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凡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他会在一天后后悔不已，在数月后庆幸万分的决定——
他救了一头鲨鱼。
这事儿说来也算奇了，按理说他荡个小舟在浅滩晃悠，也就能和小虾破靴子什么的交流交流感情，偶尔钓上条中等大小的海鱼都要算是上帝的恩赐。这得积了多少辈子的德能赶上一头鲨鱼直直地冲上岸来，然后就那么摊在沙滩上半死不活地翻着鳃？
陈羽凡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棒陈涛，这就叫做有付出就有回报。然后跳上岸绑好了船，小心翼翼地靠近鲨鱼：那条鲨鱼比一般成年鲨的个头稍小一点，身体匀称修长，皮肤（陈羽凡皱眉想了想，没想出用来替换的词语）光滑色泽亮丽，很是漂亮。若不是微微张开的口中尖锐的牙齿反射着阳光，几乎要让人忘记了这漂亮的外表下隐藏着的侵略性。
运气很好的陈羽凡先生在距离鲨鱼几步开外处停住了脚步，狠狠地拧眉——鲨鱼背部偏左有三道狰狞的伤痕，似乎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割伤所致，皮肉外翻，伤口处的鲜血被身上的水冲洗成淡淡的粉红。这样可怖的伤口在这样的身体上，不说别人，反正陈羽凡先生是扎扎实实地莫名其妙地心疼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开始拨死党黄征的号码，人家好歹是海洋搜救队的，专业知识杠杠的，总比自己一个看热闹的外行人戳在这儿干着急来得好。
“......喂，黄爷！对，是我。......我在海边捡了头鲨鱼......当然是真的！我哪来那闲功夫唬你玩儿！......什么什么种类？！我不都说了是是鲨鱼了嘛！......哦，你问什么品种的鲨鱼啊，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研究这个的！......总之你赶紧开着船过来吧！......就在老地方，对，二号港口边上......唉对了！你船上有医疗工具不？这鱼身上伤得挺重的......恩，行等你五六分钟是吧？......什么？保湿？喔喔！放心吧我知道了。......行那就这样，你可快着点儿啊！”
挂了电话，陈羽凡赶紧跑到自己的船上捞出个装鱼用的水桶，接了一桶海水以后又踢踢踏踏地跑回来，一边轻手轻脚地往鲨鱼身上浇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唉我说兄台，你这也太倒霉了吧？鲨鱼不是海中霸王来着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得亏你遇见的是我知道吧？换个良心败坏的，直接逮了你卖钱去了。”
鲨鱼稍稍动了动，往陈羽凡的方向偏了偏头，呲了呲牙，但眼睛里却没有多少凶意。
“兄台你这是......害羞了？”陈羽凡先生脑洞开得不是一般大。

@咖啡喜糖 我开泉羽了啦啦啦~

“哟，涛贝儿！”黄征从搜救艇上下来，冲陈羽凡挥了个手。
陈羽凡抬头看他，就见那男人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特骚包地染了一头黄毛，上身赤裸着，下身穿了件花里胡哨的沙滩裤，像是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写一行“哥奏是身材好”。
“黄征同志，你这是来救鱼还是来晒太阳浴的？”陈先生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的小伙伴非常不靠谱。
黄征扒了把头上的毛，咧开一口好牙：“哥们儿今天轮休知道不？被你一通电话整地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抛下了多少沙滩上穿着比基尼上凸下翘的好妹子，完了还得被你嫌弃不够敬业是吧？”
“得，算哥们说错话了！您请着。”陈羽凡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侧开身把鲨鱼让到黄征的视线里。
“这态度才像话嘛。”黄征满意脸点点头，凑到跟前细细地打量了鲨鱼一会儿，托着下巴皱起了眉，“咦？”
“怎么了怎么了？”陈羽凡被他一声“咦”吓了一跳，“怎么伤很严重吗？”
“不是。”
“不是就好。”出一口气，然后跳脚，“那你没事’咦’个什么劲儿啊！”
“我没见过这种鲨鱼。”黄征一脸严肃。
“那鲨鱼种类那么多你总不能都见过吧？”
“辨认所有已知海洋生物种类是必修项目好吗？我们有教材知道不？”黄征表示专业指数不容置喙，然后蹲下身，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
“那什么，我说黄爷？”戳戳肩膀上的肌肉。
“恩？”目不转睛。
“那个......你再看下去......这鱼就得死了......”
