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纸的私藏吧 关注:78贴子:3,163

思凡 BY 公子欢喜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实在是不错不错啊~~


1楼2007-12-02 13:29回复
    思凡 BY:公子欢喜

     文案:
     东海龙宫的潋滟公主喜欢勖扬天君。
     文舒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个娇纵的女子奉献、告白及至心碎。
     早已明白高傲的天君绝不会为谁凝眸驻足,
     文舒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喜欢藏进心底里,
     期待有一天能回到属于自己的凡间。
     勖扬天君自小鄙弃这个总是跟在自己身旁的凡人。
     可真有一天,当这个顺从的凡人开口说要离去,勖扬君却震怒异常。
     他的高傲怎能被凡人羞辱?
     于是步步紧逼,掐断他离开的所有希望,满以为他会就此死心,
     却不料他竟决绝地撕裂了衣袖堕入轮回命盘也不愿再见他。
     悲伤铺天盖地而来,他许诺过要陪伴他直到灰飞烟灭啊!
     高高在上的天君这才惊觉,
     那道乖顺而静默的人影早已深深刻进了他的眼……
     三千年相依相随,能否再许他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

     第一章
     澜渊说:“上天入地寻遍三界也找不出一个能比我小叔更傲的人了。”
     文舒轻笑,一袭青衣快融进了身后的一墙幽碧藤萝里:“是吧。”
     澜渊又说:“上天入地寻遍三界也找不出一个能比你更好命的人。”
     文舒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垂眼道:“或许吧。”
     世说,海外有仙山,飘渺云海间。山巅有仙人来居,五色琉璃做瓦,香草奇花开遍。有缘人驾一叶轻舟颠簸过四海狂涛,再拄一根竹杖翻越过千座高峰,一路辛苦跋涉,不知经历多少磨难,虔心诚祈方见得白玉阶上遥遥一座光彩璀璨的仙宫。仙宫里住着白衣白发的仙人,仙风道骨,拂尘一挥赐下仙丹一颗。凡人食之可长生不老,自此跳脱三界,做一个红尘俗世外的自在逍遥仙。
     文舒听了,心中暗暗道,哪里有这样的事?
     他是弃婴,自小不曾见过父母。村中心肠好的大婶大妈见他可怜,偶尔给他一餐饱饭、一件冬衣,小小年纪就饱尝了人情冷暖。六岁那年,突如其来一场洪水淹没了村庄,村中人或是四散逃命或是消失在水中,只剩下他一人抓着木板在水中茫然不知所措。气息奄奄时,眼前朦胧闪过一道白光,白眉白须的老者正眯起眼对着他和蔼地笑。周身轻飘飘暖洋洋的,仔细一看,不知何时,自己竟从水中到了云端,云海下人间万象都化成了暗黑色的一片。
     再后来,他被老人带到了天崇宫。雕栏画栋、陈设摆件都是平生不曾见过的精巧奢丽,看得眼花缭乱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衣的天奴戳着他的背脊提醒他:“还不快谢谢老天君,不然你早淹死了。”
     不明白什么是天君,文舒忙不迭跪倒:“谢……谢谢天君……”白玉砖的寒意穿透了淡薄的衣衫,膝下一片冰凉。
     老天君是如所有人间传说中的仙人一样的好人,救了他,让他留在天崇宫,更为他脱了凡骨,让他可以跟其它天奴一样长生不老。
     那个年长他许多的天奴教训文舒说:“那天老天君刚好赢了太上老君一盘棋,心里正高兴,才随手管你的闲事。要不然,你一个小小的凡人哪一世能修到这样的福分?”
     文舒点头,连连说是,办起事来越发地勤奋。
     仙宫里一切都很好,吃得饱,穿得暖,更拥有了常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长生不老。这样怎么还能不满足?
     天奴们闲来没事爱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那个……那个就是文舒,老天君从人间捡回来的。”
     “长得也不怎么着,怎么这么好的命?”
     “运气呗,老天君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一时兴起呀……”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传进耳朵里,文舒闷头走过,听了快千年,他们却似乎总聊不厌。
     东海龙宫的赤炎皇子听见了就会替他出头,大吼几句吓退那些爱嚼舌根的。
     文舒拿他的火爆脾气没法子,拉开他安抚道:“没事。恩情总是恩情,总是要还的。”哪怕真是一时兴起也是恩情不是?
     西海龙宫的伯虞皇子总爱当着勖扬君的面跟文舒说:“文舒你真是好福气啊,勖扬天君是多尊贵的人?天界里多少人争着抢着来伺候,你不知你羡煞了多少人。”
     文舒垂手站在勖扬君身边,柔顺地答:“是奴才的福气。”
     勖扬君斜过眼来轻蔑地瞥他一眼,冷漠又疏离的表情。
     天君一族是天帝的亲族,上古时传下来的神族,额上有龙印为记,世称其为“天胄”。身份高贵,寻常仙家万万不敢与之比肩。老天君离宫云游后,天崇宫便由少宫主勖扬接掌。他与天帝平辈,两位天界太子要唤他一声“小叔”,众仙尊称一声“勖扬君”。高傲而冷淡的天君,天帝也要让他三分。
     瑶池中一夜间开出一池白莲,娉娉袅袅,清香扑鼻,众人都道这是吉兆。天帝龙颜大悦,瑶池边摆宴,广邀来各路神仙。众仙喜气洋洋济济一堂,紫竹林的观世音菩萨也降了莲座来捧场,掌上托一坛西天如来赠与天帝的菩提甘露。歌舞正酣,酒兴正浓之际,才见天边一朵祥云缓缓而来。众人正自疑惑哪一位如此托大居然连天帝宴请也敢姗姗来迟。天帝却忙喝令止宴,大太子玄苍、二太子澜渊匆匆忙奔出南天门外相迎,人还未到跟前就低头弯腰,对他恭恭敬敬一揖到底:“侄儿们给小叔请安。”
     紫衣翩翩的天君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一路上众仙争相来行礼问候,银紫色的眼瞳隐泛冷光,他目不斜视昂首行过,额上龙印熠熠生辉。天帝驾前也不过拱手为礼,淡淡告一句:“勖扬来迟了。”
     天帝忙道:“无妨,无妨。”待他落座才又令歌舞重开。


    2楼2007-12-02 13:33
    回复
      火光乍起,幽蓝的火焰中只依稀看得见几根翻飞的红羽。片刻后,桌上空无一物,只留下桌下一地破碎的瓷片。
       弯下腰收拾自己的小院子,文舒思量著:那家夥怎麽又闯祸了?
       说不上担心,想著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脸上就不由自主泛起笑容,像是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抬头看墙上的大片藤萝,风吹过就漾起层层绿浪,一层掀一层,总能令他想起在凡间时村中人间那矮矮的土墙,上面也爬满了藤蔓,风过处如绿海微波,拙朴却令人想念。


