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力灿发来短信和我说,他要结婚了。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刚刚从地铁出来,抬起头的一刻有雨点落在我脸上,身边的人熙熙攘攘,初春的周末,人总是那么多,急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磕碰到我的肩膀我也没有在意。我握着手机,仔仔细细地把手机上的短信看了好多遍,确定了那条短信是他发过来的,然后回复他说,恭喜你。
就这样,答应他做他婚礼当天的司机,送他去幸福的终点。
他请在S城的好友一起喝酒,带着未婚妻来,未婚妻是我和他都会喜欢的类型,我们都说过,喜欢个子不高,文文静静的长发女孩,女孩长得清纯脱俗,一副好教养,举手投足都温柔可人,我看着她的眼神比看他还要温柔,她有些害羞,终于他忍不住说,不要这样看她,她有点害怕。
我说,好,我不看她。
我嗓子不好,却坐在KTV把我们一起听过的歌从头到尾地唱,嗓子哑了,就喝酒,继续唱。我记得他曾经和我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他和我说,就算我变老了,变丑了,也要记得我,不许忘记我。他说,他已经没法记住和我说过多少次永远,但是他爱我,肯定会比永远多一点,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永远究竟有多少天。
他喝了很多酒,每个人都拿着酒瓶往死里灌他,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有四个脑袋。我伸出手去想抓住他,模糊中只拽住了他的衣角,我对他说,嘿,金力灿,你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当然认得,认识那么多年了,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说的容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从一九九七年到现在,眼见着快十六年了。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我有些打晃,但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眼睛红红的。伸手抓他的衣领,分不清是我们俩谁身上的酒气,扯着他冲着他低吼,不许哭!
别说我,你才哭了呢!
谁哭了!三十好几的还抹眼泪,大姑娘啊!
看你这散德行!嗓子都哑了,还说没哭!
我唱了一晚上,当然嗓子哑!
我结婚,你哭什么,大不了当天当完司机来给我当伴郎,说不定当天抢到捧花的姑娘瞧上你,你马上就也能结婚了!
滚蛋!给你去当伴郎,也不怕我乱箭穿心而死!
我们俩都扯着脖子喊,喊到最后变成了吵架,未婚妻站在很远很远,哥们儿们都喝歪了,扯着金力灿的脖子嚷着续摊。看见未婚妻一脸担心,我晃着跑到她身边双手插兜问她,怎么一副害怕的样子?
她迟疑了几秒,还是对我说,我头一次见到力灿这样,有些意外。
“别害怕,男人喝完酒都这样,相信我,他没醉。”
“有的时候,他笑起来看着色色的,我总觉得,他和我结婚,并不是因为喜欢我。”
我扑哧一下乐了:“色还不好?好色证明他真心爱你啊,难道真让他看着个大男人色眯眯的,那你可真惨了。”
她被我逗笑了,我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好照顾他。
她说,我会的。
我冲着风笑着摇了摇头,也许吧。
送走了力灿,被人丢在酒吧,觉得喝得不尽兴,打电话给永才叫他出来拼酒。说完这句,就趴在酒保面前睡着了。梦里一直梦到耀眼的星星,当年力灿贴在床底的星星就在眼前,我和他并排躺在他的单人床下,他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而我已经长大成人,看着他得逞一样的笑容给我扯谎,这颗是白羊座,我们的星座,那颗是北极星,会指引方向的星星,就像方容国一样……
想在梦里吻他最后一次,却就这样醒过来了。腰酸背痛地看见永才坐在我身边,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就冲去洗手间狂呕起来,吐到五脏六腑颠倒个遍,接过永才递过来的纸巾,心里有些颓丧,哥还真是没少在你面前丢脸。
这才说明哥信任我啊。不过忍着没在力灿哥面前哭,却在我面前掉眼泪,就那么不想让他难过么?
瞎说,谁哭了?
我推开门进来时,你躺在那里,我以为你睡着了,走近了你正在流眼泪,是梦见了什么吗,让哥那么难过。
我说,梦见力灿,我们十七岁的那年,和他躺在床下数星星,可能星星太多,数得眼睛都痛了。
永才一瞬间有些伤感,容国哥,你和力灿哥,真的要这样分开了么?