......？！黄征猛地蹿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科学家的探索求知一上来，真是挡也挡不住。快来搭个手把它抬到船里去。”
“得勒！”陈羽凡先生一看终于要上手救多灾多难的鲨鱼君了，顿时来了兴致。力气活可是他的强项，别看他瘦，咱可是能连做一百个俯卧撑的纯爷们儿！
好在这头鲨鱼并不是体型庞大的品种，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平平安安地将它搬到了搜救艇上，期间陈羽凡一直不停地对鲨鱼说着话，又是“兄台你可挺住了啊”，又是“兄台你都吃些什么啊这么沉”的，换来鲨鱼不时滚动的眼珠和黄征的频频侧目：“涛贝儿你什么节奏啊？跟鲨鱼也能聊得这么high？知道的说你爱护动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精神病发作呢！”
“你懂什么？”陈羽凡看他一眼，扭了扭有点酸的腰，“我这叫对所有生命给予同等的尊重！”
“行，算你赢。”黄征决定不在没有营养的话题上浪费精力，毅然决然地将这篇翻过，然后扭头朝船尾喊了句：“哈林哥，鲨鱼抬上来了，快来给看看呗？”

就见窝在船尾的一团白色开始缓缓地蠕动，然后小一团白色的面料从一大团白色上掉下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从白色面料掉落形成的空隙中露出一簇头发，接着钻出一个人头来，睡眼惺忪的，嘴里还叼着根颜色诡异的百奇。那团白色的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卡蹦卡蹦”地把嘴上的百奇吞下去，开口道：“小征啊~你这效率也太慢了吧~我都快吃完带来的零食了。”
......黄征突然觉得胃扭成了一团，“如果不是哈林哥你宁愿窝在这儿吃零食也不愿意下船帮忙的话，也许会快上很多。涛贝儿，这位是庾澄庆，我们救助站医疗队队长，你叫他哈林哥就行。”后一句话是对着陈羽凡的。
“哈林哥你好。”陈羽凡冲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奔主题，“鲨鱼是我发现的，受了伤，既然你是医生的话，就拜托你了。”
哈林抬头看了陈羽凡一会儿，挑眉。弯下腰拎起放在脚旁的医疗箱，走到鲨鱼旁边蹲下：“这是我的工作，你不说我也会做好。”
......说的也是？陈羽凡摸了摸鼻子，沉默下来看着哈林处理鲨鱼身上的伤口，忽地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一句：“你轻点啊。”
哈？哈林转过头，盯着陈羽凡，却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极为真切的心疼，原本已经有点奇葩起来的脸色不知为什么又缓和了下来：“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疼。”
“哦。”陈羽凡自己都觉得刚才那句话说的十分不和时机，便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然后望向鲨鱼的眼睛——鲨鱼似乎在同一时刻也望向了他，深色的瞳孔里隐约闪过......一丝安慰？陈羽凡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熬夜熬太多出现幻觉了。
“伤口很深。”片刻后，哈林站起身来道，“我只能先做一些紧急处理，还是要带回救助站。小征，开船吧。”
“是是是。”黄征叠声应着，启动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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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被反应哈林哥太吊OOC了，在这里征集下大家对哈林此君的看法，嗯，请踊跃地提出建议！鞠躬！！！

搜救艇开到了救助站的停泊口，黄征掏出个通讯器“叽里呱啦”地讲了一阵，便很快有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抬着个看上去就很专业的担架走了出来，向黄征和哈林打了个招呼，然后合作有序动作迅速地将鲨鱼抬下了搜救艇。
“先去补水，保持湿润。通知杨坤准备缝合手术，我马上到。”哈林也跟着下了船，不疾不徐地吩咐着，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笑着对黄征和陈羽凡挥了下手，便拎着急救箱白衣翻滚着离开了。
“唉……！”下了船的陈羽凡下意识地就要跟着跑出去，却被黄征拽着胳膊拦了下来，有些诧异地转身看他，就听对方带着些无奈说道：“涛贝儿你冷静点儿，手术室你进不去的，跟我到办公室等着吧。”
