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公是现在这家里最高辈分的长辈，独自住在祖屋那边，年龄上了高寿，生活自然比较简单和守旧。吃过早饭后，我便跟着大姑去见五叔公，大姑说祖屋是唯一没变动过的，那么多年了，再匠心独具也难免拓落。
沿花门七拐八弯地走过去，祖屋那院子竟有独立的围墙，周围是四面方正的厢房，分东西南北，构造都一样是出廊式的。昨晚夜深漆黑，走几个弯仿佛入了迷宫，现在看才发觉原来我所住的那单间正是在祖屋的背面。
白天衬着阳光，这种精致而古老的程度有仿佛时光倒退的错觉——地面保留了青砖，常年潮湿让石头发脆，置脊饰的镇宅吻兽和梁枋上的油画也褪尽颜色，随处可见的荒凉碎裂。
大姑让我在里屋里等，她上楼去把五叔公请下来。
里屋的陈设倒是简单得多，比较特别的就是那张藤制的摇椅，我走过去坐下，其实这种晃悠悠的感觉并不怎么舒服，空气里也尽是腐败的灰烬。我努力组织着语言，陌生到仿佛第一次的见面，还有关于爷爷的事，那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我得冷静地把话说好，因为不想给多年未见的亲人带去过多担忧或者惊吓。
爷爷的骨灰就存放在前院的祠堂，安宁后也没再揭开过，所以里面那些怪异的东西还存不存在我不得而知，现在想来就跟一场梦似的。以及那张半截的人形纸片，我恍恍地把手放进兜里，摸着钱包想要把它拿出来。
当身往后靠时摇椅不自觉地轻轻一倒，我下意识地挣了一下，这时眼角瞥见朱漆斑驳的门后立了一个枯木的博古架，因为房门打开时隐在里面，所以难以察觉。
我好奇地走过去，上面寥寥几件琐碎东西，显然已经很久没被人触碰过了，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有在架子最底下有个隐约看上去起眼得多的东西，我弯下身子，才看清楚那不仅是起眼，而是耀眼，出现得与这个萧索的架子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金灿灿的龙头手杖，仔细看，跟我房里那马面的杖头颇为相似。
一条生动的龙张牙舞爪地盘在顶端，气势凌人，光是盯着看就让人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压力。说实在的，我十分惧怕像龙这样子的神异生物，无论是古来的图腾崇拜，还是在信仰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反正这种鳞片满身又能兴云作雾的东西本身就是凭借狰狞与煞气来获得敬畏和无处不在的力量。
我忍不住伸手握上去，跟我房里那杖头不一样的是，它是一根完整的手杖，并且相当精致。连接着头的部分有一个铜扣，底下是厚实的紫檀木，整个手杖是插在架子上的。但是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仔细地打量它，无论是匍匐的龙头还是充满细致鳞片的龙身，都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等我想把它抽出来，才发现它一大半都被嵌在里面，怎么用力扯都纹丝不动。
这时身后樟木的楼梯吱嘎一声，是大姑从上面走下来。我赶紧松开手转回身，紧张地朝上面看了一眼。可是只有大姑一个人，她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我跟前，说：“莫凡啊，真是不好意思，你五叔公这两天头风犯了，难受得慌，恐怕要晚点才能下来了。”
我有点始料未及，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和开场白一下子被打散，脸上有点发干地笑了笑：“哦，是吗，没关系，那我晚点再来好了。”
原本放在口袋的手突然泄气般地放松，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大姑看我失落的样子，忙道：“你五叔公知道你来了，不知道多高兴呢。”边看着我的脸色，“多住几天，没关系吧？”
我呼了一口气，点头说：“当然没关系。”
事实上从昨晚开始，我对这里总有一种不知名的压抑的感觉，但是大姑亲切的脸离我近了又近了，实心实意的温暖又打消了不少逃离的念头。
大姑张口还要说点什么，这时门廊外面突然窜进一只黑色的野猫，它停在门槛上，然后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毫无预兆地冲房里的我们凄厉地叫了一声。
“喵——”
我被突兀的猫叫惊了一下，大姑赶紧过去把黑猫驱赶走，然后我就看到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变了变。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催促我说：“走吧，我们赶紧走吧，晚点再过来。”
“好。”我答应着，看她变得情急的脸色有些莫名，刚走出门，她就迅速回身把门带上。
就在这时，我站在门槛外面，从那扇已经剥落出层层木屑的朱漆大门的门缝里，余光瞥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很迅速很细微的动静，若果不是即将关上的大门正好在那个位置露出一条细缝，恐怕根本无法察觉。
就在那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我看到那个龙头手杖，它似乎微微地转了一个方向。
那根原本钉死在博古架上的手杖，面向里的盘龙，此时已经朝向了我这边，一张狰狞的璀璨的兽首，仿佛要从缝隙里跃然而出，与此同时，大门砰的一声关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