我好久也不回答,直到结了账站起身,才恍惚地回答,我和他,已经不能再在一起了呀。
我推开门走出去,街上真冷,冷风吹得我有些发抖,原来我和他走过的日子,只是一个梦么?
结婚的当天早上开车去接他,天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冷,不是说好了已经春天了么?衬衫衣领熨烫妥贴,领带打的整整齐齐,比起他,我更像是个新郎官。他一如既往地英俊,手里拿着捧花,脸上有些不安,也有些欣喜。我看着他的手,笑着逗他:“你没必要把誓言写在手上,发自真心说你想说的不就好了,她就站在你面前,你有多爱她你还不知道么?”
他不说话,耳朵不安地动了动,他到现在还没发现,他有这个习惯。
车开到一半,突然熄火了。身后的哥们儿顿时跳脚:“不是说好了提前加油?是引擎出了问题?新娘那边等着呢,要是晚到了不吉利,还不赶紧修!力灿,你和容国别下车,我这边修好了,让容国一脚油门就走!”
这些话,力灿似乎都没有听到,他坐在我身边,思绪已不知飘到哪里。
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的腿说,别着急,很快就会修好了,天气这么晴,不会运气差的。
他不说话,前车盖被打开,一群人在前面吵吵嚷嚷,力灿突然开了口,看来我真的不该结婚的。冥冥之中就是这样,我果然还是不能这样结婚。
我想,他应该在等我说,金力灿,如果车子就这样当在半路,就等于给了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不要结婚,跟我走。这一刻我心里跌宕起伏,前几天我已经把自己灌醉吐得昏天黑地,当着力灿的面撒酒疯,都没和他说出一句在一起,现在车子坏了,是不是真的在给我最后的机会?
正当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带他走的一刻,前车盖哐地扣上,哥们儿比了胜利的手势。我发动了车子,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车子平稳地开动,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到了教堂,我站在教堂门口,所有人都已经等在教堂里了。私奔的话封在口中,只再一次和他确认,婚戒准备好了么,想说的话都记住了么,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定要坚持住啊。他笑着和我说,我知道。
临进门的一刻他回过头叫我,方容国。
嗯。
你还爱我么?
爱。
快说不爱我,你这样,我怎么结婚啊。
好,我不爱你了。
这么干脆,真不像你啊。
我笑着看着他,突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见我不再说话,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不动,有那么三秒钟,时间静止了,我听见他说,我进去了。
所有的故事都要有个结局,我曾无数次设想过,几十年过后,我腰酸背痛,脸上皱纹越来越多,和金力灿都是无依无靠的老光棍,在阳光下拄着拐杖笑话彼此,然后搀扶着走进不同的公寓。我曾无数次设想过,他结婚的一刻自己会是什么心情,是真的痛彻心扉恨不得拆散别人的山盟海誓,还是整个人放空了一样什么都不想说,反倒放空了一样事不关己。
永才在车队的最后一辆车,停好车急急忙忙往教堂里跑,见我站在门口,仍旧不肯放弃最后一次机会。似乎是在教堂面前,他的较真也那么郑重:容国哥,你真的不进去么?
我笑着说,我这个时候进去干什么?去抢亲啊。
永才说,我倒是真的希望你去抢亲。
我摇了摇头,永才有些怅然地看着我,就算不难过,也别表现的这么事不关己。
我没有对永才讲,那天喝喜酒的时候我对力灿说,我终于轻松了,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嫁了人。力灿抢过我的酒杯,容国,你真的爱过我么?
我是真的爱过你啊,即使在外人看来我曾那么无情。我是真的爱过你啊,即使对我来说你曾令我那么痛苦。我是真的爱过你啊,尽管这一刻看来我是这么懦弱,我是真的爱过你啊,尽管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都无法描述这十几年来,我用尽我最大的勇气去爱你这件事请。
我也要把我的那扇门关上了,那扇保存着你和我十六个春夏的房间的门,那些记忆那么温暖,温暖得我不想再触碰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