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歌且行
楔子
这是解雨臣第一次坐这样长时间的火车。
四张床铺空了三张，解雨臣坐在正好能看见门的那张上。未启动的车厢平稳而安静，兴许是因为独自一人的封闭空间带来的奇妙安全感，他斜靠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收起了一贯的凌厉气场。略带慵懒地，闲闲地让目光散在窗外。
解雨臣和车厢一起静默着。似乎是觉得静了太久，终于有了动作。他拿出手机看了看，确定了还有10分钟才到发车时间。却并未立即合上手机，纤长的手指极其熟练地按开一个程序。
没有被刻意关掉的音效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是最经典的俄罗斯方块。活泼的音乐给原本寂静得如同无人的空间带来了生气。他按着键盘，漫不经心地打发时间。
当黑瞎子边毫无形象地叼着一根牛肉棒、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这火车时间长得可以让人把锄大D、斗地主、小猫钓鱼、争上游、十三点（尽管他只有一个人）都玩儿个遍还能剩下时间找个妹子来一发边按着车票找到了房间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孤独。这是黑瞎子第一想法。只有俄罗斯方块背景音乐提供生气的车厢，那个五官秀美却不失锋利的青年眼神闲散。明明是正常旅人会有的表现，黑瞎子却觉得他周身的气场只有孤独二字才能形容得最恰当。当黑瞎子看清那人的面孔时，略微一惊，脸上浮现了招牌的笑容，语调上扬：“花爷，真巧。”
第一日
解雨臣几乎在门开的一瞬间就收起了闲散，眼眸中是一贯的清明，在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更带上了点凌厉。他合上手机，随意地放在床上，又颇为正式地站起身来：“黑爷，好久不见。”
黑瞎子随口嗯了一声，在解雨臣的对床上坐下，放了自己的包，又转头搭话：“是哪阵风把您吹过来了？这六天五夜的火车可是无趣得紧，飞机岂不便捷？”解雨臣微微皱眉：“近日没有飞机，我也是不得已。” 解雨臣并不是很想搭这趟火车。他临时需要去莫斯科处理些事务，怎奈一天前飞了一架后碰巧这半个月都没有航班。不知道航空局是出了什么问题，反正当解大当家知道自己这趟车要坐149个小时的时候，他连拆了它的心都有了。
“黑爷这趟看起来可不像有斗要倒啊，”解雨臣看了看对面那人，全部行李除一个背包外也只有一个小行李箱，“怎么也坐火车？”而且从刚刚的话听起来，黑瞎子完全没有乘飞机的想法，连问都没问过。“嘿，没事儿，最近闲着没事干，听说这有个六天五夜的火车就来坐坐玩儿。”黑瞎子咧嘴笑得灿烂，“碰见解当家可真是个意外，本以为这个时段能一人占一个包厢呢。”听起来倒像是嫌解雨臣占了他的地儿一样，却又话锋一转，“旅途有解当家相伴也是一桩幸事。”
黑瞎子这话是真心的，虽然被解家夹过几次喇嘛，在墓里也合作过，默契度还挺高，但那是地下的交情。回了地面，解家给钱从不拖沓，最多客套几句，黑瞎子也乐得高兴。正因为这样，还真没和解当家怎么聊过。不过也并不是对解当家一点不了解：特别漂亮的人儿，处事狠辣果决，和他的漂亮成正比，兴许还多那么点，画曲线得向上弯个弧度。身手也极好，墓室里撑着根细铁棍，说是飞檐走壁都不为过，华丽得晃眼。这种人黑瞎子是不喜欢惹的，但又有点好奇，这个世道还能把家族理得这么好，墓里又有好身手，听说还唱得一腔好戏。碰上个这么个机会那得唠嗑一下。自己感兴趣的老主顾，嘿，旅途可不会无聊了。“那么，旅途愉快。”解雨臣冲黑瞎子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又重新坐回床上，却没有再打开手机。
