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兰开斯特公爵，国家的利剑，宫廷的权臣，之前的动乱之中唯一一个到最后才表态的贵族。
桔梗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微微地笑了，弧度近乎难以察觉。指尖传来宝石冰凉光滑的触感，平整的晶体表面倒映出她美好细致的容颜，然后轻轻一晃，便再也看不清了。
“说下去。”年轻的女王注视着面前女子渐渐发亮起来的眼睛说道。
“你果然对于他还是不信任。”戈薇几乎是喜悦地叹息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庞浮上了鲜艳的血色，笑容甜美如藏着毒药的果酒，“掌握着不小的权力，聪明冷静，冷酷果决，双手沾满血腥让人看不透的男人——说起来你们还真是像。所以才会一直忌惮他吗？”
“现在，我的姐姐，我将给你一件礼物，让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砍下他的头，收回他所有的权力，让你的头顶不再悬着那柄威胁的剑。”她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一边用纤细的手指卷着自己乌黑的卷曲的长发。
“有意思。”桔梗微微挑起了眉看着戈薇，指尖轻轻扣着桌面，“身负叛国罪的人是要让一国之王杀掉自己的功臣吗？”她讥讽地笑了。“我以为伦敦塔的亡灵可以教给你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可是你的功臣是一把太过锋利的双刃剑，你不想知道他在带领军队帮助你之前做过什么吗？！你就不害怕他会在之后的某一天，亲手把你推下王座吗？！”戈薇的声音陡然拔高了，指甲在苔绿的丝绸提花长裙上划出清晰的痕迹，“没有哪一个国王或者女王不会害怕忌惮自己的功臣，我亲爱的姐姐！”
“这原本会是一场精彩的劝诱，可惜你选错了时机。”女王将头转向了一旁的窗子，她的声音淡漠得没有起伏。渐渐变得绚丽的傍晚的光线染上了她烟晶色的虹膜，然后滑进盘起的黑发之间，像是鲜妍的丝带穿起了发网上莹润的细小珍珠。
“国家刚刚稳定，不管出于任何目的我都不会杀他。你实在太心急了。”
“也许等你想要除掉他的时候我已经不想告诉你这些了。”戈薇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和慌张，她的手指又不由自主地绞在了一起，像是一个无法打开的结，“我们都只有这一次的机会。”
“原来如此，你是希望我因为你提供的情报而放过犬夜叉吗？”桔梗突然一字一句地轻声问道，声音温柔，然后她的瞳孔里映出了一张惨白的，带着不甘的面庞。面前的女子紧紧咬着蔷薇色的下唇，她的眼瞳里聚集起了晶莹的光，像是水晶的碎屑。
“是。”伦敦塔的囚徒终于说道，颤抖的声音里糅杂着再也藏不住的绝望，她终于快要坚持不住了，“只要你不签署死刑的谕令，我可以做任何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只要你放过他，监禁或者流放都可以，只要不要让他死！”
桔梗沉默地看着面前几近崩溃的女子。那是她的妹妹，曾经陪伴着她一起长大的那个活泼骄纵的小女孩。现在她在她面前痛苦地哭泣，绝望地请求，抛弃了努力维持的一切的高贵仪态和矜持，仿佛即将面对死亡的是自己而不是喜欢的那个人。
她突然觉得胸口很疼。身为女王的自己手里握着他人的命运，而她从来没有为这一点而感到喜悦过。
“很抱歉。”她听见自己说道，“我已经放过了你，就无法放过他。”
她注视着那双因为痛苦而瞬间缩紧了的瞳孔，她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冰冷平静的神情，就像是庭院里永远没有情绪的白色大理石石像——它不会因为玫瑰花枝尖利的刺缠绕上自己而露出疼痛的表情，也不会因为阳光温暖的停憩而微笑。她站了起来，看着那双曾经盛满骄阳般灼人笑意的眼睛死寂了下去。
戈薇捂着自己的嘴唇，激荡的哭声终于爆发了出来。
女王转身离开，她重新披上了自己的斗篷，像是要掩盖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像是要隔绝所有冰冷绝望的空气。那些亡灵的手指伸向了她，却不敢再前进。
“姐姐，你以为你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王座上直到生命的尽头吗？！”
“总有一天，将你扶上王位的人会让你狠狠跌落到地狱里！你会满手鲜血，你会夜不能寐，你会在痛苦里度过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你会后悔自己戴上了王冠！我诅咒你，愿你的王冠变成绞刑的锁套！”
她听见身后的诅咒与哭喊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可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爬满斑驳痕迹的石砖轻轻笑了起来。
“呵，谁知道呢。”
“只是现在，我不会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