       第三章
       东海龙王三番五次要请勖扬君去下棋,精致的请帖递过来,言辞恳切,一片殷勤。
       勖扬随意地瞥了一眼,又丢回文舒手里:“不去。”
       那边也不气馁,一封又一封的请帖不间断地送过来,言辞愈加恳切,语气愈加殷勤。乌龟精化成的小厮拉著文舒的衣袖叭嗒叭嗒地抹眼泪:“您再去跟天君说说吧,他要再不肯去,公主非打死奴才不可!”
       文舒为难地说:“天君的事,我怎麽能说得上话?”
       他也不听,紧紧扯著文舒的衣袖,绿豆大的小眼睛一眨一眨,一副可怜相。
       文舒好说歹说才让他松了手,他兀自苦著脸比划著跟他哭诉::“公主会打死奴才呀……您是没见过,那鞭子,这麽粗!哎哟,这哪是鞭子呀?谁受得住啊?别提有多疼了。”
       非要捋起袖子给文舒看他的伤:“这儿,你看看这儿,还有这儿,这还都是前一次留下的,还有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的呢……哎哟,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文舒有心想帮他,可也知道自己在勖扬君面前根本说不上话,只得接过帖子道:“我帮你呈进去看看。”
       勖扬斜斜靠在榻上,榻上置了一只方形的小矮桌,上头搁一方棋盘,黑棋白子纵横交错,星罗棋布,是前一夜的残局,今日还未破解,怕要成死局。勖扬一手托腮一手捻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著棋面。广袖锦袍,八宝银冠闪耀。额前的刘海垂下,发丝间依稀一双半开半阖的眼。
       “主子,东海龙王来邀主子去下棋。”文舒走到他身前道。
       “是麽?”他纹丝不动,手里的棋子叩著棋盘发出“笃笃”的清响,半开半阖的眼懒懒看著枰上风云,“倒挺有耐性的。”
       “是。”
       文舒见他不语,知道他又要拒绝,暗中替那龙宫小厮叹一口气,想到那他的泪眼又於心不忍,想他还没明说不去,便试探著问道:“龙宫几次邀约,足见其诚意,主子可要去走一遭?”
       “这样……”“啪——”地一声脆响,一子落下,风云立变,乾坤扭转。勖扬君直起身来,目光在文舒脸上来回巡梭,“你要我去龙宫?”
       “奴才不敢。”文舒忙躬身道。
       “……”长袖拂过,满盘星子被扫落在地,哗啦的响声中他长身而立,衣衫曳地,银冠入云,略薄的唇快贴上文舒的耳,“好,那就去一次。”
       耳根发烫,灼热的气息喷在颊上,浑身都是一颤。文舒道:“谢主子恩典。”手里的大红请帖被捏得快皱成一团。
       他施施然走出房去,文舒急急跟上,廊上跪倒一地天奴。乌龟精化成的小厮喜得又叭嗒叭嗒地抹起眼泪。
       立在云端的天君,银发紫眸,风姿俊朗,傲然如凌驾於万人之巅。
       文舒弯腰拱手道:“恭送天君起驾。”
       他却忽然伸过手来:“上来。”脸色口气依旧是万人之上的高傲模样。
       文舒讶异地看著伸向自己的手,他今天哪儿来这麽好的兴致?
       “上来。”勖扬君又重复一遍,眉头皱起来,语气也恶劣了许多,“聋了吗?”
       惴惴地牵起他的衣袖,双脚踩上云端,文舒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表情,他似早有察觉,旋即转身,只留一个笔直的背影。银色泛著紫光的发丝落在手背上,痒痒的,似方才喷在耳际的气息,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能压下周身涌起的那股不自在。
       凡人不会腾云驾雾,找仙宫中的天奴们学了许久,跌一身青紫也没招来半朵祥云。勖扬君勾著嘴角嘲弄他:“凡人就要守凡人的本分。”自六岁那年进天崇宫,不知不觉千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在指间滑过,步出宫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二太子澜渊曾带著他御过祥云,都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飞出不远就被勖扬君追了回来,如今只记得宫门前的万阶登仙梯,绵延曲折,如白色巨龙盘踞於山头。
       站在空中往下看,云气漫漫,一片翻滚涌动的苍白雾气。犹不死心,睁大了眼睛想要从那些翻滚的缝隙间看到些什麽,云下的凡尘俗世一闪而过,快得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抓不住。失望也似流走的云烟,淡淡地在心头飘过,脸上不敢露出分毫。
       “拿著。”
       空著的左手里忽然塞进来样事物,是只玉瓶,触手微热,也不知道他握了多久,瓶身上还留有余温,掌心一阵火烫。
       “断玉膏。”紫衣的天君背对著他,天风过耳,衣袂飘飘,把冷硬的声音也吹柔了几分。
       是天界中的疗伤圣品,文舒认得,涂上后,即使断骨也能再生的。视线落到自己牵著他的衣袖的手上,袖口边绣的是忍冬纹,紫衣银线,繁复而华丽:“谢主子恩典。”
       前几天还用得著,现在伤都好了。
       勖扬看不见文舒脸上的苦笑。
       龙宫中早备下了宴席,猪鼻鹿角的老龙王大笑著来迎:“勖扬天君大驾,使我龙宫蓬荜生辉。”
       勖扬君摆手说:“不客气。”
       门外一阵环佩叮当,裙摆微动,香气暗浮,一众蚌女簇拥出个明眸皓齿的美人。
       “这是小女潋滟。”
       潋滟公主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拜礼:“潋滟见过天君。”美目盈盈,波光流转,芙蓉面上飞起两抹红霞,艳过身上那条石榴裙。
       怪道那个阅人无数的二太子澜渊也要在文舒面前夸她:“天界里要说东海老龙王家的女儿难看,那就真的连嫦娥都没法看了。”
       舞起席开,人身鱼尾的鲛女合著调子唱起婉转的歌谣,歌声清越,低处似是月下一泓幽水,脉脉含情不语,高处如箭指九重云霄,似能裂天。
       潋滟公主执著酒杯来劝酒:“天君尊贵非凡,潋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终於得偿心愿。请天君务必喝下这一杯。”
       又亲手来为他夹菜:“天君来尝尝这道菜,潋滟愚笨,不知合不合天君的口味……”
       红著脸坐到勖扬君身边,絮絮地来和他说话:“听说勖扬君棋艺独步天界……”
       “潋滟前两日画了幅画,要请天君指点一二……”
       “潋滟前两日新学了一首曲子,还没练熟,天君千万别笑话……”


      5楼2007-12-02 13:35
      回复
        “你叹什麽气?”身前的人忽然问道,刻意压下的怒气显露出来,紧缩的眉头下,一双银紫色的眼沈沈如山雨欲来。
         “没……奴才没有。”文舒不料竟被他听到,开口辩解。
         “哼!”勖扬君不再说话,一摆袖子,转过头去。
         文舒原本就牵得小心翼翼,他一拂袖,险险就要抓不住,身形晃动就再站不稳,眼看就要从云端掉下去,慌乱间也顾不得许多,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来稳定身形。这一扯,两人间贴得更近,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他的侧脸,眉梢飞扬,鼻梁高挺,有些单薄的唇紧紧抿起。
         这又是哪里惹到他了?文舒揣测著。这阴晴不定的脾气……
         脚下已能看见天崇宫前曲折蜿蜒如巨龙盘山的登仙梯,祥云渐低,能看到巍峨的宫门和门前青衣的天奴。
         “恭迎天君回宫。”天奴们齐齐拜倒朗声道。
         勖扬君一语不发,迳自快步往里走。靠回榻上时仍是怒气冲冲的神色,广袖掠过,矮桌上的棋盒被倾翻,收拾好的棋子在地上落了一地。文舒知他在气头上,不敢招惹他,便静静站在榻旁。一时间,屋里静得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一个极力压抑,一个谨慎细微。
         “主子,喝茶。”有天奴端了茶来,许是被屋里的气氛吓到了,语调都有些颤抖。
         “出去!”勖扬君不耐地呵斥,星目瞪起,细瓷茶盅自天奴手中抖落,那天奴也顾不得,忙不迭就往屋外退。
         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寂静的氛围下连呼吸亦觉得不畅。
         “请主子息怒。”主子气恼,总要有个人来劝。也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在勖扬君这里,文舒就成了这麽个人。
         “你倒还知道主子……”勖扬君冷笑,眉梢挑起,斜睨著文舒,“我道你都忘了。”
         “奴才不敢。”
         “你还不敢?”勖扬君站起身踱到文舒面前。
         文舒略抬起头,近在咫尺的眼眸刻毒而阴冷,嵌在他完全暴露出怒意的脸上,叫人不寒而栗。
         “说,去哪儿了?”
         骤然不见他的身影,心中就一阵波涛汹涌,去哪儿了,见了谁,为的什麽事……问题一个一个从脑海里跳出来。东海里和他相熟的还有谁?本来就来往密切,现在居然会主动跑去找别人了……不知为何得出了这样的认知,震怒中还夹杂著一丝慌乱,勖扬自己都觉得可笑,本来就是个低贱的奴才,天崇宫里不知能挑出多少个这样的,便是大方地送给龙宫又怎麽样?他天崇宫除了他就没人了麽?偏偏看到他回来后脸上的那抹笑,心头火起,真要把他留在龙宫,岂不就是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什麽意?不就是……到底谁是他主子?他的命是谁给的?谁答应的,要留在天崇宫直到灰飞烟灭的?小小的凡人也敢反悔麽?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拉到跟前问个清楚。
         钳住他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慢慢加重,勖扬一字一字慢慢问道:“去哪儿了?嗯?”
         手臂吃痛,正被捏到刚好没几天的伤处,文舒忍不住蹙眉,语气却仍是平缓:“奴才去探望赤炎皇子,不及跟主子通报,主子恕罪。”
         “恕罪?你现在知道要通报了?你……”勖扬君还想再问,快脱口时又硬是止住。问出来怕是连自己都要讶异。一眼望进他黑色的眼里,正见一丝痛楚流露,转瞬又被淡然遮去。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抓著他的手臂,烦躁上心,随手把他往边上推去。
         文舒不及觉察,被他一推,脚下的棋子圆滑,人便摔倒在地,袖中赤炎送的草编蚂蚱就飞了出来。文舒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急忙扑过去要捡,却早被勖扬君看见,五指一抓,那蚂蚱就如活物般飞进他的掌中。
         “哪儿来的?”方缓和不少的怒气又被文舒急切的动作挑起,勖扬君问道,手中暗暗使力。
         “主子,凡间俗物怕污了主子的手。”文舒强按下心中的焦急,跪下道。
         “哪儿来的?”勖扬君见他不肯说,只当他要护著谁,怒气再上一层。刻毒之色从眼中蔓延到脸上,越发要逼他说出来。
         “是……是奴才捡的。”按他喜怒无常的个性,若说出是赤炎给的,怕无端端又给赤炎带去一场风波。文舒道。
         “捡的?”勖扬君挑眉,一边玩弄著手中的东西,一边冷冷看著跪在地上的文舒,“哪儿捡的?”
         “龙宫之中。许是哪位虾兵蟹将从人间带去的,奴才看它做工精湛就忍不住捡了来。”
         “捡来的东西带回天宫,还是凡间俗物,怎麽?你是存心要让旁人来笑话我勖扬寒酸麽?”
         “奴才不敢。”
         勖扬心中不信,越看手中的东西越觉烦躁。转念一想,便对文舒道:“那就毁了吧。”
         笑著递到他面前,文舒淡定的表情再次在他面前破裂:“舍不得麽?”
         “不……不是,主子……”手腕被他抓住,苇草编成的蚂蚱就停在掌中,文舒看著那只小小的翠绿中有些泛黄的事物在自己掌中化为尘埃,再从指缝中滑落。
         膝盖下垫著一两颗散落在地的棋子,凹凸不平,狠狠地顶著骨头。跌碎的茶盅也无人收拾,尖利的碎片扎在小腿上,膝盖的酸痛再添上腿上细碎的伤口,火辣辣的,竟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凉,额上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二太子澜渊来找文舒聊天,说起兽族有黑衣黑发的霸气狼王,有贪杯好酒的虎王,蛇王是个爱穿斑斓锦衣的阴冷的人,最后问道:“你知道狐王是什麽样麽?哈哈哈哈……木著张脸,跟个冰雕成的人似的。你说这还是狐麽?哪儿有这样的狐啊?哈哈哈哈哈……既是狐,就该是个狐的妖媚样子,板著张脸去做给谁看?白白辜负了那麽一张美丽的面孔。啧……”
         他伏在桌上大笑,文舒听了轻轻地摇头。
         去招惹一个人,践踏一颗真心的理由竟可以这样的简单,近乎一场玩乐。
         “二太子,您见过草编的蚂蚱麽?”文舒问他。
         大笑著的人迷茫地抬起头来:“没,怎麽了?”
         “没什麽。这是凡间的俗物。”文舒轻声说道,笑容挂在脸上,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散去,“小时候,就是在人间的时候,我也会做呢。”
         “哦?”
         “后来,我也做过一个。”
         仙宫中有草名为绮思,叶狭而长,形似苇草。久远之前也曾大著胆子偷摘几片做成一只扬须鼓翅的青绿鸣虫。趁无人时放在他的案头,心似擂鼓,几番放下又拿起,直到背后响起他的嘲笑声:“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人看见为好。”都不敢转身看他是怎样的表情。
         “我现在都忘了……”蓝衣的太子摇著扇子央他做一个给他看看,文舒淡笑著说。一袭青衣快融进满墙攀爬的藤萝里。