没有预兆地，车厢微震了一下，火车开动了。黑瞎子随随便便地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把自己摊成最舒服的状态，又开了话匣子：“花爷为了公事来坐这趟车可真是可惜了。”解雨臣这时候正在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出来，虽然背对着黑瞎子，他还是挑了挑眉，不以为意：“我也比较想坐飞机。快、方便、还清静。”有点揶揄的意味。黑瞎子哈哈笑了两声，又回到了自己的话题：“这条线路的主角并不属于时刻表上的‘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西伯利亚。10月是俄罗斯的深秋，贝加尔湖、白桦林、俄罗斯农庄……既然是难得的机会花爷可不忙里偷闲一下？”“我不像黑爷，还能偷得浮生一梦。”解雨臣勾了勾嘴角，玩笑般地说道。他已经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电脑，正在开机，又抬头看了看对面躺得形象全无的人。那副墨镜底下的眼睛不知道是闭着还是睁着。他敛了话里的笑意，又回了句：“黑爷知道的东西很多，解某佩服。”“瞎子多的就是时间，花爷见笑了。”黑瞎子应着。
接下来就陷入了一片沉寂，黑瞎子看解雨臣在他的笔记本上敲敲打打，有时停下来，略微皱眉，又继续。黑瞎子躺在床上听着单调的按键声慢慢觉得有点困，也就由着自己睡了过去。醒来时火车正在通过一个又一个隧道，明暗交替让人觉得不舒服。他转过头去瞧解雨臣，发现他也睡下了。不过仅仅是趴在床头的被子上，电脑也没有合起来，但黑了屏，看样子只是在做短暂的休息。真是好看。黑瞎子瞧着瞧着在心底又发出一声感叹，自己看过那么多漂亮的妞，没有一个能好看得像解当家这样，这眉毛，这嘴唇，这脸，美得张扬，人却狠。末了又自己笑笑：这可是解当家！他这么胡思乱想着，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睁开眼，解雨臣已经起身。他隔着门询问，原来是列车乘务员送来了免费的午餐券和晚餐券。“看样子是有福利啊。”黑瞎子坐起来，探出头看。解雨臣递了两张给他：“就今天有，算是慰问餐。”黑瞎子伸了个懒腰，又抬手看了看表，刚过11点。想想也没什么事可做，拿过自己的背包：“花爷赏个脸，一起去呗？”“行。”解雨臣点点头，把电脑收进随身的背包，也把包背在肩上，和黑瞎子一起出了车厢。
他们并肩走在过道上，突然听见旁边包厢里有个女人大声抱怨：“这咋连湖北还没出勒？”黑瞎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才多久，六天五夜她不得发疯？”又转头对解雨臣笑笑，“花爷可觉得无聊？”解雨臣显然也觉得可笑，勾了唇角，答道：“还好吧，事情挺多。”“花爷真是忙人。”黑瞎子感叹这解当家真是辛苦，还是自己自在的好。说话间已经到了餐车，解雨臣点了炒花菜、炒生菜、干切牛肉和米饭。饮料另收4元，不算太黑，解雨臣要了一杯橙汁。黑瞎子点的菜是牛肉和青椒炒肉丝，再加一听可乐。“啧，真是不健康。”坐下后解雨臣看了看黑瞎子的菜，“全荤。”“这不是素菜嘛，还青的。”黑瞎子挑起一根青椒在解雨臣眼前晃了晃，塞进自己嘴里。解雨臣被他逗乐了，笑着摇摇头，把自己的饭往前推了推：“来点？”“承蒙花爷好意。”黑瞎子也不客气，手伸过去夹了一筷子生菜，嚼得咯吱作响。
两人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了斗里的黑暗凶险，两人相处得也算愉快。对于解雨臣来说，黑瞎子这种几乎把“我是坏蛋”写在脸上的人比身边的笑面虎更可靠些。和他合作时收钱办事，有什么要求绝不收着掖着。这次的行程和他同路，起码不需要太防着。
