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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固神界，杀泽荒。
绢布上的字迹颇具风骨，一笔一划得格外漂亮。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倾宇闭上眼睛，长长的羽睫微颤。
其实换做自己是他也会忌惮君乾，兵峰犀利至此，若不早日除掉迟早会耽误大业。
恐怕忘忧草也是那个人下的吧，未免自己感情用事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那又怎么样呢？
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并非不懂，只是一想到要除去那个成天粘着自己厚颜无耻的人，心里还是有点空荡荡的难受。
“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如此犹豫，”
有人带着微微笑意说道。
倾宇睁开双眼，望向已经枯萎的桃树枝干上随意横坐的蓝衣男子，声音听不出悲喜，“孔雀明王，别来无恙。”
孔雀明王跃下树枝，长身玉立，积雪反射着月光，柔和的光线投到他脸上，恍惚之间，竟和倾宇有几分相像。
可惜的是，虽然相像，论容貌却清秀而已，和绝色还相差甚远。
“苍凰不必和本王打这些官腔。若是你帮本王办成此事，就该叫本王太子了。”
“你和从前变了不少。”他淡漠。
“苍凰也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孔雀明王轻笑，！“我们都变了。”
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什么又是亘古长存的呢？
倾宇默然。
孔雀明王挑了唇角，“关于帛书上的那件事，父王也等不耐烦了，苍凰可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他漂亮的眸子不由冷了下来，“苍凰何曾让你们失望过。孔雀明王这样说，是信不过苍凰么。”
“自然不是。”孔雀明王抬头微眯了眼睛，“此事不宜耽搁，苍凰要早日办才好。”
“我有分寸。”苍凰回过身再不想理他，“明王可以离开了。”
孔雀明王拍了拍沾雪的衣襟，“唉，苍凰果然不待见本王，也罢，本王回宫静候佳音，但愿下次见面时，苍凰是叫我太子或者，长翎。”
微微一笑，他踏雪而去，身姿翩然洒脱，一去他当年断崖上的决绝。
倾宇转身进了内室，炉上温着一壶碧血桃花，他靠着软垫坐下来，温暖得气息熏得人恹恹欲睡，他合了眼睛，片刻便沉沉睡去。
静室生香。
是梦。
梦中依稀是数千年前的断崖，玉树开花，满目琳琅，桃花冷香引来了蓝衣少年，眉目清秀明眸皓齿，笑容浅浅的看着树上飘落的花。
“玉树开花万年难得，不知这等精灵化成人形是什么模样。”少年割破手指，鲜红血液染了天青色玉花，灵光闪现，化作青色凤凰展翅飞去。
“这就走了？”少年失望的望着远飞的凤凰。
半盏茶功夫，凤凰就又飞了回来，落地化为白衣少年，眉目如画清贵高华，端的是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
他不由呆住。
“好漂亮…”

白衣少年望着他目光是不谙世事的好奇，“你的血可以省去我万年修炼，你是谁啊？”
“我啊，”他眨眨眼睛，“我叫长翎，是神界的孔雀明王，不过啊，我父王是天帝，我本来应该是太子的，不过父王说当太子太容易被敌人盯上暗杀，就让另一个人当我的替身啦。”
倾宇点点头，“神界一定很漂亮吧。”
“是啊，很漂亮。你要不要和我回神界？”
“不行，我要陪玉树，你不知道在这断崖上几万年有多寂寞。”白衣少年垂下头，“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长翎一个劲的点头，“当然了，你这么漂亮，我巴不得天天来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长翎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笑逐颜开，“不去就叫倾宇，倾国倾城的倾，寰宇的宇。”