        7楼2007-12-02 13:36
        回复
          “我就是喜欢他。”
           翌日,九曲连环的廊桥之上,文舒正领著潋滟往前走,她忽然道。
           文舒回过头,女子倨傲地抬头挺胸,闪闪的金步摇下是一双执著的眼,跟赤炎一样是墨中带著点赤色,一直用温婉小心地掩藏起来的张扬完全地显露出来,艳得刺目。
           “从见他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他。”她继续说道,说给文舒听也说给自己听。
           那一年,天帝御驾降於东海,水陆各路仙家齐会。水晶宫里歌舞升平,极目繁华。东海龙宫的小公主还未成年,正是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时候,好奇地躲在珊瑚丛中偷偷看一眼。便是这一眼,没看到那个风流倜傥的二太子,没看到那个俊朗非凡的二郎神,偏偏看到的是那个紫衣银发,冷漠又傲然的天君。这一眼看过去,是夜明珠的光芒太柔,还是四溢的酒香也能醉人,脸上发烧,心如鹿撞,迷迷离离的,梦里也是那道贵气天成的身影。
           她抬起眼看向文舒:“我也知道不能,可谁叫我那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天注定的事,我又能怎样?”
           文舒不出声,想起今早的情形。
           今早为勖扬君更衣。拿出那身紫衣为他换上,衣摆上绣著银浪泼天,瑞气祥云。又为他挂上香囊,腰上悬一块莹白无暇的玉,紫线缠著银丝打成盘龙的样子周密地护在玉的周围。
           勖扬君不说话,目光狠狠地看著镜子里的文舒。
           文舒佯装不知,垂下头为他整理,满眼都是一片笼在烟雾里的紫。细细密密的针脚在眼前连成繁复的花纹,一线连一线,仿佛蓄了无穷无尽的话无从说出口,只能借著这针脚来默默地倾诉。
           “换掉。”
           文舒回过头,对上镜子里那双带著戾气的眸。
           “换掉。”
           他又道,语气更沈,厌恶的态度显而易见。
           那袭紫衣被压进了箱底。
           “我只要再多看他两眼就好,真的。再多看他两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潋滟低声道。
           廊外的落花依旧如飘雪般地落著,女子擦干了眼直起腰杆向前走去。文舒留在原地,看著她渐行渐远,心中一片哀凉。


          11楼2007-12-02 13:38
          回复
            今日,便是东海龙宫的大喜之日。
             天崇宫已送去了贺礼,看勖扬君的意思,他是不会去了。
             窗外有风吹过,一阵“沙沙”的叶响,文舒看著他如往常般倚在榻上看书,书卷掩住了银紫的眸,长长的发用冠束起再直直地披泄下来,落在纱衣上,衬著上面云样舒展的饰纹。叶响过后又是寂静,檐下的滴漏声入了耳,“滴答滴答”的,仿佛是滴在了文舒的心头。
             快到吉时了吧?说不清是喜是悲。
             “茶冷了。”勖扬君忽然道。
             文舒一惊,赶忙回过神来看,榻前的矮几上放一盅清茶,伸手去碰,早失了温度。
             “把魂丢了麽?”银紫色的眼从书里抬起来,眸光里闪著不悦。
             “……”文舒刚要回答,眼中一闪,便再说不出话来。
             说上来是怎样的心情,似乎等待了许久终於等到了他意料中的结果,又仿佛是用尽心力去祈祷,厄运却依旧降临。


