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刺客】
孙家的势力明面上的不多，地下的不少。开赌场开妓院贩卖情报这样的生意自然不用说，倒卖军队物质抬高物价发战乱财这样的事也不少。不过孙家从孙坚到孙策甚至算到之后的孙权，做事都是极有分寸的人，他们从不让太重要的情报从贩子手中卖到敌方，倒卖的量，增长的量也不是让人很难接受的。虽然日积月累他们挣得也确实多，但打点打点上下关系也就在这乱世中顺顺利利的过去了。
就周瑜看来，孙家的策略在这注定要延续下去很久的乱世里是十分合理的，他除了帮他掌掌这平衡点的位置，就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了。周瑜也是从小练武的，可惜打打杀杀这样的事孙策喜欢亲自来，周瑜从来没拦住过，也从来没有成功跟去过。
他和孙策的弟弟仲谋，是绝对会被留下来的两个人，但从来不是因为武功不够好。他出去，这间小小的院子总有有人镇着。既然争不过，那就只能顺他的意来打理明面上的生意顺带管管这院子了。
孙策经常外出，在这帝京偏街的小院子里，孙家不为人知的真正的核心里，管事的其实是周瑜。孙家旗下排得上名的人在这小院子里都有一间屋，在帝京办事的时候都是在这里。
马上又是新年了，平时冷清的院子又要热闹起来了。孙策带着天生的亲和力，手下像兄弟一样，每年都是要在这里聚一聚，从除夕开始到上元结束，十六天，是一年最长的假期。
这世间最需要的就是制衡。无论明面还是暗面，只要有哪家特别抢眼，就一定免不了受多方打击的局面。孙家现在的势力，在暗面上确实没有什么能够制衡的了。这不，要到春节了，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周瑜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全身都被黑衣包裹，在晚上确实是难以引起注意。他的气息很稳，连周瑜都差点没察觉到他进来。从被周瑜伤了一条腿，到现在倒在地上，被周瑜用冰冷的刀压住颈项上单薄的皮肤，他的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确确实实是一个很好的刺客，大概也是个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人。不过既然抓住了，总是要试试的。他想着收刀回鞘，准备让吕蒙来把这人带下去问问。刀刚离开那人的脖子，一枚飞刀就被人从背后掷过来，穿过刺客的心脏钉到地上。
周瑜被从房间里出来的人从背后抱住。
孙策蹭了蹭他的脸颊，说：“这人留着是个祸害，不过杀人这种事情公瑾还是不要动手了。”
周瑜皱了眉头，逼着孙策往后退了一步，进了房间关上门。他从孙策怀里挣脱出来，拉着孙策进到内室。
孙策腹部的伤口还没处理好，衣服也还没穿上。刚才一动，血又渗透了缠了一半的纱布。刚才他就光着上身，带着伤，往寒冬腊月的夜风里走，真是不要命了。
周瑜小心翼翼的把纱布拆开，重新上药。他皱着眉头说：“下次别这么胡闹。要杀他跟我说一声，别跑出来亲自动手，不然没等下一个刺客到，你就想把自己交代了。”
孙策坐在火盆旁还是笑着，看着周瑜帮他包扎伤口，全然不在意周瑜数落他了些什么。
“公瑾啊。”他轻声说，“你这双手，打打算盘写写字弹弹琴就好，何必要去沾血呢。”
周瑜打好最后一个结，抬头笑着说：“这说的什么话。你要是真想我这么过当初就不该把我带过来，这都五年了，还真如了你的意，我没杀成一个人。”
孙策答道：“我的运气一向好，都赶得很及时。”他说着站好，双手伸开，显然是要周瑜帮他更衣。
“你带出去的衣服还没拿回来，穿我的？”周瑜问着站起来，收好药箱转身去开柜子。
等周瑜终于把孙策收拾妥帖了，满意的点点头，准备坐下来喝杯茶时，孙策就把他揽进了怀里。
“刚才没抱够。”
“喂……伯符，我要喝水。”
“我喂你。”
还没等周瑜拒绝，孙策就含了口水吻上来，一点一点渡到周瑜嘴中。
后来望着床顶的白色帐子，周瑜就想，刚才的辛苦算是白费了，估计还得赔上套衣服。但是出乎他意料的，孙策没有什么其他动作。他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旁边，紧紧的抱着他，像是守财奴抱着他的金银财宝似的。
“公瑾。”
“做什么？”
“你第一个杀的人只能是我，我的命也只交给你一个人。”
“这算什么啊？”
“答应我。”
“喂……”
“答应我。”
“……好。”

开虐预警
【叁·毒发】
那个奇怪的晚上之后，孙策再出门时开始带上孙权，至于周瑜，用他后来的话来说，这个人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干得很好，所以根本不需要像孙权一样适应期。
后来的周瑜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孙策这两年来渐渐从一线退下来了，很多的权利都交给的孙权，就像是打算把一把手的位置给孙权一样。但是孙策健健康康又没有被什么仇家盯上，就算这样的动作很小，但是手下的人还是察觉并且抱有疑问。
后来有人问的时候，孙策就会笑着说：“打打杀杀这么多年都累了，想玩几年再去。”虽然是挺无厘头的话，但是确实像孙策的作风，也就再没人多问。
又是一年春节，除夕那天贴完楹联，吃过饺子，一群年轻人在大堂里守着今年最后的日子。新年刚过，陆逊就迫不及待的冲到院子里点燃他新做的爆竹，烟雾和响声里夹杂着一屋子的欢笑声。
如果不是初一这天清晨周瑜早醒看见全身是汗眉头紧皱气息不稳的孙策，他怕是也会被孙策蒙过去，直到孙策打算说的那天。
