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劳二位仙差引路,老身就好回去了。”
老妪温厚声音响起,我匆忙回神。
似这般寿终正寝的老人,一般十分和善,根本无需强制押送,这次也一样,不用麻烦我们锁她。
从接引到送亡魂入轮回,这一路其实也甚是无聊。有旁人在,我也不便让彼隽再继续讲方才的故事。这类和善好沟通的魂,我一向愿意与他们攀谈几句。今日难得碰到如此高寿的,自然不能放过打听奇闻逸事的机会。我为了和她套上近乎,便称呼的十分尊敬。
“老太君,咱们要先到渡口坐船,渡忘川,这一路乏味的紧,不如您讲讲自己的事。”
老人倒是出乎我意料地健谈,“老身这一辈子,幼时受父母庇荫,后来嫁入夫家,也还算殷实,没遭过什么大罪。深宅大院,不过就是那些事儿,鸡毛蒜皮,说起来琐碎的很,恐怕你也不爱听。不如说一件我母亲的事与你吧。”
我忙点头称好。
“我母亲幼时,被选做了女菩萨俐塔的化身。”
“俐塔!”我有些吃惊,“就是在沙月庵供奉的那样的小姑娘?
“正是,俐塔女菩萨的化身到了十五岁那年便要被更换,我母亲被更换了下来后,才嫁与我父亲,母亲后来告诉过我,她和父亲当年一直恩爱非常,可天有不测风云,结缡不过三月,父亲突然得了急病,吐血而亡。”
结缡三月,新郎咳血而亡。这…竟是和彼隽讲得一模一样。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看向一旁的彼隽,想要向他求证。却瞧见彼隽苍白了一张冷峻面容,清冷的月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眸子里居然满是哀戚。
我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神情,难不成,这两个故事里的女子是同一人?怪不得,彼隽在沙月庵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这故事里的女子和彼隽到底有何前尘纠葛,竟这样牵动他的情绪?
便是我再不明了他的心意,也猜得出,她,恐怕是他所爱之人,我感觉胸腔里的心猛地一沉。
我装作没瞧见彼隽苍白的脸色,对老人挤出一丝笑,继续称这个同龄人为“老太君”。
“那后来怎么样了?”我问着话,却一直在留意彼隽神色的变化。
“直到父亲离世后,母亲才知道原来自己已怀了身孕。虽然身为俐塔女菩萨化身之时受人尊崇敬拜,但一旦被更换,她就只是个普通女人了,不过成婚三个月,丈夫就死于非命,难免招来不少议论。坊间流传,从前也曾有位俐塔,被更换后嫁做人妇,丈夫同这一次的死法一模一样。自此后人人都说,若是谁娶了被替换后的俐塔,必然死于非命。”
我瞧了彼隽半晌,他眼中的哀戚之色已经不见,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并无异样。这让我对先前的猜测有些动摇,终究我是看不懂他的。
老人不急不缓的声音还在徐徐诉说,“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俐塔的谶语,但每一任俐塔都是精挑细选,被替换了后,无一不出落的明艳无俦,所以还是有那等不怕死的,不顾旁人阻挠,执意娶来为妻的。说来也奇怪,那样奇怪的事在我母亲之后却再也没有发生过。”
说话间,已行至了忘川渡口。
“那边连天的血红之色就是是曼殊沙,你们凡世唤作彼岸花的。”老人家让我给她做向导,介绍这幽冥之地的景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不像来重入轮回,倒像是游历名山大川一样。我瞧着这老人总是莫名亲切,也不知疲倦一一讲与她听。
待到了酆都,我与彼隽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接下来自然有人安排,我与老人道了别,目送她入了酆都城门。不知她下一世投身何处。突然从心底涌起一阵酸涩,直冲鼻尖,险些落下泪,我骇了一跳,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都透着古怪。
侧身看见一路上未发一言的彼隽,原本心情就有些复杂,他的沉默让我更加着恼。我猛地转身,一闪身间,已经回到了昨晚老人家门前那棵树上。那院落里已经是一片缟素。彼隽默默跟了过来,瞧着我躺在树杈间,坐在我身旁。
“那老太君的母亲,是你心爱之人吧?”
“是。”
那一丝侥幸也终于消失,果然,他的心里揣了一个人。做无常的百年里,朝夕相对,他不会看不出我的心意,我也想过,他是不是心存执念,才不愿接受我的心意。可他既做了无常,无论她是谁,已经殊途,执念总该放下。
白日的凡世有些喧闹,彼隽见我不再开口,抬手在我们隐遁的身形四周设一道结界,四下立时寂静,树下行人一样的说话谈笑,来往穿行,却没有声音。
“那个女子在你知道的两世之前,还有一世。”
我顿时充满好奇,又忽然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忙又拉下脸。这一举一动全落在他眼里,他眼里浮出点笑意,“还是想听吧。”
我瞪他一眼,“笑什么笑,我才不想听。”说完就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他也不介意我的态度,继续道,“在第一世的时候,她不是女菩萨俐塔的化身,只是个普通女子。”