            12楼2007-12-02 13:38
            回复
              第八章
               “那丫头总算安安分分地上了轿。”赤炎趴在文舒院里的石桌上,连日周转劳碌把他累得不轻,“居然又跑回来了……”
               临到吉时才发现没了新娘,水晶宫里登时乱作了一团,乌龟精化成的小厮叭嗒叭嗒抹著眼泪来禀报,老龙王拍著大腿气得直摇头。赤炎也顾不得满堂宾客都在睁著眼看好戏,立马就追了出去。没奔出多远就见潋滟一身红装正往回赶,泪水哭花了精致的妆容,神情却是自若,不待赤炎问她就开口道:“哥,我嫁。”
               回去后,她自己理了妆,梳了头,盖上一条龙凤呈祥的喜帕乖乖顺顺上了轿。那新郎官也是个心里透亮的主,和和气气地对赤炎说:“我等了她许久,从今我她就是我娘子,我定好好待她。”
               倒是赤炎他们看得心惊,生怕她一横心再疯出些别的事来,她一步一步地走,他们一下一下地抚著心口,直到那花轿走出老远还觉得慌得厉害,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姻缘天注定的。该有就有,没有的,抢也抢不来。”文舒看他趴在石桌上瞪眼咂嘴的样,又想起那一日潋滟决绝的神色,怎麽看也不像是兄妹,也不知东海的老龙王怎麽就教出了这麽一对儿女。
               赤炎“切”了一声,转著一双赤色的眼取笑文舒:“凡间小女孩家家才信的东西,你也信?”
               文舒不与他争辩,反问他道:“你不信?”
               “信那个干什麽?我又不是潋滟那个疯丫头。”赤炎咧开嘴,颇有些不屑的意味。须臾直起身,从怀里掏出截红线来,凡间娶亲时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种红色,不长不短的一截,两头各绑一根小指,中间还能空出一小段。
               “这是……”文舒疑惑地看向他。
               “潋滟嫁人那天,月老身边那两孩子给的。”赤炎道,百无聊赖地拿红线在指上绕来绕去,“这两小鬼,说什麽是姻缘线,绑上谁就和谁成一对儿。真是,还正儿八经的样儿,全天界都知道他们骗人玩儿呢。这要是真的,嫦娥十个手指头上还不都绑满了?在凡间,这样的线一文钱少说也能扯个几丈。”
               复又一本正经地嘱咐文舒:“那两小鬼能说著呢,逮著谁就骗谁。老子一错神……那个咱就不说了。哎,月老也该来过天崇宫吧?你见过没有?就两小孩儿……”
               “两个很机灵的孩子。”文舒接著他的话道。
               “你见过?”
               “嗯。”文舒笑著点头。
               赤炎如泄了气一般又趴回了石桌:“我还当这是新鲜事儿呢。”
               文舒笑道:“全天界都知道的事,我怎会不知?”
               眼睛一眨,文舒促狭地问道:“我倒是好奇,他们是怎样让赤炎皇子一错神就……嗯?”
               赤炎头一缩,脸上却意外地起了几丝红,垂著眼低声嘟囔:“就、就是……不提了不提了!老子就是没留神,潋滟那丫头跑了,老子那时候哪有功夫搭理他们俩?”
               随后便闭起了嘴死活不肯说。
               文舒难得见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有窘迫的时候,笑吟吟地逗他几句,见他百般推诿躲闪,确实不愿提及,便不再戏弄他。低头看见被他丢在桌上的红线,本就是寻常的细线,方才被赤炎扯著绕来绕去,就绕弯了,紧紧搓在一起的线也散了,瑟瑟地缩在冷硬的桌面上,艳红的喜色里渗出几分可怜。
               “呐,你情路坎坷,或是你痴痴苦恋他郎心如铁,或是他苦苦纠缠你却心有所属,所以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到头来,所谓情爱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触手可及却又可望而不可及。真是可怜呐可怜……”
               早已不记得是哪一年,月老来天崇宫拜访,勖扬君邀他在殿内喝茶,他带来的两个小童就在殿外拉著女奴们谈天。一摸一样的两个小娃儿,不过人间孩童六、七岁的光景,穿一身喜洋洋的红衣,乌黑的发分成两股扎成髻,再用同样的红绳来点缀,衬得两张雪团子捏就的脸也红扑扑的煞是惹人喜爱。
               两个小童看著虽小,说起话来却是有模有样,一张嘴就是:“我来帮你渡姻缘。你情路坎坷……”一通滔滔不绝地说,一会儿是有缘无份,一会儿是有份无缘,又说是天注定不能改,说道惨处还摇头晃脑地叹两句“真可怜呐真可怜”。
               直说得口吐莲花,一众女奴都被他们哄得一愣一愣,才孩子般狡诈地一笑,小心翼翼掏出截红线脆声道:“也不是无法可解。姐姐们都是难见的美人,小仙绝不忍心姐姐们受苦。这是大仙用来掌姻缘的姻缘线,有情人系在指上,必能终成眷属。小仙好不容易才得来……”
               话还没说完就叫一众女奴们抢了去,两个小家夥掩著嘴躲在廊柱下偷偷地乐。
               文舒站在一边,原先不过是想看个热闹,却不料两个小鬼一对眼就瞧上了他。一左一右围上来,站在他身前把小脸仰得骄傲不可一世:“你心中已有所爱。”
               说罢,还自豪地“嘿嘿”地笑,另一个接著道:“可惜他不喜欢你。”
               文舒尚未答话,两个小鬼又一起摇起头,脸上一片哀痛:“真可怜呐真可怜。”仿佛尝尽相思苦楚的是他们。
               “别慌别慌,小仙是谁?这样的事怎麽能逃过小仙的眼?”
               “就是,就你这模样,我们不用看都知道。”
               “看得多了,都不愿看了。”
               “唉……不愿看也得看啊……”
               “真可怜呐真可怜……”
               两个小鬼一搭一唱,文舒一字未说,他们已把红线塞进了文舒手里:
               “拿著拿著。趁他不注意,套上他的小指,再套上你的。”
               “管保他喜欢你。”
               文舒摆著手推辞,他们推著他的手,巧舌如簧:“拿著呀,好东西呀。”
               “能让他也喜欢你呢。”
               “你想呀,他也喜欢你,对你好,处处都想著你。”
               “眼里除了你没别人……”
               话音未落就见月老正从殿内走出,两个小童赶紧拿把红线往文舒手里塞,抛下他迎了过去。
               文舒看著手中的红线哭笑不得,这天界还有谁不知月老家的孩子爱用红线骗人,却总有人最终还是收了下来,白白让两个孩子在暗地里笑翻天。没想到这回居然轮到他头上来了。
               五指收拢,掌中轻若无物,却又仿佛千斤重。
               “你心中已有所爱,可惜他不喜欢你。”
               心颤得仿佛置於九重严寒下。


              14楼2007-12-02 13:39
              回复
                即使再颤,后来不还是……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喂,文舒……”赤炎忽然在他耳边大喊一声,文舒被他吼得耳中“嗡嗡”作响,神思却拉了回来,。
                 赤炎是大而化之的个性,窘了一会儿就干脆不再去想。又想起了别的要同文舒说,抬起头却见他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发呆:“想什麽呢?叫了你几声都不应。”
                 “哦……哦……没什麽,没什麽……”文舒抱歉地冲他一笑。
                 “瞧我,光闲扯了。”赤炎捶了捶自己的额角,收敛起笑容对文舒正色道,“我说,跟我回东海吧。老头子总说我莽撞,做事没头脑,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我想啊,有你在身边提点提点,兴许能好些,有些事你也能拦著我……”
                 “再说了,这天崇宫也没什麽好,再好他勖扬也只把你当奴才看。你要觉得龙宫缺什麽,我二话不说帮你办了。我都布置好了,你到了龙宫后,只跟著我,你也是主子,下面要有什麽不对的,你尽管训就是了。谁要敢多嘴,老子一脚踹死他。”
                 文舒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他挥手制止,赤炎续道:“这事儿早几百年前我就跟你提了,你说什麽跟老天君定好的……你傻呀,他们家不就救了你一命麽?犯得著把自个儿全卖了麽?哪天看我把勖扬推海里,再把他捞起来,我倒是看他跟不跟我回龙宫给老子捏肩捶腿。这麽著,我不管他要,我跟他换,你跟我回龙宫,我再送个人来这儿,这总行了吧?”
                 “行了行了,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来安排就成。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龙宫?”
                 赤炎一拍桌,瞪起一双闪著赤光的眼看著文舒,大有文舒不点头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文舒看著他左耳边的金环因他的动作而晃著,回过头,一墙藤萝葱葱郁郁,时节已过,浓绿中泛出几许繁华落尽后的萧瑟。
                 “好。”
                 这一次却是赤炎愣住了,眼还是鼓鼓瞪起的样子,嘴半张著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你……”半晌,赤炎才找回了声音,“你……愿意?”
                 “嗯。”
                 “那、那……从前,你怎麽……这个我们以后再说。”赤炎猛然回身,冲门外大喊道:“喂,你听到了?他愿意跟我走。你还不快放人?哈哈哈哈哈……”
                 张狂得意的笑声在文舒小小的院落里荡开,文舒跟著他转过头来看,笑容凝固,只是一瞬间的变幻,转眼重又淡淡地笑开:“主子。”
                 院门不知何时敞开,门边站一人,银发紫衫,额上赫然一抹升龙印。 