“……哦。”陈羽凡把自己的胳膊从对方的手里拿出来，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在心里默默地鄙视了一下自己突然开始拉低地球平均线的智商。
……
黄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上的矿泉水，看着自己的朋友像个身上长了跳蚤的猴子一样抱着手臂不停地晃来晃去。
“我说涛贝儿你就不能坐会吗？晃得我头都疼了。”
“可是我担心啊！”他的朋友转过来少女一样地冲他卖了个萌，完全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黄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理会自己像个陷入热恋的纯情小伙儿一样的好友，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搞得自己头晕眼花。神啊，他好像看到自己的天灵盖了。
“噔噔——”
黄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站起身拍了拍陈羽凡的肩：“走吧，手术结束了，你的鲨鱼在2号水箱。”他带着点儿嘲讽重读了“你的”二字，但对方明显没有感受到他的深意，因为他已经站在门口用催促的目光看着黄征了。
……
有一阵没见的鲨鱼在不大不小的水箱里游弋着，动作似乎因为背上已经缝好的伤口而有些不顺畅。
陈羽凡走上去把手放在透明的玻璃上，仔细地打量着里面的鲨鱼：伤口缝的很好，只能隐隐地看到一点深色的线；鲨鱼在水中的样子和他在沙滩上的完全不同，优雅自如，带着一点睥睨天下的审视之势。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羽凡的存在，鲨鱼摆动尾鳍游过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凑过来用自己的鱼吻隔着玻璃轻触陈羽凡的掌心。
陈羽凡轻轻地笑了起来，露出一点点牙齿：“怎么样？兄台你好点了吗？”
鲨鱼退开一点，展示似的在水箱里游了一圈，然后再次靠过来碰了碰人类的掌心，呲了呲牙。
黄征站在一旁看着一个人类和一头鲨鱼愉悦地交流，觉得自己的三观被狠狠地操弄了，并且这种感觉在陈羽凡侧过头来对他说

感觉在陈羽凡侧过头来对他说“ 看黄爷，它听得懂我说话”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他刚准备回句什么，便听陈羽凡道：“那是什么？”
人类指着鲨鱼左鳍根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蓝色方形标签。
黄征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哦，那是记录标签，方便照顾统计，救助站里的每个动物都有。”
“粘在身上的？那不是很容易掉？”
“不是，是植在身上的。”
“植……？”陈羽凡沉默下来，微微抿着嘴唇，手指轻轻的摩擦着玻璃上鲨鱼鳍跟植着标签的位置。
黄征无意识地用手蹭着沙滩裤裤腰上的皮筋，觉得很忧郁：所以陈羽凡总是拒绝他一起泡妹子的邀请的原因是他其实……“恋兽”吗？！别这样！妈妈地球好可怕我要回火星！！
等等黄爷你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得亏陈羽凡此刻没闲功夫转过来看黄征，不然他肯定得好好地往想象力丰富的黄征同志的鼻梁上来上一拳。
不过他此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与鲨鱼对视着——他自己也很难解释对这头鲨鱼的感情。不是爱情，当然不是。但即使是人类之间也不可能在相识的头天产生这么复杂的情感——那些担忧，心疼，不舍，真实得让他心悸。
还有那莫名的熟悉感——没错，就是该死的熟悉感，在陈羽凡看见鲨鱼的第一眼猛地笼上他的脑海，令他完全找不到理由不让剧情像狗血烂俗言情剧一样往下发展，唯一的区别是另一个主角是一头鲨鱼……但这种熟悉感又并不是所谓的来自遥远前世破碎的记忆碎片，而是仿佛面对的是儿时挚友，你清晰地知道彼此曾经熟识，但相处的画面却只能在记忆中化成一片温暖却模糊的颜色。
陈羽凡在这边兀自感慨哀叹，那边一个男人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留着利落的类似板寸的发型，属于医务人员的白色外套，两只袖子向上在小臂处稍稍挽起，年纪不算大，但眉宇间却沉着一丝独属岁月的沧桑。
他迈着很大的步子走过来，看到黄征的时候顿了一下，把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期间在那条沙滩裤上多停留了0.1秒左右的时间，挑了挑眉，开口道：“手术很顺利，恢复期大概两个月左右，编号518，看你最近挺闲的，就由你来负责。”停了停，又道，“身材确实不错，不过我个人还是建议你把衣服穿上，影响不好。”