倾宇疑惑，“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因为我见到倾宇的第一眼，想的就是这样的人，是值得去为他倾尽天下的。”
倾宇略微怔了怔，“真的？”
“当然，哎呀，天色不早了，我先回神界改日再来。”他慌忙而去，倾宇神色落寞，“定要快些回来啊。”
梦境折转，琴剑相合，煮茶对弈，往昔如飞花般飒沓，又回到了断崖上。
“倾宇，神界多倾辄，我不能常常来看你了，你随我回神界可好？”
“我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神界只会像囚笼一样囚禁着我。”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的才华埋没，倾宇，你可愿助我登上王座，为我扫清一切障碍？”
他冷笑，“那你究竟是想看我才让我去神界，还是想利用我保你登上王位？”
长翎静默。
片刻，他拂袖而去，独留倾宇一人。
前所未有的孤独铺天盖地蜂拥而来。
梦醒，香灭。
平静的眼眸倒映着穹顶精致的壁画。
不由想起他终究是来神界找他那日。
“你予我生命我自会报答。不过你记住，有朝一日你登上王位之时，便是倾宇离开之日。”

二十二
雪渐停，风渐止。
月色夜深。
白衣少年坐在雅致宁静的小院中，寂寞如常的看着满天星宿。
此时正是十五月圆夜，星河辉映着皎皎圆月，明明是美景，却偏偏让人觉得不胜凉寒。
他轻轻拿起一支白玉箫抵于唇边，凤箫声动，流水般的箫声便徐徐散开。
他低垂着眸子，吹的很认真，眸底微光闪动，像是把月华尽敛在了那如若点漆的瞳仁里。
箫声如泣如诉如思如慕，低转如玉盘滚珠，高亢似黄莺出谷，却是一股哀怨的，求不得，放不下的悲伤与寂寥。
正到高潮时，却嘎然而止。
他放下箫管，抬起一双江南烟雨般潋滟的眸，“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呢？”
风声微动，一袭红衣从月中踏风而来，脸上的邪魅笑意有几分狷狂，足以令万千女子神魂颠倒。
他在他身前站定，红衣如火，微微含笑，“倾宇箫声如此好听，本太子又怎舍得打扰？”
苍凰上神倾捋右肩鬓发，“在下是就等太子不至，才无聊吹起箫来。”
君乾眼神掠过石桌，只见上面早已摆好了瓜果茶点，只是茶已凉，早已没了早先得芬芳韵味。
“茶已经凉了。”
他忽的幽幽叹了一句。
君乾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奇怪，到底是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只觉得，此刻的苍凰上神眼中尽是红尘过后的苍凉，让人心惊。
一缕清香蓦的钻进感知——
“碧血桃花！”君乾顿时明白过来。
“茶已凉，断断没有再让太子喝冷风的道理。”
月光映亮雪地，明晃晃的照亮他半面侧颜，是云卷云舒般安静恬淡的笑容。
一旁的小火炉上，美酒飘香。
倾宇取过酒壶，满斟两杯。
君乾拿过其中一杯，桃花眼暧昧而风流，“美景美酒，还有美人，真乃人生快事。”
倾宇执起酒杯，在手中缓缓摇动，“徒然美色，空负美人。”
“倾宇妄自菲薄了。”君乾一挑眉，尽数饮下酒液，看他喉结滚动，倾宇轻轻将头偏了过去。
“不过皮相而已。殿下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红颜枯骨么。”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颤。“再美，终究是一捧黄土。”
君乾微笑：“所以倾宇在我眼里不只是以容貌绝世，倾宇的智谋韬略皆是举世无双。”
他淡淡望了他一眼，又为他斟了一杯酒。
白色衣袖遮挡下露出半截皓腕，白皙细腻肤若凝脂。
抬头是他幽柔清贵的容颜。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君乾赞叹道。