                 第九章
                 “勖扬君,你可听到了?文舒他同意跟我走。”赤炎安坐在桌边,扬声对勖扬说道,“你说的,只要他点头,你就绝不阻拦。”
                 被随意束起的赤红长发火焰一般扎眼,赤炎笑得轻蔑:“堂堂天君难不成想反悔麽?”
                 勖扬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凝著脸缓步从门边跨了进来。行过处,纱衣无风自动,袖摆翩翩仿若云遮雾绕。
                 文舒只觉他那双闪著幽光的银紫色眼瞳快要在自己身上刺出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来,他每往前一步,心就沈下一分。早有无形的锁链将四肢牢牢锁住,半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著他步步逼近到自己身前,如刀的目光射在脸上,唇角僵硬地维持著翘起的样子,自心底升起的凉意冻得连颤抖都不能。
                 “不会。”勖扬君在文舒方才的位置上坐下,平声对赤炎说道,视线却仍紧紧盯在退到一侧的文舒身上。
                 “这样最好。”赤炎倨傲地抬起头,手状似无意地抚弄了下腰间长剑上的剑穗,“那我现在就带他走。”
                 又侧首对文舒道:“文舒,我们走。东西就别带了,龙宫里都有。我早让他们备下了,这时候回去正能赶上吃饭。”
                 文舒被勖扬盯得手脚冰凉,面上虽勉力不露声色,心中却止不住涌起阵阵忧虑。少时不懂看他脸色,无知无畏地迎上去问一句:“主子生气了?”案上的白石镇纸擦著额角自鬓边飞过,灼热的疼痛和粘稠的鲜红中才明白过来,主子确实生气了,难怪众人都躲得远远的,活该他这个一点都不机灵的自己来撞上。慢慢学会怎样机灵些,怎样看他的脸色,又怎样在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下纵使不能全身而退也能保些许周全。
                 追随他多年,从他眼中隐隐泄露出的怒意和他晦暗的脸色上,就不难觉出他此刻的震怒。见赤炎挥手示意他要走,文舒不禁朝赤炎走去,生恐慢一步再生出什麽事端。
                 “慢著。”文舒的脚步还未迈出,勖扬君低喝道。
                 文舒心中一跳,二人俱向他看去。他却不急不缓,将视线从文舒身上收回,慢条斯理地端起石桌上刚才文舒用过的茶盅,垂眼看青嫩的叶片在水中起落舒展。
                 “怎麽?你要反悔?”赤炎猛然起身,一手按住腰间的剑柄,道,“勖扬君,我们可是说好的。老子最恨出尔反尔的小人。旁人把你天崇宫看得比天还大,老子可没放在眼里。老子买天帝的面子才跟你说一声,你少得意。既然文舒都点了头,那今天老子非把他带走不可!要不然……哼!我就不信你这天崇宫还能拦得住我!”
                 “是麽?”勖扬君慢慢抬起眼来,唇边带一丝冷笑。
                 “你不信?”
                 “……”笑意更深,幽寒的眸子扫到文舒身上,文舒顿时一凛,道:
                 “请主子高抬贵手。”
                 “呵……我还是你主子麽?”勖扬君霍然起身逼近文舒,声调低沈仿佛要把谁狠狠咬碎,“你想走?”


                15楼2007-12-02 13:39
                回复
                  似有狂风刮过,周遭的纸跟著银色的发丝一起蓦地飞扬起来,再逼近一步,身躯压上去,勖扬满意地看到他眼中露出惊骇的神色:“有胆量敢忤逆主子了?”
                   张口咬上他细白的颈,牙齿深深地嵌入,似要咬出血来。身下的躯体一僵,片刻后猛力挣扎起来。
                   勖扬君制住他挥动的双手,自上而下欣赏著他惨白的脸:“再让你好好看清楚,谁是你主子。”
                   “不要!”湿软的东西在颈边游移,文舒不禁恐慌。
                   “对主子是这麽说话的麽?”
                   怒气和恨意借著牙尖和游走的双手发泄出来,衣带被解开,奋力的挣扎只是将衣衫蹭得更开。软滑的舌从颈项间一路下滑,在光裸的胸膛上留下一线线泛著淫光的水渍。
                   “你道我这天崇宫是何地?”由得你这般来去自如?
                   掺杂著恨意的声音鬼魅般在耳边响起,再挣脱不过,文舒摇头道:“主子,放了我吧。”脸上的淡然崩溃成一片灰败的神色。
                   “你凭什麽?”他抬起头,眼中仍是一片冰冷的紫。
                   复又低下头,狠狠咬上他胸前的凸起,伸手去褪他的衣裤。
                   “本君的东西,只有本君说不要。”
                   长长的银发垂下来,凌乱的发丝下,原本俊朗出尘的脸上怒意、怨毒、霸气与急迫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可怖的扭曲。
                   被粗暴地进入的那一刻,身体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灼热与锐利的痛楚贯穿了整个身体,眉头皱得不能再紧,牙齿要生生地嵌进唇里。苍白的纸张在眼前飞舞著,想起了第一次跪在天崇宫的白玉石板上时,也是这样,周身一片寒凉,苍茫得所有情绪都湮灭在了入骨的凉意里。
                   “你逃不掉的……”耳边响起他低哑的声音,肯定而狂妄。
                   文舒慢慢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瞳,银紫色的眼中飞雪都化成了沈沈的欲火。再慢慢移开眼,身下是道家玄语,佛祖七字真言,清圣法理之上竟做著这样的勾当,佛祖如有所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勖扬君,事事总有万一。”
                   下一刻,一切感官都淹没在了疼痛里……。


                  17楼2007-12-02 13:40
                  回复
                    院中几日不曾住竟是一派荒废的样子,壁上攀爬的藤萝不知为何枯萎了,文舒扯开话题道:“二太子许久没来了,倒是很想听听人间的事物呢。”
                     他这才打起了精神,原来他近日刚去过一次人间,村庄、炊烟、田野、花灯……把在人间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倒也说得生动。
                     澜渊临走还不忘嘱咐他:“若有难处便来找我,这天界还有我澜渊不能办的事麽?”
                     文舒眨著眼笑,送他一坛自酿的琼花露:“最近身体不好,怕以后都做不得了。这一坛就算是给二太子留个念想。”
                     澜渊诧异地收起手中的扇看他。
                     文舒说:“或许不久就能看见二太子口中的人间。”
                     他依旧疑惑,文舒笑而不言。
                     更或许,永远看不见。
                     寝殿内的书页永远也整理不完,文舒却仍埋首做著,因为一旦停手便意味著妥协,今后再无任何希望。
                     勖扬君不再问他是不是会走,每日偶尔过来看一眼,志得意满地嘲弄著他的无用功。自小没有事不顺著他的心,小小的凡人能有几分能耐,居然妄想来违逆他堂堂的天君?他告诉他,赤炎依旧日日来仙宫催促,他说的时候语气轻快,笃定了文舒永远也走不得。
                     澜渊又曾来过几次,忧虑地看著他。文舒淡定地说没事,托他去与赤炎报个平安。下一次他捎来赤炎的口信,赤炎说一定要带他走。
                     澜渊皱著眉头说:“你当真要走?”
                     文舒问他:“你说我走得了麽?”
                     他摇著扇子斟酌著说:“我小叔……”
                     文舒打断他:“真心也要真心来待,不然唯有死心。”
                     他偏过头若有所思。
                     西方极乐世界有三千年一度的菩提法会,广邀各路仙家尊者齐聚一堂辩经说法参禅,乃佛门中一大极盛之事。我佛如来亲写了法旨派观音来邀,勖扬君再傲也不得不领佛祖几分薄面。
                     天奴们在门外叽叽喳喳地议论,主子不在,奴婢们自可以偷几分懒,更或许能偷偷溜出去好好玩乐几天。文舒坐在殿内静静地听。
                     他推开寝殿的门,再度倚在门边问文舒:“还想著走?”
                     “是。”文舒抬起头来看向他,回答得坚定。
                     他没有如从前般发怒,缓缓地踱过来,手指点向文舒的眉心。
                     他的指尖仍是冰凉,触到脸上就惊起一身的战栗,寒意过后便是窒息,灵魂似被缚住,又似有什麽锐利的东西穿透了身躯在魂魄上点划,无边的苦楚从魂魄深处涌上来,待他的指尖离开时,身体只能如软泥般瘫坐在地上,迫不及待地大口喘息,却驱散不开周身难以言喻的寒凉和钝痛。
                     “呵……”他蹲下身来好心地为他擦去额上的冷汗,实则是将他的狼狈看得更分明,勾起的嘴角边带一丝诡异的笑,“还不死心。”
                     他站起身自上而下睨著文舒:“凡人而已,你能去哪里?”
                     走到门边时,他又回过身,将一颗药丸般大小的火红珠子扔到文舒手中,文舒顿觉体内的寒意缓和了许多。
                     “火琉璃,至阳至刚的,好好收著,天界也不过三颗。”
                     恩赐的意味。
                     “我总会离开。”文舒抬起头,看进他漂亮得炫目的眼里,猜不透他又有什麽花样。
                     “凡人……”他冷哼一声,神情颇为不屑。
                     殿门被推开,照进一室阳光,他傲立於阳光下,面容模糊在刺眼的光芒里:“三界中只有本君不想要的。”


