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十年一梦
毓婉劫后余生只三天,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宣统皇帝继位,即刻宣皇亲佟鸿仕进京赴任。此时满清已名存实亡,说是为皇亲谋利,实则是拉拢关系,勉强维系摇摇欲坠的朝廷。叶赫那拉氏本系慈禧太后的亲妹妹,佟家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皇亲。佟老爷听闻朝廷的旨意,遂匆忙打点了行李,携了家眷奉命北上。
三年后,辛亥革命爆发,满清朝廷随之覆灭。此后,各地军阀纷纷起势,各地烽火战乱。满清时期的官宦皆进退不得,声势地位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佟家仍仗着自己是前朝皇亲,骨子里还是一派旧朝廷作风,少不得硬着头皮在北京艰难生计。又有张勋借“调停”为名,率五千“辫子兵”入京复辟。因那氏不甘满清就此灭亡,竟偷偷拿了钱支援张勋。最终复辟失败,佟家更是举步为艰。隔了一年,佟鸿仕终于断了在京生活的念头,决定南下养老,经营洋务。
不觉已隔了十个光阴,十八岁的毓婉出落得袅娜娉婷。再次踏上申城这片久违的热土,心里竟有股莫名的情愫滋生出来。许是儿时的故乡牵动了她的心太久,亦或是,这里有她惦念了许久的人。
佟苑仍是十年前的模样,只是墙外那株紫薇花树愈发繁茂了,趁着夏日的微风,香气弥漫,一不留神便被勾了魂去。
毓婉身着素白绉纱束领上衣,浅蓝色百褶七分裙,脚穿一双圆头棕色细跟皮鞋,静立在门口看小厮们进进出出搬运东西。齐耳短发烫着微卷,配一只攒珠花式发卡,另有一对蝴蝶耳环雀跃于发颈间。越发衬托得毓婉娇俏可人,天真明媚。
“小姐,别站在风口,仔细着了凉。”素兮关切道。毓婉移了视线,十年光景,眼前的素兮也已出落得清秀伶俐,不禁双颊浮笑,只嗔道:“哪里就如此娇贵了。”
不觉暮色已近,毓婉这才感受到些许凉意,遂转身步入内苑,绕过中式客厅,径直去了父母卧房。佟鸿仕和那氏正就着茶盏商议各类琐事。毓婉侧坐一旁,抿了一口茶道:“阿玛额娘,此次回乡,这生计该如何打算?可还是要做先前的买卖?”
佟鸿仕捋了捋胡须道:“我们家在申城本还有几家铺子,不过是些卖吃食的,还有一家做绸缎的。若重新开了张,也可勉强维持生活。”
毓婉思忖片刻道:“今日我坐车路过街市,见酒楼和绸缎庄鳞次栉比,做这些生意怕是前途渺茫。女儿听闻申城华商联合成立了商会,何不参与进去,做些实业。”
那氏放下茶盏,只道:“你一个女儿家,何必操心这些,只专心你的学业才是正经。我早就打听好了,申城有一处圣约翰画院,只招收名门公子世家小姐,老师教员也皆是数一数二的,你已学习西洋画工多年,断不可就此荒废了,等诸事安稳妥当,我便送你去画院。”
毓婉眼见父母为家事日夜操劳,本想分忧,听得那氏如此说,只能点点头,心下却有自己的打算。又听那氏吩咐道:“今日旅途劳顿,你早些回房休息,免得伤了神。”
毓婉领了命,带了素兮回房。下人们已将房间打扫干净,又点了熏香去除霉味。房间布置还是和离家前一样,镂空雕花紫檀木床架,挂着碧色薄纱帐帘,油漆过的梨木梳妆台上陈列了各色首饰,衣柜茶几皆雕饰精美。
毓婉泡了澡,却丝毫没有睡意。素兮在一旁整理带来的衣物,忽听得毓婉道:“素兮,挑些值钱的首饰镯子,明日去当铺换些钱来。”
素兮诧异道:“小姐,好端端的,当了它们做什么?平日里您吃穿用度都不愁,要那些闲钱有什么用?”
毓婉低了头,只道:“我们家常年不在申城,之前做的买卖怕是萧条败落了,如今就算重新做起来,也没有前景。在京时,我听闻画院一个学生出售自己的画作,竟都得了好价钱。我想着,自己若是能开一间画廊,再卖些新奇别致的东西,定能有一比好的收入,阿妈额娘也能少些操劳。只是一时没有那么多闲钱,所以才想着当些东西,筹集资金。”
“可是,那么多钱,何日才能凑齐啊。”素兮叹了口气。毓婉凝望着窗外,坚定了眼神道:“功夫不怕有心人,开办画廊是我素来的心愿,这些年在京城无暇顾及,如今即得以安身,也该花些心思圆我旧日的梦想。况且......”
素兮疑惑:“况且什么?”
毓婉顿了顿,笑意浮上脸颊:“况且,画廊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