“伯符。”周瑜轻轻的唤他的名字，握着他的手诊脉。就算是他这个半吊子的医术也能察觉到孙策的脉象乱得不成样子。
周瑜转身准备下床找人，却被孙策握住的手。孙策的呼吸慢慢稳了下来，脉象也归于正常，再过了会儿，已与平常无异。
他擦掉额上的汗，笑着说：“公瑾，到时候了。”
“什么？”周瑜看着他，“你瞒了我们多久？拖不下去的，放开，我去找人给你看看。”
“从一开始就瞒着你。”孙策没有松开，说得很平静，像是早就知道一样，“很早就中了的毒。慢性毒药，无药可解。能活这么多年，还能找到你，这偷来的日子我已经过得很好了。你答应过我的——你第一个杀的人只能是我，我的命也只交给你一个人。我会撑到今年年过完的。七年，再要多的就太贪了。”
周瑜觉得他现在什么都不清楚，没什么比大年初一听到这样的消息还要糟糕的了。他当初真的以为那不过是孙策说过的许多诺言中的一个，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让他知道他们之间不会存在生死这条鸿沟，却没想到，那竟然是死亡的预演。
这里不是周家大宅，他也不是当初那个还不够坚强的孩童。他没有站在家门外看着冲天火光映红半个帝都，没有听见人们慌乱的脚步声，嘈杂的呼喊和夹杂其中的尖叫呻吟，没有烟雾熏得他眼睛酸痛，所以他怎么会听见孙策的那句话呢？
“公瑾，别哭啊。”
他怎么会被孙策拥进怀中，怎么会被孙策安抚着抚过乌黑长发，怎么会听见他一下一下安稳的心跳，怎么会感觉到脸颊贴着的衣服都是湿的呢？
“伯符。”
“我现在还在呢，要哭也等年过完啊。”
过了一会儿，周瑜从他怀中坐起来，说：“伯符，你告诉他们了没有？”
孙策答道：“我跟仲谋说过，他知道的。”
“谁做的？”
“不放过周家的人难道会放过孙家么？不过现在他的目的怕是达不到了。我们拿到了他的粮道消息，卖给了曹操。而且现在就算我死，这个地方也不会乱，公瑾，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了。”周瑜笑了笑，然后下床穿衣，“你也快起来，初一要给几个孩子发红包的。”
十五那天晚上，孙策和周瑜进了房间，孙权带了人在门外候着。这天，所有人都被告知了真相，他们默契的站在门外，什么都没有说。
“下手吧。活活疼死太痛苦了。”孙策说着拿下架子上的刀放到周瑜手中。
周瑜只是摇了摇头，将刀放在桌上，坐到琴后，弹了一曲先喜后悲的调子。上元灯海繁华如斯，热闹如斯，连河水上都是明亮的灯火带着美好的愿望去向远方。人们吃着元宵猜着灯谜，安享眼前的浮华，眼前的太平。而元宵一过，新年也就过完了，欢笑热闹成了过往云烟，地上的纸屑，熄灭的大红灯笼，沉进河底的水上灯，繁华落尽后，这古老的腐朽的城池里，在这一地灰烬残渣上，人们辛苦的忙碌着，开始新的一年。
七年前上元灯节听过的曲子，七年后再听，除了惋惜还有了一丝释然。
当初顺着这首曲子找到了对的人，多年后在地府，不知是不是也可以闻声等到对的人。
孙策微笑着闭上眼睛，周瑜手中的刀穿过他的心脏，没有颤抖，没有偏离，血没有溅出来。他闭眼前还能看见，他的公瑾穿着新年的火红衣服，依旧干净的宛如仙人。
“公瑾啊，我终于放心了。”
这样的乱世，我终于放心让你一个人活下去了。你能活的很好，就像现在你能帮我结束生命一样。
孙策没能说出这番话，也没打算说出来。
周瑜没有哭，连眼泪都没有。他慢慢的将刀拔出来，给他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他把他放进棺材里，最终却没舍得合上棺盖。他推门出去，红衣在开年的风里飞舞。
这一年的冬天是个暖冬。院子里的桃花初五时就开的娇艳可人，却没想到碰上倒春寒，十五这天谢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和满园无人管的落花。
周瑜推门出去，外面的街道很空旷，而几十步外的主街上依旧行人如织，灯火成龙。这是这一年最后的繁华了，这晚一过，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门上红艳艳的楹联，和往年一样，孙策和他一起贴上的东西。他看着上面潇洒恣意的字迹，想着自己或许再也写不出来了吧。写好没多久的白色挽联墨迹才干，周瑜一个人站在门外，将这对白纸覆在旧楹联上。
红白喜事，都是喜事吧。
等到十六的太阳升起时，周瑜看着外面的阳光，摸了摸眼角。
他知道，自己做到了。

【伍·落锁】
后来这门上的对联又成了白底，春联换了另外一个人写。而这次的楹联还没等换回红色，绿底上又覆盖上的白底的。字再次换了人，字迹略显稚嫩却十分的稳。
这个字迹从稚嫩到成熟再到老道熟练，在这处小院的木门的楹联上，留了很多年。
等到红白黄绿红的又一个轮回过后，这天下的乱世也走到了尾声。
上元佳节，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这次是真正的太平天下，真正的好光景。
老者穿着光鲜的衣袍，抚摸着这扇木门，然后慢慢的落了锁。
这个宅子里的房间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一个一个的挂上了锁，这锁大概永远都不会再打开，现在终于连宅子大门也锁上了。
这太平的天下总有人能够看到，这安详的晚年总有人能够享受。
他慢慢的走出这个略显清冷的街道，走进主街上热闹的人群里。
这幅楹联在这门上慢慢褪色，失去了原先的色彩，一年到头，再没有一副新的楹联覆上了来。
这是最后一副楹联了。
再不用去见证一次红白黄绿红的轮回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