                    18楼2007-12-02 13:43
                    回复
                      第十二章
                       暗夜无声,嗖嗖一阵尖锐的风啸裹挟起周遭满目白蝶上下飞旋。细看却不是蝶,白翅上墨迹淋漓,竟是散碎的书页。文舒低头审视,一地无垠的纸海快盖过了脚面。
                       “你逃不掉的。”熟悉的低沈声音近在耳畔,傲慢的口气中带几分嘲弄。
                       文舒惊惧地回过头,对上一双炫目的眼,烟紫中闪著傲气的银。
                       “不会!”文舒猛地坐起,额上一阵凉意。又是做梦,惊出了一身冷汗。
                       睡意全无,灯下随手翻几页书,烦闷得一个字也看不进眼里。便干脆披上一件衣开了门想外出走走。
                       乡野中的夜晚冷清却不寂静,“唧唧”的虫鸣从草丛里传出来,人安睡了,其他生灵却正狂欢。偶尔有几声狗吠夹杂其中,顷刻便被湮没,遥远得仿佛是从山那边传来。天边流云遮去了一半月光,树影婆娑,投到高低不平的路面上就成了黑糊糊几大块莫名的形状。被拉长扭曲了的枝桠毫无章法地伸展开,诡异如夜行的鬼魅。
                       文舒漫无目的地游走著,行过邻家婶娘的门前,下了小木桥,村口相对而立的两棵老槐树不知不觉被他抛到了身后。随意地步上一条小径,两边是半人高的野草,暗夜里开出两三朵死白的小花,狭窄如羊肠的小径细细弯弯。白色的雾气似有若无地弥散开,前方憧憧黑影若隐若现。夜迷离,仿佛还在梦境中尚未清醒。
                       “呜呜……”
                       是谁的哭声?悲切凄婉,勾起人心最深处的无限伤感。
                       文舒只是一个回首,再转过眼来时,原本空茫的雾气中竟显出一个朦胧的白影。白影渐近,轻薄的雾气被驱散开,又渐渐再它身后合拢。是个女子,飘飘一袭白衣。
                       “奴家惊到公子了。”她手执一方素白的丝帕半掩住面容,羽睫上犹沾著泪滴。纤手下移,两行水盈盈的泪痕下一张红唇艳得仿佛刚饮下谁的血,“奴家的命好苦……”
                       啼声幽怨婉转。她痴恋那人十年,百般设法终如愿嫁於他为妻。他口口声声此情不渝地老天荒,她满心欢喜只道得偿所愿再无所求,一心一意做他的小娇妻。她娘家势广,助他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昔日穷家儿郎转身变做人上人。他权势日大,对她却恩情日浅,终日眠花宿柳,讨回成群姬妾。她哭闹怒骂,斥他负心薄幸。他搂过一个美姬无谓地说要休了她。亲手递给他一盅掺了砒霜的燕窝羹,她眼睁睁看著他翻滚咽气再将剩下半盅一饮而尽。临终前看他最后一眼,他瞪著一双恨极的眼死不瞑目。怨气缠身,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也奈何她不得。只得任她四处飘摇做一只孤魂野鬼。
                       飘散的雾气如有意识般缠上来,身体在她的哭诉中被慢慢困住。文舒怔怔地听著,看她的神情由哀怨转为阴狠。
                       “他为何要负我?我爱他呵……”
                       “两情相悦才所谓爱。他心中没有你,你的痴念只能害了你自己。”
                       她充耳不闻,血红的唇边绽出阴森森的笑:“他转世去了,我要去寻他。取足七七四十九副心肝,他便能看见我。我已有四十八副,只差你这一副了,公子。”
                       纤白玉手忽然化成青黑色的枯瘦鬼爪,爆长的指甲迅即划开文舒的衣衫。文舒脸色急变,却无奈身躯被雾气缠住不能动弹,心中暗叹,没想到长生不老之身要毁於此地。转念一想,这也好,不再欠他什麽,也可以与他不再有任何牵扯。恐惧消退,竟生出几分解脱的快意。


                      20楼2007-12-02 13:45
                      回复
                        第十七章
                         暮色四合,窗纸上晕上一层余辉的艳红暖色,香炉中还漫著丝丝的云烟,又一天过去了。勖扬君卧在榻上,等待著,一天又一天地,等待著……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文舒已入了众生轮回盘,加诸於他魂魄之上的锁魂术就失去了效用,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任他这个牵线的人再如何牵扯手里的线都无济於事。
                         可是仍旧不愿。不愿只能看到他片刻的幻影,看得尚不真切又即刻消散。亦不愿只能抱著冰冷的物件来填充虚空。人心总是填不满,心里的空洞每日每日都在扩张。想看清他的脸,想听他说话,想知道他的行踪,想去寻找,想用双手去真实地触碰,想带回他的身边,略侧过眼就能看到他淡然的面容……很想很想,远远超过眼前模糊的幻象。
                         想到不能自抑,满满一室都是他的影子,一颗万年不动的心满满都是渴望。
                         再也忍耐不住时,擅长察言观色的西海龙宫龙皇子伯虞在勖扬君耳边谨慎地说道:“或许地府那边能有些消息。”
                         话一出口,伯虞便后悔了,暗暗骂自己愚昧。地府是亡魂的归所,鬼气森森,怨魂恶鬼丛生,仙家自视清高,素来看它不起,更遑论这位傲得眼高於天顶的天君,怎肯纡尊降贵到地府去问消息?
                         便忙补上一句,道:“天君稍等,伯虞这就替您去那边问一问。”
                         话未说完,却见一道紫影破空而出,转瞬便消失於天际。伯虞著实吃了一惊,望著廊前萧萧的落花,好半天也回不了神。
                         世说,碧落黄泉之下就是地府。奔流不息的忘川水上,有桥名唤奈何,奈何桥头有矮瘦佝偻的老妪,手捧一碗透明无色的孟婆汤递予前来的亡魂,孟婆汤入喉,前尘往事便随忘川水而逝,留下一副空荡荡的身躯和一张无悲无喜的脸。地府中有黑白无常专司拘魂,亡魂押於十殿阎罗前,做过多少恶,行过多少善,一桩一桩算得分明。若是恶多於善,那便刀山火海油锅剑关一一捱一遭,魂魄不灭,却足以疼得让人恨不得再死几回。阎王案上又有生死簿,谁人有几年阳寿,几岁上要遭大劫,几岁时又逢病厄,前世如何,今生又怎样,罗列得清清楚楚。了断了前尘再被鬼卒抛下轮回盘,焕然又是跌宕起伏的一生,生死簿上再添一张薄薄的纸。
                         勖扬君在忘川前驻足,彼岸就是阴曹,一条滔滔的河流隔断了阴阳。对岸的河边开遍火红如血的花,阴风刮过,掠起无数殷红的花瓣,在风中翻飞仿佛四溅的血珠。
                         勖扬君足尖一点想踏浪而过,方踩上涌起的浪头,脚踝上就是一紧,忘川水中忽然伸出一只仅剩白骨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脚。须臾又浮起一只头骨,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对著他:“下来吧,下来吧……咯咯咯咯……”笑声阴寒,让人毛骨悚然。
                         勖扬君放眼望去,只见不知何时,水中竟伸出了无数手臂,有的仅是一副白骨,有的却还在骨间挂一点皮肉,狂乱地挥动伸抓著,似要爬上岸,又似要把什麽拖入水中。波浪起伏间,白生生的头骨随著水波上上下下,牙关开阖,仿佛正在狂欢。
                         传说,有人生前含冤未白,心怀憎恨,不愿轻易投胎,便从奈何桥畔跳下,仍由忘川水腐蚀肉身,一腔怨念半边化外黑烟萦绕在昆仑山轮回台下,半边留於忘川,永世怨憎而不得解脱。
                         “主子,主子……”凄厉鬼啼中,谁的声音温雅如水,带一点淡淡的亲昵?
                         勖扬君身躯一震,忘了要施法解脱,凝神侧耳去听。
                         “主子,主子……”那声音又来了,飘飘忽忽,时而近,时而远。
                         脚踝被抓得更紧,快被拖进水里,黄浊的河水沾上身就是腐骨蚀肉。勖扬君浑然不觉,站在河中央仔细地听。
                         “主子,主子……”恶鬼擅窥人心,脚边的头骨趁著浪涛涌起,竟一跃而起,飞到勖扬君面前,上下牙关一开一合,便有人声自内发出,“主子,主子……桀桀桀桀……”
                         重跌回水面时,犹怪笑不止。
                         “放肆!”勖扬君骤然回神,脸色沈下,抓著他脚踝的白骨脆声裂开,众怨魂尚不及惊呼,黄浊的河水如被利刃断流划开般,两边浪高三尺,唯独在勖扬君脚下辟出一条坦途。待他安步过河,浪头倏然冲下,轰然声盖过河中怨魂悲声,水花飞溅,落於岸边,怒放的花朵顷刻枯萎。
                        


