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霍格沃茨窗外夜间的天空漆黑而纯净,黯淡而苍白的星光还不如草丛间那些奄奄待息的萤火虫,唯独一轮将满的白月又低又明亮,光华流转间被时浓时淡的云层掩在其中,远远望去就像是黑天鹅绒上一朵鼓鼓胀胀的玉兰花苞,差一点就要爆裂开来。
“你把詹姆斯和莉莉出卖给伏地魔,”小天狼星看着那个瘫软在地上叛徒,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你否认吗?”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当他身在阿兹卡班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十二年来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他都仿佛一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那般幻想着这一天到来时的场景——他当年早就应该能干成这件事:如果不是他在最后一刻还是被该死的狂怒冲昏了头脑,没想起来要提防那个叛徒得天独厚的阿尼玛格斯形象以及最后那一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机智的反扑,他早就能成功地宰了这个从头到脚都肮脏发臭的、带着一副总是被吓坏了的可怜相潜伏在他们中间的食死徒!
他直到最后一刻,还是小看了彼得·佩迪鲁。
不过这次可不会了。
小天狼星的魔杖杖尖闪烁着危险的红光,他不在乎后果——妈的,他早就已经不在乎什么见鬼的后果了,他该死的为什么要在乎?哪怕马上就要得到摄魂怪之吻也无所谓,只要这一次能让他干成这件事就行——
事到如今,直面死亡对他小天狼星·布莱克来说实在已经算不上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或者更不如说,在阿兹卡班的这么多年,在摄魂怪时时刻刻的折磨之下,更多时候他宁愿只求一死。
但是在那之前——
他得——
他不在乎这还是不是邓布利多所宣扬的正义,也无所谓手段是不是光明磊落——看在梅林的份儿上,让那一切都统统见鬼去吧——如果非要给这件事起个名字不可,也许叫做“布莱克的复仇”还来得更确切一点儿。
——“不!”
那喊声让他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哈利——詹姆斯和莉莉唯一的儿子——正神色坚决地看着他。
“哈利,这个歹徒害得你失去双亲!”他不敢置信地对着那个孩子咆哮,“别心软——这个卑躬屈膝的肮脏家伙看着你死会毫不动心的。你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了,他自己的臭皮囊比你全家的命都重要。”
“我明白,”那个孩子说,绿色的眼睛里闪过和莉莉当年别无二致的神色——詹姆斯从来就没有在那个眼神下获胜过:“我们把他带到城堡里去。我们把他交给摄魂怪。他可以到阿兹卡班去,只是别杀掉他。”
“哈利!”那个叛徒喘息着,两臂去抱哈利的膝盖,“你——谢谢你……这是对我开恩了……谢谢你……”
“放开我,”哈利唾弃地说,厌恶地甩开小矮星彼得的手,“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我这样做,因为我认为我爸不会愿意他最好的朋友杀人——特别是杀你这种人。”
一片沉默。
在那个瞬间,今天以来的第二次,小天狼星认真地打量这面前的这个孩子,感到自己所受到的冲击比第一次还大。他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他还记得多年以前这个孩子还是个婴儿模样的情景——尽管那已经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才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朦胧得看不真切——那个时候他刚刚答应——刚刚答应——
“那么,小天狼星,”莉莉绿色的眼睛里面盈满了愉快的笑意,“我想你已经答应詹姆斯当哈利的教父了?”
她一只手拎起茶壶,另一只手取过毛巾托在茶壶底部,慢慢地将茶水倒进杯子里,淡淡的茶的香气升腾起来,混合着热腾腾的水气,彼此缭绕。
莉莉把茶水分别递给詹姆斯和小天狼星。
“唔,我想差不多是吧,”小天狼星懒洋洋的靠在波特家客厅柔软的单人沙发里,双腿放在桌子上,露出一丝坏笑:“不管怎么说,我得负责检验一下哈利有没有达到我们当年的水准——在他去上霍格沃茨之后——你知道,亲爱的波特夫人,这活儿只交给尖头叉子一个人干的话我可不怎么放心。”
“你是在质疑我的水平吗,大脚板?”詹姆斯在一旁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嗯?”
“这只是双重保险,尖头叉子。”
“我说,与其现在就开始惦记那么久远的事,不如我们先从第一步开始如何?”詹姆斯说着,一手把哈利从婴儿床里捞出来,并且在小天狼星反应过来之前就快速地塞进了他的怀里,“——哈利,来和你的教父打声招呼。”
顿时小天狼星浑身都僵硬了。
“……把他拿走,尖头叉子。”他瞪着詹姆斯,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就好像怀里抱着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一块巨大的布丁甜点——而且还是对角巷里面卖的半透明的,用手轻轻戳一下就会颤颤巍巍地乱晃的那种。“他这么软乎乎的,我碰一下就会给弄坏了!”
