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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太阳醒的很迟。
空气中薄薄的晨雾散的很慢,远处的凌华殿显得遥遥。掐着手指算过去,兰应该已经去凌华殿将近一个时辰了,却还没有出来。
我独自一个人在御花园里闲逛。
说实在的,我一点也不喜欢东宫的味道,但是东宫和凌华殿又着实是这个皇宫里最最平静的地方了。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早上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的时候就会感觉血液被这空气震得发痛,头脑里总是思绪很乱很乱。
御花园大的很,那种叫血液震荡的气味和着晨雾发酵。
我站在红墙根底下,遥遥望着那厢一直闭着大门的凌华殿,数着地上树叶的脉络,掐着指头暗算太子妃到底进去多久了。
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太子妃,但是偌大的御花园就我一个人,似乎无聊得叫人有点想吐。
愈是这种没有事情干的时候,东宫里那种气息就愈发浓重,总感觉心脏低端开始隐隐作痛。
“哒哒哒哒”,远处传来脚步声,我遥遥望过去看着对方,在雾气和薄阳之中大致可以看得出对方的影子,步伐很快,走得很急,但是很稳当。
不必猜测,能够大清早一袭蓝衣闲逛的人一定是太子殿下。
我忙拍拍裙角,把身上沾上的红墙灰扑掉,站进墙角,端好姿势,低下头,静默地站着。
太子殿下快步走过来,我微微抬头瞥了一眼,便伏身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路过我的时候抬头瞥了我一眼,便放慢了脚步,走过来,盯着我:“你是兰的侍女?”
我低着头,没有看他,兀自回答:“回太子殿下,是的。”
他一张英俊而冰冷的脸凑过来,凌厉的眸子扎过来:“兰去见皇后了么?”
“回太子殿下,是的。”
“兰进去多久了?”
“回太子殿下,估摸着是一个时辰了。”
“兰早上有没有戴着那个步摇?”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说觉得那步摇太过艳丽,于是插了个簪子便去了。”
他点点头,没有再讲话。我悄悄后退一步,头一直低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青石板路。
太子没有再讲什么,迈出步子便要走,看样子是要去凌华殿。只是他刚刚迈出去一个步子,便收回来,凉的像冰一般的眸子盯着我看了看,绕着我转了一圈,若有所思一般。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呼吸洒在他身上便返回来一些热气;我的心跳有些加速,同时那种震荡到血管里的难受的感觉更加攻心。
我发现,每次太子站在我身边的时候,那种东宫里特有的、难以忍受又难以言说的压抑的气息开始抑制不住地向我身边涌动,难受得心脉要炸开来。
我总感觉这个东宫一点也不平静。撕开外表,仿佛有长长的血河在涌动着,每个人在这里,神色无论欢愉,都暗暗镂刻着一丝神伤。
我莫名地开始祈盼太子殿下可以早点离开这里,身周的这片地难受得不能呼吸。
我有些颤抖地对他低声说:“太子殿下,时间不早了,我要去凌华殿门口接一下太子妃了。”
他蓦地抬起头来,凌厉的眸子深深把我陷进去好久。他忽然伸出手来,从后面拧了一把我的腰;我痛得闷哼一声,捏住了袖口。
他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东宫,有点规矩,当个奴婢不能一身软骨头,不能因为兰心慈面软而失了规矩。”说罢,便拂了拂袖子快步走开了。
我默默目送着他走远后才松了一口气——工藤新一你个混蛋,下手太狠了。
远处凌华殿的大门莫是开了,看样子是兰走了过来。我揉了揉腰,快步往凌华殿走,准备迎上兰。
遥遥地,我看到工藤新一站在凌华殿门口,像刚刚走出来的兰伸出手,兰冲工藤微微笑了一下,发上的髻子终于是被晨风吹得动摇,簪子掉落在地上,兰的一头长发被松散下来;工藤对她宠溺地笑笑,亲自弯腰捡起凋落的簪子,拭去灰尘,放在她小小而暖的手心里。
我略略放慢了一点脚步,站在凌华殿的台阶下等待太子和太子妃下来。
我看到工藤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改对他人的疏离和锐利,轻轻扣起她的手,拉着她往殿外走。
我听到凌华殿里皇后还在笑着,学着小女孩的模样对太子遥遥喊着:“啊呀,小新一有了兰就不来看我了,嘛,小新我生气了!”工藤也闷着声遥遥喊过去:“喂,当初和父亲一起嚷嚷要‘生完孩子出去玩’就大条地把我扔给奶妈养活了一个月的人还好意思说我,切,我一直奇怪我长这么大真是个奇迹……”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收起来,任太子牵着她的手,侧头听着母子二人对侃,笑得轻快而温和,如同五月的飞花一样明朗;偶有一片桃花从凌华殿侧的桃树上斜飞下来,惺惺松松插入兰的鬓角,工藤便帮她把碎发理到耳后,对她笑得开朗。
东宫的太阳醒的很迟,很迟。
薄薄的雾气一点一点散开。
因为要见太子妃,皇后特地撇开了所有的佣侍,只留下了他们自家的人。
于是在他们的恩爱、甜蜜和快乐之中,我沉静地站在一旁,是一个局外人,清清冷冷得被映射得有点可悲。
于是那种震荡血液的感觉随着孤独和渺茫开始强烈地迸发出来,把我紧紧地包围着。我盯着他们,如同眼睛里射出了飞虎爪一般扎在他们的身上,盯得眼睛刺痛而不愿移开眼睛。
我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兰被工藤牵着的场面,忽然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我那个时候一点也不知道。
就好比一颗完整的心脏开始因为这个场面而猛地下陷,整个心缩成一团,心脉萎缩成一截枯枝嵌进我冰冷而死沉的血肉里。
我一点也不知道。
实际上,天数一直以这种不以为然的方式打开我们命运的枷锁,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我们每个人的遇见和结局,都是从最初最初就谱写好的,兜兜转转,世间风雨沧桑,人心还是肉长的,还是会疼的。
那时后知后觉的我笑着把这种感觉归纳与难以启齿的“对恋情的渴望”,但是实际上,我一点也不知道,其实我本以为要委顿一辈子的生活,和兰掉在地上的玉簪子一样,不明觉厉地轻轻开裂了一道缝隙,缺了一个让人难以察觉的角。
东宫的外壳下面暗暗涌动的悲伤对我低迷地吟诵着:
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