                        29楼2007-12-02 13:50
                        回复
                           早有青面獠牙的鬼卒结阵候在地府门前,等勖扬君走近,便团团将他围住。勖扬君面色不改,袖摆挥落,手中多出一柄狭长银剑,寒光如雪,昏暗的地府中硬是被照出几分光亮。
                           鬼卒们绕圈游走不敢轻易进前,勖扬君手持利刃,冷冷站於鬼阵中央。剑拔弩张的时刻,前方高耸紧闭的地府大门忽然缓缓开启,惨绿的青烟裹挟著阴风而出,众鬼卒齐齐拜倒於门前。门后,十殿阎罗,众判官鬼首,牛头马面分站两侧。
                           勖扬君剑尖点地昂首入内,殿内众人垂手作揖,齐声道一句:“见过天君。”
                           座上一人安然不动,发是墨黑,冠饰也是黑,黑色的绸衣无半点装饰,连衣料上的绸光仿佛也是带著暗色,只有一张俊美的脸是死气的白,光影交错间,半边阴郁半边怜悯。
                           他没有站起身,坐在座上道:“在下地府之首。”音调也是死气得没有半点波动。
                           见勖扬君只是微微点一点头,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才又缓缓道一句:“天君扰了我地府的安宁。”
                           勖扬君挑眉,冷声道:“本君来找人。”
                           脸上似有笑漾开,衬著四周的莹绿光线,有说不出的阴森之感。那人道:“地府中只有鬼,活人到了这里也要变作鬼。”
                           勖扬君语塞,脸上不禁升起几分杀意,旋即又平复,从袖中取出写有文舒生辰八字的纸条,手指用劲,箭一般飞向座上的人:“此人。”
                           那人两指一夹,将纸条稳稳夹住,黑衣中露出的手也是如脸色般死气的白。黑不见底的眼将纸条粗粗扫视一遍,地府之主又惨惨地笑开:“脱了凡胎的凡人,不在地府管辖之内。坠入轮回盘的魂魄更不在生死簿之列。无案可查。”
                           明知不能抱几分希望,勖扬君心中仍是一坠,又听他没有波动的音调继续说道:“烙了魂印的魂魄进了轮回盘也少有能转世的。”
                           笑容更大,半边阴郁半边怜悯的脸上似能看到悲哀和幸灾乐祸两种情绪交相混杂:“多半都弱得在消除魂印的时候承受不住,一起灰飞烟灭了。”
                           “锵——”的一声剑鸣,只见紫影一闪,殿中众人还不及回身,勖扬君已立於冥王座前,手中长剑直指冥王喉间,剑眉倒立,银紫色的瞳中一派杀意:“他的生死轮不到你来多嘴。”
                           冥王却不理会,嘴角僵硬地扯起,墨黑的眼珠无谓地看著勖扬君:“杀了我,生死簿上也能多出他的名来。”
                           剑尖终是没有再往前递去,勖扬君回身步出地府。身后,地府大门缓缓合起。
                           “他若转世,便在地府所辖之列。”
                           门将关起时,隐隐传来他依旧无波无绪的声音。
                           於是,只有等待,一直等下去……
                           也曾去天崇山下看过赤炎。
                           赤炎坐在洞中看著洞外不再意气飞扬的勖扬,一边的嘴角翘起,又很快地放下:“文舒走了?”
                           勖扬君无言,手中结一个法印替他解去洞口的封印。
                           赤炎一怔,看他要走,又把他叫住,对著他的背影喊道:“即便如此,老子依旧看你不顺眼!”
                           勖扬君不理会他,赤炎又道:“这一次,老子一定先你一步找到他。”
                           勖扬君停下脚步,额间的龙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是我的。”
                           再不听赤炎的嗤笑,驾云而去。
                           之后的日子,漫长而寂寞。
                           总是忍不住隔一阵就去人间看看,在他最后住过的村庄里停留几日。他最后住过的茅屋在一个雨夜里崩塌了,他赶去时正看到崩塌的情景,心中便有一个角落跟著一起塌陷,雨水打在脸上,说不出的凉意。
                           邻家放风筝的孩子渐渐长大,他曾听他跟人闲聊,说起少时隔壁住过的那位先生,记忆都模糊了,已经长得很壮实的年轻后生挠著后脑勺说:“是个挺好的人,挺好的……”
                           勖扬君在墙外站了很久,却再听不到关於他的只字片语。
                           有一次,大雨倾盆,他在山间见到一双共打一把伞的人影,挨得很近的两个人,胳膊贴著胳膊,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头还凑到一起,低低地说著什麽,脸上很愉快地笑著。他从林间转出来,看著他们慢慢走远,消失在山间的小道上。
                           天崇宫门前的石阶比这高很多,宽很多。有一回,他自菩提老祖处下棋归来,也是一阵急急的暴雨,他在云上冷看著尘世间慌乱奔走的凡人。回宫时,云朵刚降在宫门边,头上就罩了一顶画著几叶绿竹的伞。转过头,那人低垂著头,只看到他紧紧抿起的唇和脸颊上两道越晕越浓的红。故意快走两步想甩开他,他低著头紧紧跟来,那伞牢牢罩在他上头。心里一阵异样,就缓下了步伐,一把伞遮住了两个人,近在咫尺,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寥寥几步路,余韵始终盘旋不去。
                           很多之前忽略的事都慢慢记了起来,越发等不下去,越发熬不住越来越空寂的心。
                           澜渊说,这种情绪叫做思念。


                          30楼2007-12-02 13:50
                          回复
                            第十八章
                             时间一天复一天地流逝,连自己都忘记已经等待了多久。廊外的琼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某一日,勖扬君坐在廊下,湖中忽而跃起一尾红鳞的锦鲤,鱼尾摇摆,带起一线水珠,阳光下,炫目得仿佛是七彩的虹,瞬即又落下。突兀的水声让他倏然一惊,似是心弦被拨动,手指不由自主地拈起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算诀,感应是意料之中的空白,颓然之感浸透了全身。
                             墨黑的冥鸦划空而来,尚未到跟前就已经能感受到几分阴冷的死气。它收拢翅膀停在回廊的木栏上,一双闪著沈光的漆黑眼瞳埋在通身的黑羽里,几乎看不真切,连喙也是黑的,一张一合,露出其中血红的舌:
                             “有魂魄落於南方,身带龙气。”是地府之主不带半点情绪的口吻。
                             一根黑羽仿佛有意识般自发地飞了出来,在半空中飘荡却始终不落地,行过处就留下一缕黑烟。勖扬君支著下颌看著面前的黑烟飘飘地构成几行文字,是个凡人的生辰八字。月前才刚出生,看不出前世的因果,今生算不得大富大贵,倒也无甚凶灾大劫。只是这魂魄未免太弱,命线飘忽,不是长寿之兆,怕是活不到三十就要气力衰竭。
                             眼睑一点一点垂下,勖扬君猛地背过身,视线落到廊外的落花上,一阵粉色的花雨簌簌落下,昨夜一夜疾风骤雨,碎红摧绿,枝下一片狼籍:“要本君如何酬谢?”
                             黑烟消散,那冥鸦平声答道:“日后自有劳烦天君之处。”
                             不待勖扬君点头就拍翅飞走,廊中还残余几分冷冷的死气。
                             许久,勖扬君慢慢回过头,瞳中一片闪著银光的紫。
                             依据冥鸦留下的八字,轻易就能算出这魂魄的落处。劳作了一天的庄稼人都围在大槐树下东家长西家短地闲磕牙时,一朵祥云慢慢悠悠降在了小山庄前。
                             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明明瞧见庄口来了个穿紫衣的富贵公子,好似周身都闪著光,真真老人家口中瑶池边的神仙模样。方要擦亮了眼睛看个清楚,那公子却又不见了。又惊又喜的孩子赶紧下了牛背奔去庄里说给小夥伴们听:“庄里来了个神仙!”
                             没人信他,都说他是花了眼。他赌咒发誓说绝对是真的,末了却被众人刮著脸皮说他吹牛。委屈的牧童一路哭著跑回家讲给娘亲听。
                             在地里累了一天的村妇正坐在灶前生火,烟灰熏得两眼出水,心底里又是一阵“上辈子做了什麽孽,这辈子的命怎麽就这麽苦”的哀怨。听得儿子抽抽搭搭的哭诉,不耐又添了一层,把手里的蒲扇塞进儿子手里,没好气地说道:“看错了就看错了,瞧你这点出息!除了给老娘惹事就知道吃!我是造了什麽孽,怎麽就生下了你这麽个小讨债鬼!要真来了神仙,我头一件事就是求神仙把你塞回肚子里去!唉哟……我的命哎……”
                             小牧童便不敢再说话,乖乖坐在灶前扇火,扇著扇著,炉火红通通地旺起来,跳动的火苗间,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瞧见了一个穿紫衣裳的神仙。这一夜的梦里,仿佛又回到了庄口,牛正低著头吃草,他骑在牛背上,手中横一截粗糙的竹笛。不经意地一瞥眼,庄口的歪脖子树下就多了道紫色的身影,再一看却又不见。
                             勖扬君就站在庄口,施法隐去了身形,凡人三三两两地自他跟前走过,却没人察觉到他的存在。等待时总有满腔满腹的按捺不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牵起他无数纷乱的心绪。真到了此刻,文舒就在庄里,凡夫俗子如何也无力与他作对,带走他,於他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脚下却踌躇了,这小小山庄的庄口仿佛设下了天罗地网一般,跨出一步都要艰难得让他在这里思量一宿。
                             他跃下轮回台的情景又在眼前不断闪现。那些苦苦等待的日子里他总是在想著从前,此刻才发现,重逢时会是怎样的场景,会看到什麽,会听到什麽,他要说什麽,甚至……文舒还记不记得他?他若忘了他,该怎麽办?从未想过。此时方觉无措,举步维艰。
                             屈指去掐算,把自己的一部分思绪抽离出来,紧紧地想要和那线微弱的龙气相交。若不是当年赤炎覆於他额上的那片龙鳞,兴许现今还找不到他。若没有龙鳞护持,或许他已经……不再往下想,闭起眼,屏气凝神地去感应。过得好不好?可还……记得他?
                            


