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方望着白玉堂,面有难色。白玉堂指指展昭,淡笑着说:“早就料到大当家做事谨慎,可有一点我没想到。”眼光斜斜晲向展昭,“四爷说拿陷空帮没辙的人里,也包括了东北军?”
展昭淡淡一笑,蒋平上前开口说道:“白公子以为陷空帮什么人都可以进?展副官不是陷空帮的人,但陷空帮可以打包票,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都是展副官的家!”
蒋平口若悬河说了一通,说到最后连卢方都皱起了眉。白玉堂这才明白,陷空帮上下最戒备的就是当官当兵的,一个多月前展昭奉命来收编陷空帮,被拒之门外,正赶上卢方的独子卢珍得了急病,镇上的医院束手无策,展昭及时赶去救回卢珍一条命,卢方还是不让上山。直到展昭坚持一切按规矩办,才终于进了山门,谈上了收编。但勤务兵还是留在镇上,展昭每过三天就派人送个信给他们,报个平安。
“看不出大夫在陷空帮还真有用。”白玉堂语带讥讽。蒋平瞪了白玉堂一眼,向展昭一抱拳,说道:“得罪展副官,能不能让白公子看看……”目光停在展昭身上,欲言又止。
展昭没来得及回答,卢方已经摆手,“不要勉强展副官。白公子,行低人不低,挂柱有规矩。像你这样没人担保的外来人,不要说挂柱入帮,进山门都得过堂。白公子何必自找苦吃?还是好好在这养伤吧。”
白玉堂半眯起眼睛,问道:“大当家指教指教,贵帮怎样过堂?”
卢方看一眼蒋平,蒋平接口说道:“立风雪、脊杖、钉板、三刀六洞,一堂一堂来。要是当喽罗,过一堂就行了;要是想当粮台放线蓝把子一类的,还得加一堂。”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听着,指指展昭:“他过了几堂?”冷若冰霜的眼晴里明明写着:他什么堂都没过吧?不就是他来头大,你们得罪不起嘛!
展昭心里浮起一丝苦笑,余光扫了白玉堂一眼,转而望向地面的日影。
蒋平和卢方眼中同时出现敬慕之色,蒋平拱拱手,回答:“最后一堂三刀六洞,要不是大当家死也不让他再插第三刀,他现在就是陷空帮的五当家!”心里想的却是,要不是展昭死也不肯入陷空帮,再多插一刀做了五当家才好呢。现在这些罪倒是都白遭了,估计再养一个月都未必好利索……
白玉堂心里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面前那个清俊稳重的展昭,三刀六洞?最后一堂?就是说,前面的那些……他全过了?
卢方和蒋平又和展昭寒喧了几句,请展昭再劝劝白玉堂,说等收拾好新的住处就派人来把白玉堂挪过去,然后告辞走了。
有人送来热姜汤,展昭倒出一碗来晾着,热气在阳光里缓缓升起,白玉堂只是楞楞地对着展昭的侧影发呆。
“白兄怎么了?”展昭转过脸来问,白玉堂才意识到,自己就那样痴痴的,看了他半天。展昭又问一声,白玉堂却前后不搭界地冒出来一句:“你……还好吧。”
话一出口,白玉堂猛然觉得自己问得不妥。无论是他自己的判断,还是刚刚卢方的话里话外,传递出来的信息都是:虽然在这些人眼中展昭足以称得上英雄,但展昭并不以此为荣,甚至不愿提起。
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白玉堂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展昭的温和亲切之下蕴藏着强韧的力量,就像雪水化成的深潭,一眼看过去分明是那么清亮平静,站在岸边,却怎么也看不到底,不知道里面是否潜伏着携雷掣电的蛟龙。
白玉堂觉得自己脑子大概烧坏了。第一,他竟然问出这种无聊问题;第二,他竟然在为这样无足轻重的一句话而……后悔?
后悔!在他白玉堂的词典里,这两个字是头一回出现。
听到白玉堂的问话,一抹笑意出现在展昭嘴角,他站起身来,端着姜汤来到床边,欠身坐下。
“什么?”展昭问。白玉堂借着台阶立刻摇头:“没什么。”
四面火墙烧得房里温暖无比,加上红糖姜汤热乎乎地冲下肚来,白玉堂额上渗出了细密汗珠。展昭伸手探探,松了口气,拿过毛巾替他把额上身上的汗搌干,盖好被,微笑着揭开床边的盖碗,一股酸甜的清新热香飘出,引得白玉堂舌根津液直涌,眼里不由得生出一点渴望。
“山楂烤熟捣碎,是治冻疮的偏方。”展昭解释道。白玉堂喉间响起一声压抑着的吞咽,眼睛只顾看着自己冻伤后开始发红发肿的手,以此来揭过小小的尴尬。展昭拉过他的手,用山楂泥涂抹着失了形状的手指手背。热热的感觉一直暖进白玉堂心里,不知怎的,就生出一点温馨来。
忽然想握一握展昭的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怎样的身份,今后是敌是友,此时带给他的温暖,他很想表示一下感谢。
但是,在经历了那样一番惨烈的血雨腥风后,此刻的阳光、甜香和宁静令他不忍用任何语言和动作来干扰,仿佛这一切都轻柔得像梦境,惊破以后,又是无尽无休的明争暗斗。不如,就任性地让它,长一些吧……
耳边又听见展昭宽慰似地说:“白兄只管睡。手脚受冻时间还不太长,寒气化出去就好了。”平静的声音,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白玉堂顺从地闭上眼睛,竟然在土匪窝里就这么睡着了。
几十公里外的长春同样是夜幕笼罩,关东军部青木贤二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手握兵权的青木贤二的年龄并不大,刚过了三十一岁生日,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然而满洲国成立不过几个月,各种事务就让他觉得自己迅速地老了十几岁。
宽大的办公桌前站着翻译官兼秘书长东条智化,这是个瘦高挺拔的青年,黄色军帽下的一张脸白晳干净,狐狸般的细长眼尾向上斜扬,只觉清秀而不觉狡猾。眼里有血丝,显然是连续熬夜的结果。
青木贤二看智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于是推开文件,扶扶帽檐,坐正身体,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浮起苦笑。示意他说话。
听智化简要地把事情说完,青木贤二脸色变得沉冷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