回到车厢，黑瞎子从自己的小行李箱里拿出电脑，开始看电影。解雨臣则拿电水壶烧开水，准备泡茶。解雨臣看了看正在解缠成一团的耳机的黑瞎子，问：“看什么呢？”“搞笑片，生化危机2。”黑瞎子专心解着耳机线，头都没抬。“这电影好歹我也听说过，科幻恐怖片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搞笑片？”解雨臣撕茶包的手都顿了顿。“这些东西真的只能当搞笑片看。”黑瞎子朝他笑，转过电脑，屏幕上正放着丧尸冲过来的画面，“湿粽子可比它们带感多了。”解雨臣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黑爷遇到过很多？”黑瞎子已经理好了线，正往电脑上插：“碰上过七八只，都是些难搞的主儿，花爷怕也碰见过不少。”“我下地不多，只见过三次，一等一的难缠。”解雨臣答，说话间拎着电水壶往杯中倒，冲出一室茶香。黑瞎子没有再接下去，戴了耳机开始专注于电影。解雨臣拿出充电器给电脑插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茶，开始处理他的事务。
黑瞎子电影看到一半，听见解雨臣手机响了。他出去接了电话，一直到黑瞎子看完了电影，懒洋洋地摊在沙发上时才回来。“看来花爷的事儿都还顺利啊。”黑瞎子见他进门时表情轻松便问了一句，面上是一贯的那抹笑。“家里的事。这几天都给安排好了。”解雨臣心情不错地答道，一边给手机充上电。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两个苹果，到洗手间洗了，隔得老远就往黑瞎子那一扔，水珠在空中洒开一条线。黑瞎子稳稳地接住，顺势咬了一口，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是在邀请他坐过来。解雨臣啃着苹果在黑瞎子旁边坐下，沙发很舒服，并不适合办公，休闲休闲倒是个好选择。
“黑爷，这沿途都有些什么，介绍介绍？”解雨臣闲了下来，对这意外的长途旅行来了兴趣。自己时间紧迫，而黑瞎子却是很了解的样子。“这就对了嘛，这意外可是惊喜哟〜”黑瞎子摇了摇啃了一半的苹果，声音里带了愉悦：“这趟K3列车横贯亚欧大陆，途经中国、蒙古国、俄罗斯三国，全程设置33站，全长7858公里，停靠三个国家的首都。沿途能看到各种景色，花爷平时那么忙，恐怕也没什么闲暇游山玩水，可一定要好好看看。”“倒斗和处理各种杂事可是走遍了大江南北，国外也飞了不少次。”解雨臣反驳。“那您是有事，真有闲情逸致看风景？再美的地方还是要以看走势、找龙脉为主。国外就更不用说，您还不一心谈事。”黑瞎子摆摆手。解雨臣蹙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用空着的手拍了拍他的肩：“那就承蒙黑爷带我看看这沿途美景了。”
他们一直聊到了晚饭时间，去餐车吃了这次旅途中最后一顿中餐，下一次就要换上蒙古餐车了。19：30解雨臣又打了一通电话，确定事项都安排妥当。因为一个小时后火车将到达二连浩特，那是中国边境检查站，过了那里，就身处异国了，手机也将没有信号。事出突然，解雨臣没有俄罗斯的电话卡，但也只能作罢。到达后中国的边检人员上车收护照盖处境章，黑瞎子自如地交了自己的同时也朝解雨臣笑笑：“这还是之前解当家给帮忙办的。”收护照的边检人员走后，又说：“大约一个半小时才会发护照。一会儿火车要换铁轨，解当家要不要去看看？”解雨臣挺感兴趣，眼下也没什么事做，就答应了。他们好友般一起站在火车旁。看着被拆成一节节运走的车厢和微妙变动的车轨。解雨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感慨到：“斗里见过这种机关。”“穿越千年的智慧，只不过这设计者估计没见过，白费了那么多心思。”黑瞎子一本正经地附和道。解雨臣转过头，好笑地看着他那副正经嘴脸；黑瞎子在他面前到底没绷住，也嘿嘿笑了起来。
23点多，火车进入蒙古国，停留了一段时间接受今天最后的检查，护照发回时上面已经盖上了蒙古包形状的蒙古入境章。期间黑瞎子摸出一副牌和解雨臣打发时间，列车再次开动时他们方才入睡。熄了灯，火车在安静的黑暗中穿越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