                            31楼2007-12-02 13:50
                            回复
                               思绪方有些颤动,什麽都还未感受到,相连的感应无声地绷断,如同当年失去他的行踪一样的感觉,跳动的心直落谷底。轮回盘中为了剔除他烙下的魂印,到底折损了他多少的精气,才让他的魂魄这般孱弱。方出生的婴儿,气数却已到了风烛残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蜷起,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心口酸疼。
                               “三十年阳寿,真短命。”有人趁他心绪浮动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口气凉薄。
                               勖扬君愤然转身,那人在他的紫眸下依旧笑得从容,是一张可以用艳丽来形容的脸,眼角微勾,唇角也是上弯的形状,那双浅色的眼里有太多的颜色混杂,妖娆的、挑逗的、嘲弄的、自弃的……掺到一起就变成了一种浅浅的灰色,仿佛是刻意罩了一层云烟,欲拒还迎的味道。太过张扬的艳色,叫一袭出尘脱俗的白衣也透出几分媚气来。
                               “艳鬼。”勖扬君皱眉。
                               心有不忿,故而为鬼。鬼中亦有分别,青面獠牙的恶鬼,无形无体专夺人肉身取而代之的阴鬼等等。艳鬼擅画一副好皮囊,又爱放纵声色,专好勾引人间男子,以色相迷其眼,以淫欲惑其心,吸进其元阳,再开膛剖肚吞其心肝。不说天界,众鬼中也常有骂其下作的。
                               “你不屑收我的。”那艳鬼笃定地笑道,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只白瓷酒瓶来,仰头喝下一口,酒液自唇畔溢出,细细一道银线沿著脖颈一路蜿蜒而下。他红唇微张,唇边也沾著莹亮的酒渍,说不尽的媚态,“你是尊贵无双的天君呢。”
                               又把酒瓶递到勖扬君面前:“里头掺了红豆的。此物最相思……红豆……试试?”
                               勖扬君暗哼一声,甩袖回身,不愿再搭理他。
                               他也不以为意,对著勖扬君的背影继续问道:“到了为什麽还不进去?堂堂天君也有胆怯的时候麽?呵呵……”
                               “他这一世也就三十年而已,你宽宏大量放他三十年,对他倒也不错。”
                               “他的命真好,轮回也能有龙鳞护著,才博来这三十年的性命。”他越说越来劲,抿一口酒再往下说,唇角弯起来,口气中幸灾乐祸的意思越发露得显眼,“不过依我看,气数也快尽了。魂魄散了,大罗金仙也没法子的。他下一次的阳寿会更短,二十年?十年?哈……能从轮回盘里出来就不错了……要想多看两眼就赶紧吧,他这样的魂魄轮回不过三次的,三次以后任凭你再大的法力也救不回来了。”
                               “住口!”那天看到他的八字,便知晓这些,只是一直不愿正视。此时却听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出来,再不愿听也入了耳,勖扬君心痛之下不由一阵怒气蹿升,挥袖向他甩去。
                               那艳鬼被他的袖风扫到,手中的白瓷酒瓶落了地也顾不得,“呀——”地一声急急向后退去,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勖扬君无心去追,怔怔立在庄口,脚下更觉沈重。
                               耳边总是回荡著那艳鬼刺耳的笑声:
                               “三十年……真短命……”
                               “他下一次的阳寿会更短……”
                               间或响起他在轮回台下的话:“自此,你依旧是你尊崇无双的天君,我做我安守本分的凡人,过往一切烟消云散。可好?”
                               烟消云散、烟消云散……勖扬君每往前走一步,心中的惶恐和期待就都双双升起一分。努力撇开一切杂思,艳鬼的声音却仍源源不绝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要想多看两眼就赶紧吧,他这样的魂魄轮回不过三次的,三次以后任凭你再大的法力也救不回来了。”
                               今日是他的满月宴,似乎庄子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流水席一直从屋里摆到巷子外。穿过了巷子,勖扬君站在门外朝里看,众人都忙著吃喝,谁都没有在意显出身形的他。
                               放牛的小牧童正要起身去夹菜,抬眼一看,不由叫道:“神仙!”
                               身旁的母亲一筷子抽上他的手背,呵斥他:“小孩子家家别胡说!”
                               牧童哭著喊疼,众人哄笑。
                               声音都淹没在了喧杂的闹声里。
                               主桌摆在最里边,他被抱在那个一头白发的老女人怀里,沈沈地睡著。额上隐隐泛著鳞形的光亮,很微弱,如同他的魂魄。
                               跨过了门槛,一步一步靠近他,终於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齐齐停了筷看向他。
                               勖扬君伸手从惊吓得连尖叫也忘记的老女人把他抱到自己怀中。他还在酣睡,小小的身体很软,也很脆弱。
                               “文舒……”第一次叫他的名,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所有的情绪都一起冲了上来,鼻腔郁塞,压得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有液体从眼眶中掉落,眼中暗藏的飞雪都融化成了泪水,一颗接一颗,怎麽也止不住,“文舒……”
                               终於又把他抱在了怀里,手臂收紧,万年不动的心止不住阵阵激动。
                               可他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啼哭,熟睡的孩子被惊醒,包裹在襁褓里的手脚用力的挣扎蹬踏,似要脱离他的怀抱。
                               “文舒!文舒!文舒!是我啊……我是勖扬啊!文舒……”牢牢把他抱住,勖扬君慌乱地想要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泪水,“文舒,是……是我不该……文舒……”
                               含著泪水的眼睛始终显露著害怕与抗拒,啼哭一声高过一声,似要将喉头撕裂一般。不顾他的挣扎,勖扬君定定地看著他,摇头道:“什麽叫过往种种都烟消云散?什麽都还没有说明白,你叫我如何烟消云散?”
                               手臂收得更紧,看他额上的微光越来越弱,生怕他又如轮回台下般转眼就化作尘埃:“我不会让你烟消云散的……不会的……我知你恨我,可我……”
                               怀里的婴儿依旧激烈地摇著头不住啼哭。小心地去擦他的泪,却止不住自己落下的泪水。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喜悦著他又重归於自己的怀抱,可听著他的哭声又忍不住心口揪紧,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不要紧的。我们……从头来过……”
                               屋中的众人只见一阵紫烟在眼前升起,等烟散开,却不见了那个紫衣的男子和李家的小曾孙。
                               云端之上,有人喃喃念著:“我们还有三十年……文舒,我们……只有三十年……”


                              32楼2007-12-02 13:5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