“呃……”本准备反驳“我哪里闲了”的黄征挠了挠脸，面上一红，赶紧转移话题，“坤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哈林哥呢？”
“哈林啊。”那男人伸手敲了敲眉骨，轻声念出这个语气像在呼唤毕生的偶像，又像在呢喃挚爱的恋人，“他在补觉。”

“补觉？”黄征皱了皱眉，“等等！今天几号？”
“……28。”
“天！”黄征一巴掌糊上了自己的脑门，“我竟然忘了今天是哈林哥每月固定的补觉日！怪不得他脸一直那么臭！”
“……”男人看着黄征，脸上分明写着“你才知道啊”。
“抱歉抱歉！”黄征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帮哥们儿跟他道个歉呗？”拿手肘捅了捅对方的腰。
“成啊。”男人咧嘴笑了一下，“不过你还是快去穿衣服吧，晃得我都快瞎了。”
“哦哦哦，这就去。”黄征赶紧转身往办公室走，还不忘朝男人竖了个大拇指，“谢啦，杨坤！”
“这有什么！”被叫做“杨坤”的男人摆了摆手，也回了个大拇指。目送黄征消失在拐角，收回手来敲了敲眉骨（注1），低语：“刚认识他那阵儿没觉得他那么脱线啊。”
“你也这么觉得啊？”
背后的声音让杨坤回过头，就看见陈羽凡靠在水箱玻璃上，那头鲨鱼就在他头顶的小范围内徘徊着。
咦？杨坤挑眉，然后叫出声来：“调酒师？”
“长岛冰茶？”另一道声音自然来自陈羽凡。
注1：这不是杨坤的习惯动作，我也没见他做过，但我就是觉得他做起来会很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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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坤扬了扬嘴角，向陈羽凡伸出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陈宇凡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摇了摇，然后反手锤了下对方的胸膛，听到问话后指了指水箱里的鲨鱼：“喏，送它来疗伤的。”
杨坤下意识地超鲨鱼看了一眼——如果他没有眼花的话，鲨鱼应该是摆动着腹鳍冲他露了个牙——开口道：“你就是陈羽凡？”
“对。”陈羽凡笑了笑，露出牙齿的方式与鲨鱼有几分相似，“你叫我羽凡就成。你呢？怎么称呼？总不能一直叫你长岛冰茶吧？”
杨坤发出特爽朗的笑声：“杨坤，乾坤的坤。”
“坤哥。”特认真地叫了句，“今晚还来酒吧吗？”
“应该会去吧。”
“喝点什么？”
“长岛冰茶。”两人异口同声，继而相视而笑。
“时间不早了。”陈羽凡收了笑，抬手看了看表，“我得回去眯会儿，省的晚上打瞌睡被扣工资。”
“行，那咱晚上见。”
“晚上见。”陈羽凡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走到水箱前，屈指敲了敲玻璃：“兄台，我先走了啊，你好好儿养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鲨鱼侧过身用腹鳍碰了碰玻璃，向后退开一点，晃了晃大概算是脑袋的部分，应该是“走好，回见”的意思。
陈羽凡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向前拨了几下自己的刘海，开始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向杨坤道：“坤哥，帮我跟黄爷说声先走了，明早再来，让他好好照顾鲨鱼。”
“没问题。”
得了答复的陈羽凡点了个头，把手往脑后一枕，继续迈开步子。
陈羽凡是个调酒师，在一家叫做“MLGB”的酒吧工作。手艺虽称不上顶级，但也好歹算的MLGB的一个招牌。各种类型的花式调酒自然不在话下，偶尔心血来潮来个新品也算是手到擒来。总而言之，算是对得起调酒师的“师”字。
而调酒师现在得好好地睡上一觉。
……
终于到家的陈羽凡把自己扔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用力蹭了蹭——然后成功地被残留的烟味呛的打了个喷嚏。
“咳咳。”陈羽凡轻轻咳嗽了几声。好极了陈涛，就像这烟不是你抽的一样。
然后他翻身坐起来，从床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吉他，揉了揉脸，一扫琴弦，和着琴音低低地唱起来：
“不曾被酒麻醉/清醒看待这一切/再多的苦也要自己来背……”
阳光透过窗帘撒进来，斑驳在他的眼底。琴声与歌声在一片寂静中安静地共鸣。陈羽凡额前的刘海垂下来，在他的眼前落下一片随着他身体摆动而不时摇晃的阴影。
“谁又曾真的体会/谁又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