“得了吧,大脚板,”詹姆斯轻松地回答他,棕色的眼睛里面幸灾乐祸的光芒一闪而过,“我儿子可不是肥皂泡做的。”
“……把他拿走!”
哈利毫无所觉地趴在紧张得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的小天狼星怀里,伸出手快乐地揪住了新任教父垂落在肩膀上的半长黑发,然后用力往下拉。
……
时至今日,那些细节,小天狼星其实已经记不清那些东西了。
在阿兹卡班的时候他想不到这些,他那时候几乎把全部的经历都拿来对付摄魂怪——企图在他们腐朽的手掌心里面保留仅剩的理智——阿尼玛格斯在实际上能够起到的作用并不算太大,甚至有时候会把情况变得更加、更加糟糕:当摄魂怪给予别人那个所谓的“吻”的时候,他们的喉咙发出刺耳而沉闷的咯咯的声音,在那种情形下,大脚板灵敏的耳朵和嗅觉就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什么美妙的东西了。
他的手按在牢房冰冷的砖墙上面,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他在这十多年的牢狱生活中也不曾忘记的,那就是——他没有翻下魔法部所认定他犯下的那桩罪行。
——他没有。
他没有杀死哪怕一个麻瓜,他没有背叛詹姆斯和莉莉。
他没有、他不可能把他最信任的兄弟出卖给伏地魔。
但是这不是什么快乐的想法——每每只要一想到这个,另外一个念头就会幽灵般如影而至:
彼得·佩迪鲁。
给了彼得·佩迪鲁那么一个绝妙的机会的人,是他——小天狼星·布莱克。如果他不是那么愚蠢自负,如果詹姆斯和莉莉不是那么信任他,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听从了邓布利多的建议,请邓布利多来做詹姆斯和莉莉保密人呢?如果他没有在最后关头想要坑伏地魔一笔……
就因为他那自作聪明的小花招——
小天狼星觉得自己的胸腔里面有一团大火在烧,十数年来火光熊熊不灭,哔哔剥剥地烧掉了:没有哪个人能够理解他的感受,任何人都不能——或许莱姆斯会感觉到差不多的痛苦,或许他会说他能明白,但是莱姆斯没有亲眼看见詹姆斯和莉莉那样倒在他的面前——
没有哪个人能理解。
……
小天狼星承认,他之前没有太多的考虑过哈利,哦,别傻了,他当然想要保护他,可是也仅止于保护他安全无恙,他之前计划过,最好的情况是他能在那个孩子不察觉到的情况下偷偷地解决了彼得——在那个孩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不会扰乱了他安全而平和的霍格沃茨生活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件事。
他的的确确从来都没有想过就这件事去询问那个孩子的感受。
可是就是记忆中那个在他怀中笑着去扯他头发的小小婴儿,如今已经长成了——长成了——他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一个如此像詹姆斯却又如此不同的人。
没法形容的感受太多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被仇恨给充满了,哪怕是见见哈利这样的冲动也不能让那仇恨削减掉半分——他的确那么干了,他明知道那是个不能更愚蠢的馊主意,可是他还是没控制住在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的魁地奇决赛上变化成大脚板的模样,待在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角落里,去远远地看一眼那个孩子。
可是哪怕在那个时候,小天狼星内心中那个嗜血的怪兽也没能停止咆哮——甚至于,越看着那个孩子,他就越想要揪出彼得,让他血债血偿。
他不会停手的,为了詹姆斯,为了莉莉,为了哈利,他不会停手的。
然而在面对面地看见那个孩子的那一瞬间——詹姆斯的面容上,莉莉绿色的眼睛愤怒地死死地瞪着他——
他本可以不管不顾的先咒杀了变成了耗子的彼得,然后再慢慢解释,可是那个孩子那样扑上来,费尽力气也想要诅咒他,甚至顾不得自己会不会受伤——他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杀人犯——伏地魔的爪牙——
就是在那个瞬间,心底里另一种情感汹涌出来,淹没了之前那个渴求着叛徒鲜血的猛兽——他想要对那个孩子解释他没有背叛詹姆斯和莉莉,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投靠过伏地魔,他没有干所有人都以为他干了的那些事……然而另一方面,他也想说是他自以为是的愚蠢的主意害死了詹姆斯和莉莉……
在那一刻,仿佛就连彼得·佩迪鲁也暂时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努力想要对那个孩子解释,可是最终只能语无伦次的说着含义不明的话——他的大脑一片轮乱。甚至组织不好自己的语言——如果不是莱姆斯紧跟着闯进来,小天狼星想他大概还会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然后现在,那个孩子站在他的面前,浑身上下都是数不清的伤痕,可是那双眼睛如此坚定地看着他。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你是唯一一个有权做出选择的人,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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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晚上,很多事情都在顷刻间面目全非,然而,总也有另外一些事情,正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