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原本正处在郁闷中。九月,杨涟头一个上本参他“盗宝”,众阁臣紧跟,连方从哲都联了名(可见浙党人物起初并非与魏忠贤穿一条裤)。十一月,又被王安那老家伙“鞠问”了一回,险些翻车。现在,可算是云开日出了,有个机会把倔驴杨涟撵走,省得将来再生事。 可是,以他现在的狼狈处境,如何能干掉杨涟这当代第一大红人呢? 他跑去找客氏。 客氏冷静分析了形势,微微一笑:有办法了!她要为天启亲自办一桌“老太家宴”,做天启最喜欢吃的炒鲜虾和人参笋,请天启撮一顿。在饭桌上进言,有比较大的把握。 革命固然不是请客吃饭,但政治有时就是请客吃饭。这是咱们中国的真理。 天启果然上套,兴冲冲地来了。 大嚼之际,客氏站在桌边伺候,一面就瞎聊。聊到杨涟,客氏说:杨大胡子劳苦功高,里外奔跑,不易。今日他要激流勇退,陛下您应该如其所请,以遂其心。如此,亦可为人楷模。 天启的智力应该没有问题,但就是遇到复杂的正事不愿多想,他哪能听得出这里边的奥妙。未等吃完,就答应道:好好,放老爷子回去! 十二月,诏下,准杨涟回家闲住。杨涟可能感到非常意外,只好返回应山老家,真的“激流勇退”去了。 杨涟是顾命诸臣之一,当时为天下最负盛名的忠臣,对两代皇帝都有拥立之功。此次突然被放归,东林党人当然感到惶惑,不知打击从何而来。马上就有人上疏,要求把他召回。 天启元年正月十一日,御史马逢皋上疏,大声疾呼:力促移宫究竟是功还是过?如果移宫有过,那不应是杨涟一个人负责,参与的人多了。如今真正的罪人未除,而揭发者却向隅而泣!陛下始安,而护卫之人却沦为江上之客!杨涟此时求去,不过是表明为臣的气节而已。陛下亦知杨涟去后,事态物情将如何,何不立刻将他召回呢? 马逢皋说的句句在理,逻辑严密。天启不知如何回答,他大概也有点儿意识到不对。正在犹豫间,魏忠贤跑来请皇上去西苑溜冰。这个溜冰,并不是现代的溜冰,而是天启自己发明的冰上拖床,前面用人力拉,可在冰上往来如飞。 天启马上抓住魏忠贤问:马逢皋要我召回杨涟,你看如何答复才好? 魏忠贤说:我明白,老马这是要保护杨大胡子。杨涟是个忠臣不假,可陛下您让他回家也是顺从他本意,没有什么惩罚的意思。 天启对这回答很满意,想了一会儿说:“朕知杨涟忠直,暂准病告。”——就算他请了病假吧,这下大家不会再说什么了吧? 此后,又有御史高弘图上疏,再提此事。天启竟大怒,还有完没完!他批示:这是“摇惑视听”、“背公植私”,要革去高弘图的官职。后经阁臣说情,才改为罚俸二年。 杨涟离职还乡——连时代楷模都被我干倒了!魏忠贤怎能不欣喜若狂? 就在杨涟离京的那天,他来到席市街客氏宅内,与客氏两人大唱“醉酒歌”,热烈拥抱,共庆寒冬腊月响春雷! 胜利的酒千杯不醉啊!对东林党模范人物的偷袭,竟然就这么轻易得手了。魏忠贤从这个案例中,总结出了一些重要的战略战术。 东林党方面对此事的态度,我翻遍资料,甚感疑惑。那时叶向高不在朝中,就不提了。但刘一璟、韩爌、周嘉谟这样的头牌人物为何没起而阻拦?这甚为奇怪。是为了尊重杨涟的意愿?还是为了避“党同”之嫌?若是这样,那就太愚腐了! 固然,杨涟回原籍闲住,无损于他本人什么,对整个东林战线来说损失似乎也不大。因为杨大胡之“忠”,在天启心里是扎了根的,谁也动摇不了。果然,一年多以后,移宫案的余波完全平息,天启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回杨涟。天启二年(1622)用为礼科都给事中,这几乎已是副部级了,不久又升为太常寺少卿(礼乐署副署长、副部级)。天启三年(1623)又升左佥都御史,天启四年(1624)春,升左副都御史。这是监察部的副部长,权力大得很。 杨大胡子毕竟是有功之臣啊。 可是,就在他闲置的这一年多里,情况已大为不同。魏忠贤已“非复吴下阿蒙”,成了气候了! 最重要的是,东林方面这一次小小的失利导致的结果是,让魏忠贤有了一个空隙来扳倒他们在内廷的铁杆盟友王安! 我以为,就杨涟的威望、杨涟的耿直来说,若他在朝中,必不会坐视王安被贬,一定会出手援救,他出来说话,天启也一定能接受。同时魏忠贤对此也会有所顾忌,不敢下太狠的手。内廷的这条防线,就有可能不会被突破。那样的话,魏忠贤根本就没有机会崛起。 可惜可惜!东林党当时眼里的最大政敌,还是“三党”的散兵游勇,没有人警惕魏忠贤。 等杨涟在家听到消息时,王安已不能复生了。惺惺相怜,惟有泪千行! 这是杨大胡子死也不能瞑目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