倾宇不动声色的饮了一杯酒，望向他，“太子，满饮此杯。”
君乾仰头饮下。
“喝惯了倾宇的碧血桃花，其他酒再难以入口，倾宇可要负责啊。”君乾也提起了酒壶，再次斟满酒杯饮下。
倾宇不语。
风吹动白衣红袂，墙角的幽兰随风摇曳。

”子夜将至，乌云蔽月。
“今夜的月亮很美，”倾宇望着漆黑的苍穹，“可惜已经看不见了。”
“繁星皓月，都是美景。”君乾说着，缓缓擦去唇边一丝鲜血。
擦去一丝，又有血液涌出，他不再去管，任由它滴落。
“这个毒名为三笑佳人。只有一个时辰内连饮三杯才会中毒，苍凰只喝了两杯，所以无事。”他仍旧望着被乌云遮挡的月亮，语气平静。
“如果是想要泽荒的命，倾宇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笑容依旧，除了唇角突兀的鲜血，没有一点毒入骨髓的样子。“我知道倾宇早已不记得了，那泽荒再说一遍，倾宇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为你寻到。”
“即便…是泽荒这条命，只要是倾宇想要，定将双手奉上！”

二十三
倾宇转过头，看着他虚弱的扶着一旁枯树站立，一双眼睛，却依然是笑意盈盈的样子。
“不问我为何要杀你？”
君乾抬头，“自然有倾宇的理由。”
“你不是真正的太子，而真正的太子，给了我生命。”
“原来倾宇已经知道了啊…”
不过有一件事…不说怕是没机会说了。既然是要死了，我便也不顾忌什么了。”
“倾宇，我爱你。”
倾宇淡淡望着他，“泽荒，你明知道这样的后果迟早会害死你，就该抽身而退。”
他惨笑：“你以为我不想么？”
你以为我不想抽身而退。
你以为我不想忘记你？
“倾宇，我试过了，我做不到，我舍不得。”
“这是禁忌。泽荒。”他轻笑。
“我知道…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因为那个人是你，
那个风华绝代清贵无双得你！
在你面前，泽荒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敢爱敢恨的泽荒。
只是无法对你诉诸爱意的君乾而已。
因为是你，
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的倾宇。
胸口一痛！
“咳咳！”
大口大口鲜血涌出，奇经八脉纷纷断裂，血液染了红衣，绽开一朵朵凄艳的玫瑰。
经脉尽断，他无力的跪了下去。
苍白的雪。
鲜红的血。
对比鲜明。
“你可曾后悔…”
后悔遇见我。
“咳咳，我的倾宇啊…”他无力的笑，“君乾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遇见你，最不幸的事，就是没有早一步遇见你。”
如果赶在那人之前遇见你…
这一切的一切，
是否会改变？
意识渐渐模糊，连带眼前的人一起模糊起来。
终于，归于沉寂。
太子殿下的葬礼空前盛大。
天帝诏告天下的御令写的是，太子殿下因暴病逝世，太子之位传位于孔雀明王长翎。
清晨，苍梧宫。
“主子，葬礼已经开始很久了。”
欢儿灵动的双眼眨了眨，“太子殿下的葬礼…我们不去吗？”
坐于铜镜之前的白衣一头长发披散，神色憔悴。
“欢儿，帮我梳头。”
自己是怎么了，竟这样在意起别人的死活来。
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欢儿随意拿了一把木梳，轻轻为苍凰上神顺发。
“真是的，这把梳子做工粗糙花纹俗气，谁做的啊，围脖往苍梧宫送。”
欢儿不满的把梳子掷在铜镜前，换了一把玉梳。
一只素手轻轻拿起那把粗糙的木梳。
桃木做的，绘着几朵桃花，虽然俗气普通，却平淡得让人心静。
大脑突然剧痛！
——十里桃林是谁闻箫而来，施了小把戏吹落他的面纱。
是谁戏言说他想要的，定会为他寻到。
是谁与他共饮桃花碧血酒，煮茶论英雄。
是谁与他春日同游，惊鸿一笑惹风流？
是谁与他桃枝定情倾心相救…
记忆纷沓而来，尘封的往事如鲠在喉。
“泽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