中再放不下女儿，每日强挣着吃饭喝药，病竟渐渐有了些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